寵卿成瘾:拐個仙妃抱回家 - 第 8 章 (8)
下來遞到我手裏,我舉起來端詳一會兒,那美人的微颦微笑一眉一眼連帶衣服上的花紋都畫的清清楚楚,不禁由衷贊嘆:”您可真是好手法…”小哥兒嘿嘿笑兩聲,我卻被蕭然用糖人一下堵住了嘴,半晌聽他泠泠道:”再不走,天就黑了。”
我望着他往前去的背影有些發愣,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怎得我方才誇個糖人就發話?真是莫名其妙。
似乎是察覺到我沒跟過來,他步子一頓,又轉過身拉過我的手往前走:”還不跟上,你找的着北嗎。”我含着糖人沒開口,任由甜甜的糖在舌尖兒化開。
待找到客棧街上已華燈初上。案桌後站着的老掌櫃笑容有些為難:”現下膏蟹下的正旺,游玩的客人們都訂住滿了,實在沒有空餘出來的客房來予客官。”
我拉着他锲而不舍繼續拜訪了幾家客棧,奈何都是如此。
我屈身敲敲有些發酸的小腿,無奈攤手道:”今兒晚上不會要露宿街頭吧。”
夜裏月悄悄隐進雲裏,蕭然不知從哪變出個披風來仔細給我系上,邊系邊淡淡道:”如果你不介意在江上漂一夜。”
”…”
他放下手:”我是說江邊停着的蓬船興許能賃得。”
一句話說的我心下一軟,繼而心神一蕩。
倘若江上月下與這麽一個谪仙美男夜裏泛舟,該是一件多麽有意境的事情。還未待他有下句話出口,我已樂滋滋又跑回客棧裏:”掌櫃的,兩壇菊花酒。”
蕭然:”…”
蕭師兄神算子,不過兩個鐘頭,我倆已順利租來一只設備甚齊全的烏篷船劃入江面。
我從蓬裏搬了兩只小杌子準備放到船頭,蕭然似是在望着江面,轉過身時他颀長的身形正背對着我。夜裏江上微風輕輕掀起他的衣袂和發梢,雖是普通的凡間公子打扮,可還是會讓人不由自主的陷進去。
沉沉的夜裏沒有一絲聲音。
我提着杌子的兩只手不自覺垂了下去,出神輕聲喚道:“蕭然。”
他聞言轉身:“嗯?”我一晃神,走過去放下杌子微微笑道:“坐下喝酒。”
他撩起衣擺靜靜坐了,提起酒壇倒一杯菊花酒遞給我。明黃的酒在月色下映出柔柔的光,我品一口道:“幸虧趕來的早,在晚幾日過了時候怕就喝不到這樣好的了。”他輕輕嗯一聲,酒杯方遞到唇邊,突然開口:“我記得,你之前在阆風時,不喝酒的。”我執着酒杯的手一頓。
對,因為在遇到你之前,和離開你之前,我不知何為憂,便也不用考慮如何解憂。
半晌,我聽見自己笑道:“酒能消愁,亦能安眠嘛。”他無聲擡眸看我一眼。
幾杯小酒穿過腹腔,不知身上為何有些灼熱,拿手扇扇脖頸和臉頰,突然心撲通撲通跳起來,我的神識慢悠悠轉一圈,片刻後好像靈臺被什麽東西驀地狠狠擊中,手中杯子瞬間暗暗攥緊。
不可能,怎麽會這麽快。
我擡起頭,夜裏仍一派平靜,可在我咬唇的那一瞬,雲中隐隐一道白光閃過。我心頭一震,手中酒杯險些掉落。
我用力穩穩心神,放下酒杯後話語卻還是急的有些發顫:“蕭然你快走。”“嗯?”
