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臣在側 - 第 3 章 (3)

便故意在四叔面前演了這麽一出。

只因四叔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四叔知道的事,不出三日,整個京城所有的人都會知道。

是我害了夜枭。但夜枭卻救了我。

他救了我,沒有讓四叔,我在這皇宮裏唯一的親人,鄙棄于我。

四叔一直緊緊摟着我,言語笨拙地安慰我。若換在平時,能見到軍務繁忙的四叔,我不知有多高興,無論如何也是要讓他多留一會兒的。

可現在,我滿腦子都在擔心夜枭,我真怕他挨了四叔那一掌,會撐不住,要知道,四叔原本就力氣極大,曾經在戰場上連人帶馬活生生摔死過好幾員敵将,即便夜枭武功再好,也不可能受得了四叔這一掌,要不然他也就不會吐血了。

他一定是受了內傷,這可如何是好?對了,我櫃子裏好像還有幾丸醫治內傷極具神效的天山雪蓮,要是我現在就去給夜枭服下,說不定他會好得快些,不會留下什麽病根。

我心慌意亂地看着四叔,他依然怒容滿面,喋喋不休地辱罵夜枭,一時半會都不會放開我的樣子,于是我便使勁掐着自己的大腿,把自己的臉掐得慘白,一直掐得額頭上都冒出了汗,終于引起了四叔的注意,憂心忡忡地把我放了下來。

“丫頭,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四叔這就去給你找個太醫,別怕。”

聽到四叔這麽說,我趕忙順水推舟,抓住四叔的手急急忙忙地搖頭:“我沒事,只是頭有點暈,四叔,我這幾天身上不大舒服,睡一下就好。”

好在我以前每月到了那幾天,便總是頭暈腦脹,嗜睡乏力,因此四叔聽了我的話,微微一怔,立即明白了過來。

“既如此,丫頭,那四叔就不打攪你了,若那小子再來煩你,你就告訴四叔,看四叔怎麽教訓他。”

四叔依舊是一臉義憤填膺的樣子,他根本不知道,他每提起夜枭一次,我心中的憂慮,便加重一重。我好容易等到四叔出了宮,立即踉踉跄跄地撲向了櫥櫃,翻箱倒櫃找起了那被我藏在櫃底的藏青色小瓶子。

在我舉起那個瓶子的時候,我看到自四叔進門便一直藏在床底的趙清一臉震驚地看着我:“你做什麽?你不是要把這藥給夜枭吧?他沒事,你不知道,我這表弟內功好得很,這一掌,根本傷不了他,你還是留着這藥自己用吧,這樣珍貴的藥,你給別人做什麽?”

“誰說他是別人了?”我生氣地看着趙清,剛才,我一直被夜枭壓着,沒看到四叔是何時出手的,可趙清卻是看見的,可他明明看見了,卻并沒有出來阻止。

他這般膽小怕事,又怯懦,根本就不配穿上這身金絲甲,他不配!

我心中惱怒,二話不說,沖到趙清面前,拽着他的衣領就把他身上的金絲甲脫了下來:“還給我,這是我的,你要是真那麽怕死,便自己去多尋幾件铠甲穿上罷!”

也許是我震怒的表情駭住了趙清,他居然沒有如我想象中一般,來和我搶奪那件金絲甲,他只是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我,在我奪門而出的時候,突然幽幽地對我道:“陳茜,你哭了,你自己不知道麽?”

胡說,我怎麽會哭?自從我十歲那年,母妃當着我的面,被父皇的新寵斬斷手腳,挖去雙眼,泡在酒壇中,痛苦萬狀地死去,我就再也沒有哭過。

我沒有理會趙清,只是三步并作兩步,急匆匆地朝後院跑,我跑到夜枭的房間,也沒敲門,而是一腳踹開了房門,夜枭,他果然在裏面。

我大氣也不敢出,蹑手蹑腳地走到床邊,摸摸夜枭的額頭,再為他把了把脈,我吃驚地發現,夜枭,他只是脈搏稍微有些微弱,真的如趙清所說般,沒有什麽事。

可這怎麽可能呢?四叔那一掌打的那麽重,而且,那個時候,夜枭明明吐了一大口血在我身上。

見我焦躁不安,一會摸摸他的臉,一會掐掐他的手腕,夜枭眉心一皺,随即停止了運功,睫毛略一顫動,擡起雙眼靜靜地望住了我:“我沒事。”

只見他邊說邊動,不一會兒就脫下了外衣,從背後摸出了一塊已經被徹底打癟,硬