我感到自己的眼神有些閃爍:“我困了要睡覺…孤男寡女怎能在一條船上過夜你是白龍可以栖在水裏。”
我看他沒動,心跳越發快,站起身來手都在發顫,使了全身的力把他拉起來就往江裏推:“你快走啊我要睡覺啦。”
凡塵護(二)
蕭然微微蹩眉,下一刻穩穩執住我的手腕。我心跳的更厲害,死命把他往船下推:”你走啊…要不要我歇着了!”可哪裏推得動。
我狠狠閉了閉眼,幹脆掙開他的手自己往船下翻去,天邊夜幕已然轟隆一聲被撕裂,自己卻被一股強硬的力道重重一帶,待反應過來,身子已被蕭然拉回來緊緊锢在懷裏。沖進鼻息的的淡淡冷香晃得我神識一花,只胡亂錘着他的胸膛想脫身出來:”蕭然你放開我!我自己要歷的天劫你別插手!你放…”一個開字還沒出口,第一道天雷已劃破雲層朝小船劈下來。
大腦一瞬全部空白,拼了命想離開他,他卻摟的更用力,把我整個人都死死扣在他懷中,我費力擡起頭,他一雙漆黑的眸子氤氲的越發深沉,腳下半步未挪,由着那天雷劃開船身重重劈到他身上,我眼前霧氣猛地蒙上來,喉嚨裏梗的好像被千斤重的石頭壓着,喊不出一絲聲音。
烏篷船哪裏能承得住半分天雷,不過片刻已被劈成一片片,兩人再無法待在江面上,齊齊栽進水中。
冷水從四周迅速漫上來,天雷還遠遠未散,仍帶着肅殺之氣一道接一道劈進江裏,蕭然一味把我護在身下,大部分天雷皆受到他身上,只一些餘雷刁鑽的繞過他砍上我的背,猶如渾身被撕裂的苦楚侵身上來,卻讓我更加清醒,眼前景象有片刻的渙散。他所替我承受的,比我感覺到的不知要多多少倍。
江水混着鮮血冷花飛濺,洶湧的水浪不斷撞擊着身體,不知過了多久,雷聲終于漸漸遠去,蕭然緊緊箍着我的手卻松了力氣,兩個人的身子開始往江底墜。
我驚慌失措的扣住他比泠泠江水還要冷幾分的手,顫聲道:“蕭然…蕭然…”他眼睛仍未睜開,睫毛卻微不可察的一顫,幾乎沒有反應的一個反應,好像讓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在水中下墜的時間好像熬過了亘古般綿長。我緊緊抱着他不敢有其他動作,直到兩人堪堪沉到江底。
四周暗的什麽都看不清,我從袖袋裏顫顫摸出顆夜明珠,才曉得身邊只有幾顆水草柔柔搖着,靜得沒有一絲聲音。瑩瑩的光照亮他蒼白的臉,“蕭然。”我把腦袋輕輕靠在他胸膛上,眼淚不争氣的順着臉頰融在水裏,“你千萬不要有事…”
不曉得過了多久,貼身藏着的琉璃罐兒卻自己滾了出來,五色的光沒來由暗了許多,蕭然胸口終于微微有了幾絲起伏,我猛的起身愣愣望着他絲毫沒有血色的面孔,才發覺遠遠的江邊似乎響起了幾聲雞啼。
我咬唇爬起身攬住他往江面浮去,待冒出水面時太陽已攀上天邊。我理一理他的長發輕聲道:“我們這就回去。”
“嗯。”
我身形一下愣在水中。
熟悉的嗓音裏隐隐帶了輕笑:“怎麽?不想讓我醒過來?”我迷離眨眨眼,鼓足勇氣擰一把自己的耳朵,直到清晰的痛感傳來,才緩緩轉過頭。
蕭然幽深的漆眸正望着我。好像用了整整一晚建起來的膽量瞬間坍塌,我感到頰上有水滴簌簌落下,下一刻再也控制不住,扭身撲到他懷裏。
他順勢擡手攬住我,卻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心頭一顫,急忙從他肩窩擡起頭來,又被他一把按了下去,他涼涼的手指順着我的發,輕聲道:“還是那麽膽小。”我閉着眼,眼角還是漫出大片水澤,忍着哽咽嗫喏:“你醒了…”
“嗯,我再不醒來,不知你會把我帶到哪裏去。總之不會是九重天。”“…”
我閉眼待了一會,才戀戀從他肩窩裏擡起頭,眸子卻正好對上他青白的唇,眼神又閃爍起來。蕭然眸色深深,抿抿唇道:“江底太冷。”我心底壓着的不忍痛心騰地燒起來,脫口而出:“別告訴我是凍的,那水下三千尺的東海底你怎麽活過來的?”
周圍突然靜了。我無聲低下頭去拉着他往岸上游去。
為什麽總是為我受傷,為什麽受了傷還總是強掩着。
沉默間,身後有聲音傳來:“我飛升玄仙時陣仗比這大得多了,可見老天還是偏心你的。”他是在側面告訴我自己沒事麽?是了,違了天意,落到身上的劫數陣仗自然要大的。我肩頭微顫,緊緊掐着手指,蕭然,你讓我拿什麽來報答你。
兩人上得岸時并未有人看到。應是歷劫時回了仙身,凡人們自然便察覺不到了。因着夜裏的天雷,現下江邊一片狼藉,人群也是慌亂不堪。
想到此節,我才恍惚回神,現下,我已飛升了玄仙麽?可照我的修為…天劫實實不該來這麽快,這次倘若,倘若沒有蕭然,只怕我小命不保,就此羽化了也說不定。
腦海中那夜蕭然在我發鬓邊別花的場景一閃而過,正癡癡想着,他涼涼的手指突然覆上我緊鎖的眉。
“別皺眉。”
我一晃神,神思被打斷:“好。”
一路上蕭然都沒再開口說話,我也只垂了眸無聲攙着他,終于遠遠望得宿天院的大門,心裏石頭總算落下來,正待松一口氣,袍袖卻突然被人往下一拽,轉身正看到,蕭然已經倒在雲裏失去了意識。
我怔怔往後踉跄兩步,撐着沒讓自己跌下去。
攙他回去的時候我突然想,如果我從沒遇到過他,他便不必受這些無謂的傷害,他便會過的很好。哪怕我沒生到這四海八荒做勞什子的女神仙,好歹不會時時拖累他傷害他罷。
手指觸到宿天院冰冷的門環,卻發覺自己已然沒了敲門的力氣和勇氣,我用力咽咽口水,用小臂一聲聲往門上撞去,發出悶悶的聲響,沒注意敲了幾陣子,大門吱呀一聲被敞開,我扶着蕭然的身子一個趔趄,險些栽到來開門的荞荞身上。
荞荞趕忙把我扶住,看到甚狼狽的我和傷痕累累的蕭然,眼眶已然紅了一圈,驚聲道:“小姐這是怎麽…”我截住她的話:“我沒事,快把蕭然扶進去…”
凡塵護(三)
終于讓蕭然得以躺在榻上,我的眼睛慌的不知該往哪放,緊緊扣住他的手喃喃沖荞荞道:“快,快去把宮汎離找來…”
荞荞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趕忙點點頭:“啊…我這就去…”語音未落已經跑出門。我咬咬唇,把手伸到他背後,想給他調整個舒服的姿勢,抽回手時卻摸的一手涼涼的血。
我感到自己的瞳孔劇烈一縮,好像整個心髒都被人狠狠攥住,疼的喘不過氣來。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銳的痛感讓自己回了神,我胡亂抹兩把臉上水澤,撐着去打了兩盆水,指尖顫顫松開他腰間束帶,扶起他一橫心扯下他素白的外袍,才發現他背上中衣早已被血水浸透,順着外袍撕裂的口子流了出來。難怪,難怪方才在路上一直挽着我的胳膊不讓我回頭。
若他能撐下來醒着回到宿天院,是不是這些事我又不能知道?眼前又是一片模糊。我憑什麽呢,蕭然。
檢查了他前身沒有什麽嚴重的傷之後,我小心把他翻過身,正對着我的背早已是鮮血淋漓,血肉和綢子有些都粘連到一塊。我狠狠吸幾口氣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走到案前摸了一把剪刀,從衣領後豁開一個口子,撥開他的長發,小心把中衣整個撕開來。
背上一道疊加一道的傷口映入眼簾,從肩膀劃到另一邊的腰側,從脖頸劃到下方脊背,無一處不觸目驚心。我差點跌到案角上,用手緊緊扶住了,從小抽屜裏找顆安神丸放到他口裏含着,以免他中途醒過來,又搖晃着去打了兩盆水,拿絹帕仔細把傷口周邊的血一點點搽幹淨。
時辰流過的沒有一點聲音,我正待把兩盆被血染紅的水端出去,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我頓住腳步看着宮汎離走進門,眼睛可算亮了亮,喃喃道:“你來了。”
宮汎離眼睛落到我身上,眉微微鎖起來:“你怎麽受傷了?”我轉頭用下巴點點屏風後:“蕭然在那裏。”他卻好像沒聽見,上前一步意欲捉住我的手腕,我驀地急聲:“我說蕭然在那裏。”他的腳步頓在原地。我別開眸子忍住眼淚:“求你,快去看看他。”
說罷疾步走出去把盆中水換了,回來卻沒了勇氣繞過屏風,昨晚的天雷聲好像又在腦海中炸起來,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我不知道端着水在屏風前站了多久,荞荞終于看不下去,走過來輕聲道:“小姐,把水放下坐會兒吧…你身上也有傷呢…”我猛地往後退兩步躲開她來接盆的手,盆中水狠狠晃蕩兩下,潑在我袖上,我慌亂搖頭道:“不,要是司命一會說要用水呢…我不放…”荞荞無奈的垂下手去,嘆了口氣。我頹靡低下頭:“荞荞…你說,我當初為何要上阆風?”
話音剛落,宮汎離水藍的衣角從屏風後閃出。我擡起頭呆呆望着他走過來,抿抿唇鼓足勇氣問道:“他怎麽樣?”
宮汎離面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凝重:“這兩百年裏蕭然不是都在東海或九重天麽?這次便罷了,之前那麽多舊傷未愈,他也從未管過,現下一齊牽連發作出來,怎麽回事?”我端着水往後踉跄兩步,被荞荞一把扶住。
兩百年前,果然是從他在阆風歷劫那個時候開始的麽?再加上青丘梼杌那次,我腦中攪成了一團漿糊,緩緩蹲下身子把自己窩成一團,盆中水翻在地上,我把頭埋在懷裏壓抑出聲:“都是因為我…都是我害的…”正喃喃間,被宮汎離一把拉起來按在椅子上捉了脈,片刻他氣沖沖轉身甩袖道:“荞荞,跟我抓藥去。”
荞荞忙應了一聲,擔憂地看我一眼,彎腰拾了盆随他出去了。
我松開方才一直攥着的左手,才發現手心已被指甲掐破,血順着手掌的紋路蔓延了一道一道,鮮豔的顏色刺到眼睛裏,倒讓我有了些許清醒,搖晃着站起身繞過屏風走到床邊。
蕭然無聲躺在那裏,我緩緩走過去坐到榻邊端詳着他昏睡的容顏,眼睛又酸起來。指肚輕輕覆上他蒼白的唇,好像觸在冰上一樣涼。
正出神間,聽得有人在背後輕聲喚我:“卿音。”我回過頭去,看見一席紫衫的竺胥正站在那裏,神思緩緩被拉回來:“竺胥…你坐…”她垂眸過來拍拍我的肩:“別擔心,蕭殿下有天命庇佑,一定會沒事的。”我無力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事,出神疑惑道:“你怎知道我們回來了?”
“我在樹下練劍,正碰着荞荞提了一堆藥,心想我和姐姐并無事,她又是你的貼身仙娥,便問了問,聽她說你們受傷了,便趕緊過來瞧瞧。”“這樣啊…”我沉吟一會,無聲苦笑出來,“竺胥,我飛升玄仙了…這麽早便飛升…你說我是不是該開心?”
竺胥猛的擡起頭:“什麽?”我繼續道:“你也覺得不可能,是不是?畢竟不到三千歲便成為玄仙的,四海八荒裏我只聽說過蕭然一人…”我擡頭望着從窗裏灑下來的陽光,“可若這次不是蕭然替我擋着,我必定已經受不過便就此絕命了…我總是拖累他,我欠他的,窮盡此生都還不清了…”
竺胥扶住我的雙肩,鄭重道:“卿音,既過了這趟天劫,且就相信它是天意安排。成了玄仙就是大人了,我小時候曾聽爹爹說,大人就是要接受之前不能接受的現實,承擔之前不能承擔的責任的。”我緊攥着的手輕輕松開:“你說的對。”她對我寬慰一笑。我撫一撫蕭然額邊發鬓,撐着卧榻站起身來:“我去看看荞荞的藥熬好了沒。”
院中紫雲木的花瓣飄了一地,竺胥的長劍在樹下石凳上泛着冷冷的光,此情此景無端讓我想起在阆風時有個師姐為蕭然畫的那幅背影丹青,那時的他和現在的我是差不多的年紀,今辰之後,我也是時候要承的起該承起來的擔當了。
至少,不要再讓我心裏默默愛着的人因為護我而受到傷害。
凡塵護(四)
廂房裏燈火如豆,我撐着腮的手往下一歪,腦袋差點磕到案上,登時醒了,揉揉眼去換敷在蕭然額上的冷帕,手觸到他仍然滾燙的臉,鼻尖狠狠一酸。浸了冷水的紗帕已然溫熱,我從盆裏撈出另一條檸好給他換上,手還沒收回,屏風外繞進來一個人影。
荞荞過來扶住我的肩:“小姐且歇歇罷,都三天沒睡了…你身上傷還沒好。”我揉揉額角喃喃道:“三天了?他燒了三天了?怎麽辦…還是這麽燙…”荞荞握住我的手溫軟道:“小姐別擔心,有汎離公子在呢,這裏奴婢照看着,你先去歇歇…”我掙開她的手慌亂搖搖頭:“不行,半夜他會渴的…或者,或者說不定夜裏他就醒了呢,我得守着他,你讓我守着他…”荞荞無奈嘆口氣,緩緩轉身出去了。
我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語音微微哽咽:“蕭然,你快醒過來啊…我好害怕…”可榻上的人沒有絲毫反應。
第二天的太陽似乎升的很晚很晚。
宮汎離一手持着命簿子一手握着藥扇子,鎖眉道:“怕是動了仙根。”我望着他手中紙卷,癡癡問他:“你能安排凡人們的命格,可也能推演仙者的命途麽?”
宮汎離還沒答話,門外卻響起一陣嘈雜聲。“公主您不便進去…”“本宮不過有事來問問翎小姐,你何必如此攔着。”另一個聲音又在外邊響起:“長姐你…”話還沒說完,門已然被推開。
宮汎離起身拱手見了禮:“竺仁公主。”竺仁攏了袖端正走到我面前微微一笑:“竺仁賀翎小姐飛升之喜。”我靜靜垂眸:“公主耳通八方。”她不置可否:“飛升是好事。可這滿屋的藥香…”
我懶得與她糾纏,欲抽身出去,淡淡道:“這是宿天院的家事。”
竺仁仍持了端莊的面色:“竺仁多事,想請翎小姐借一步說話。”我看她一眼。
然我并沒有那個功夫與她借一步,也沒興趣聽她說話,只道有些困了,繞過她欲走,剛邁出一步,卻被她從身後拉住袍袖,她湊到我耳邊輕聲道:“能讓蕭殿下好起來的萬全之法,也不想聽麽?”
我步子一頓睜大眼,卻很快轉過彎來。
竺仁并沒有司命那一身精純的醫術,她所倚仗的不過一個神器織魂燈罷了,要想從竺仁手裏借得織魂燈,不知要答應她什麽條件,倘若她以蕭然做注,會是怎樣肮髒的後果?且想到那神器,我便不得不想起它被竺仁加諸在身上的風月交易,倘若我用它,即使能讓蕭然很快醒過來,照他的性子,自己也萬是不能接受的。
我正思忖着,突然想到,從前曾聽母親道,四星宿裏有以陰元養陽魂這一說,而我恰恰是朱雀嫡系一族翎況神君膝下唯一的一個女神仙…
只是這事怕是不能讓荞荞和三哥他們知道。
方才宮汎離道蕭然傷了仙根時我已打算把全身的修為都渡給他,若還是沒用,哪怕分出神元來以魂養魂,只要他能睜開眼睛再看看我,我也心甘。
我吸一口氣,扯出被她抓住的袍袖:“織魂燈麽?不必了。”她一愣,半晌,用了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笑道:“翎小姐可是真狠的心。”我閉一閉眼:“你若認定我知恩不報見死不救,那也沒什麽。”說罷頭也不回的走出門。
走到回廊拐角處,卻見着竺胥迎了上來,淨如秋水的眸子憂憂對着我:“卿音…長姐和你說什麽了?”我看着她勉力一笑:“沒什麽,不過問問蕭然的近況。”她松一口氣:“這樣啊…”“嗯,”我點點頭,“我先回去了。”
正待拐過回廊,我卻想起一事忙回過頭:“竺胥,待你下次練劍時叫上我罷。”她有些疑惑之色,點頭應了。
歷劫的事還是傳了出去,宿天院一幹仙官都激動的很,興許是因之前幾乎壓着他們滿心希冀的三哥尚未飛升,比他小了千多歲的妹妹便升了仙階。仙齡未滿三千便成了玄仙,于他們來說簡直像做了一場美夢且成了真,每每與宿天院之外的衆仙談起,臉色就像噴薄的朝陽一樣紅,兩日裏來道賀的仙官幾乎把宿天院的門檻兒踏破,我想到此事愈發窩心,煩不勝煩,只道歷劫身體未愈,一應讓荞荞擋了,索性在蕭然房裏的屏風外又安置了一張竹榻,不再去宿天院的前殿前院。
日頭已然偏西,我仔細調和了藥膏去給蕭然上藥。因着若不是我自己照顧并不放心的下,差不多什麽事情都是自己堅持顧着,久來給他上藥已經習慣,小心翻過他的身子,兩手利索褪下他的一半中衣時,已然臉不紅心不跳。
看着稍稍開始結痂的傷口,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可手指蘸了藥仔細一點點塗上去時,眼眶還是會發酸。
荞荞把藥給我端來時附在我耳邊輕聲擔憂道:“奴婢方才去藥房找汎離公子時,聽他自己給自己喃喃說什麽治标不治本,奴婢想怕是蕭殿下的事,心裏憋不住,實在想來告訴小姐一聲。”我接過氤氲的藥碗,藥霧迷蒙的眼前有些模糊,斂眉嗯了一聲:“這幾日你也太勞累了,回去好好歇歇…多謝你,荞荞。”小仙娥有些不樂意了,跺跺腳小聲道:“小姐說什麽呢,奴婢出去了。”
我端着藥坐到榻邊,若是當真動損了仙根,僅靠藥石之力,必是不夠的。正想着,勺裏湯藥已然觸到蕭然的唇,我小心給他喂進去,藥汁卻總不見咽下,我心裏一沉,擱下藥碗,把眼湊到他唇邊,果然藥還在齒關徘徊。
喂不進藥,還是第一次。
我手指覆上他冰涼的臉頰,試着擡起他的頭,卻還是沒有起色。這可如何是好…待轉頭看到好好擱在案上冒着袅袅熱氣的藥碗,突然想起那夜在阆風他給我喂藥的事情,心裏突突跳起來。想到他緊閉的眼,終于橫心伸手端起藥碗望自己嘴裏灌了一口。
含着苦的讓人唇齒發麻的藥汁子,心裏倒澄明了些,緩緩俯身把唇湊到蕭然的唇上方,雙手捧住他的臉頰,閉眼印了上去。
三生繞指柔(一)
仿佛舌尖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我含着藥笨拙的試着撬開他的牙關,把藥送到他口中,又騰出一只手托起他的脖頸好讓湯藥滑進喉腔,待做完這些,我的臉頰好像有火在燒,停在他發絲裏的手指不斷輕顫,不過總算是喂進了一口,想來法子可行。
我撫撫心口繼續一鼓作氣按部就班喂了幾口,眼看碗中湯藥就要見底,終于松一口氣時,身後驀地一陣咳嗽聲傳來,驚的我剛含到口中的湯藥一下咽了下去,急急轉過身扶住他的肩:“蕭然…蕭然你醒了嗎?”他卻再沒了任何反應。“蕭然…”我猶不死心,又喚了一聲。他的臉色依舊蒼白,沒有任何反應的臉好像精雕細刻的白玉雕,失了生氣的白玉雕。
我嘆口氣,把他的身子小心放下去,拿手去掖被角時卻觸到了一股溫熱的潮濕感。我一怔,才發現是我方才給他喂的藥又全都咳了出來,喉頭哽了哽,整個人癱坐在榻上。
怔了半晌後,我擡起袍袖搽搽眼角,撐起身子走了出去,門外荞荞竟然還在守着,我眼眶熱熱的,握住她的手:“你先進去照看下蕭然,我去找宮汎離。”說罷穩穩心神往南廂跑去。
所幸司命的住處燈還亮着,我跑過去一把推開門:“司命。”他握着筆的手一抖,擡起頭對上我的眸子:“卿音?是蕭然出什麽事了嗎?”我緊緊抓着門框喘兩口氣:“蕭然他…喂不進藥,勉強喂進去…也全咳了出來…”他微微鎖眉,放下筆直起身:“我去看看。”
走到回廊拐角時司命突然狐疑的側了側身子,我擡眸問道:“怎麽了?”“沒什麽,”他眼睛投到涼涼夜色裏,“似乎看到一妃色的影子。”我稍稍擰眉間,他已轉過身來:“走吧。”
蕭然咳出來的一幕在腦海中不斷翻轉回複,應是我心裏仍存了日夜裏盼着的希望,這是他上次閉上眼以來第一次有反應,興許,興許不會是壞事。
我看到司命把完脈把他的手放進雲被裏,猛的站起身來,身後木椅晃兩晃,堅強的撐着沒倒。
宮汎離面色不虞:“現下他開始對藥石排斥,這可如何是好…”
果然,還是我想的太好。
也許只有在沒有意識的時候,才會把自己虛弱的一面讓別人看到吧。
我斂眉道:“知道了。”宮汎離莫名擡起頭,我的語音出乎意料的平靜:“既然治标不治本沒用,那就不要治标了。”他神色一震:“什麽意思?”我垂眸:“沒什麽意思啊,這幾日你已十分盡心了,卿音感激不盡…回去好好歇歇,陪陪我三哥。”
司命走時只給我說了三個字:“你別瘋。”我輕松一笑:“怎麽會。”
我不過是想,如果事情壞到一個極端,那便用極端的方法試着去解決它,也算是給人一個聊勝于無的希望。
蕭然,待我把千年修為捋順…
圓月無聲挂在雲層裏,我坐在案邊撐着腮看着蕭然沉靜的容顏,悠悠又是一夜。
直到司晨星官開始當值,我指尖化出長久不用的軟劍,走出門去:“荞荞,幫我把竺胥找來…我在院中紫雲木下等她。”
昨夜裏秋風漸起,藍紫色的花瓣碎碎鋪了一地,雲層裏不時卷起陣陣花浪,我右手食指上繞着的軟劍柔柔散着銀光,許久未用,都有些失了靈氣。竺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卿音。”我轉頭笑道:”你來了,有空嗎?””唔,當然。”
我伸手向她:”那陪我練會兒劍罷。”
微涼的風卷起竺胥的發梢,她素手一翻化出長劍:”好啊…從未見你使劍,不知用何?”
軟劍從指尖飛旋到掌心:”繞指柔。”竺胥眼睛一亮,頰邊攢出梨渦:”原來這便是繞指柔麽,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只是從未想過卿音是主人…”我斂眉垂眸,它待在我手裏,何嘗不是委屈了。只願今後,不要再繼續委屈了。
年華依稀似水流,思悠悠,百花洲,一句輕許,三生繞指柔。誰在夜深常入夢,酒醒後,空凝眸。
銀光沿着我的袖口在空中上下翻轉閃跳騰挪,竺胥手中長劍挽過冷花靈活迎上,軟劍順勢攀上利刃,兩個人一對劍在雲霧裏糾纏到一塊兒,不斷有藍紫色的花瓣順風飄下,被刃光截成兩半,素手翻轉劃出陣陣劍風拂起兩人的及膝發絲,我鼻尖微有汗珠冒出,終于感到一股暖流從脊骨處緩緩升騰,正待它流進脈門,手中軟劍卻驀地一頓,被竺仁一招擊落,整個人險些彈飛出去,竺胥忙收了劍手疾眼快拉住我的袍袖:“卿音。”
我猛的晃神過來,悄悄探一探自己的修為,可還是亂的像一團麻,垂下手去沒有言語。竺胥挽住我的胳膊:“你太累了,我們也練了很長時間,去歇會兒吧。”我擡起眼:“竺胥…你說我怎麽這麽沒用?”連自己的修為都理不順,連躺在身邊喜歡的人都不能救。
竺胥拉我落到樹下,拾起繞指柔遞到我手裏:“已經很好了,你不過剛剛出神了,欲速則不達呢。”我的心突突跳兩下,可蕭然等不了了。
遠遠荞荞走到路邊出聲提醒:“兩位姐姐,用膳了呢。”竺胥笑笑向我:“走吧,吃飽了才有力氣修行。”我穩穩心神,收了劍輕聲應道:“好。”
我看到飯桌上擺着的兩副碗筷,不禁有些疑惑,荞荞把瓷碗往我面前推一推:“汎離公子昨兒個回去了,說是要再找新的救治之法,竺仁公主今天早上道她有些小事要處理,也暫時離開了宿天院。”
竺胥娥眉輕蹩:“長姐走了我怎得不知道?”“公主走時才過五更,奴婢也是聽護院說的呢。”
竺胥撥着烏木筷沒再言語。我雖覺得不對勁,但時間越來越緊,目前我只想趕快把修為煉化的和順些,她現下走了,于我而言,于蕭然而言,并不是壞事。
三生繞指柔(二)
我胡亂塞兩塊雲片糕,起身道吃飽了回屋照看蕭然,荞荞和竺胥相視一眼,無聲點點頭。
踏出門時雲裏已現出點點星光。我無力靠在殿前楠木柱上醒了醒神,化出軟劍朝蕭然房中挪過去。
榻上的人安靜的好似一塊沉冰,我小心給他喂了水,放下瓷勺猶豫半晌,俯下身在他額上印下一吻。
蕭然,等我。
我費力在紫雲木周圍布了道結界,免得夜裏旁人看到我來打擾。
夜裏星點随着劍尖飛舞一夜,運了整宿的功,興許是過了勁,夜幕将收時小小嘔了一口血,血色襯着泛白指尖有些詭異的妖。不過所幸體內雜亂的修為總算彙成一股涓流緩緩流向右手脈門,能自己稍稍控制了些,心道這口血嘔的很劃算,騰身到紫雲木上挑個枝桠躺下沉沉睡了過去。
栖着身體的樹枝輕輕顫顫,像是小時歇過的木搖籃。
自己隐約是被漸盛的陽光照醒的,正皺眉拿手去擋,樹下似乎有沉沉男聲傳來:“她在這兒睡了多久了?”我困得不想睜眼,思緒在靈臺悠悠轉了片刻才想起來,朱雀的迷星幕雖是旁人破不開,太陽升起來也就自己散了。
“奴婢…奴婢一直以為小姐在房中…”是荞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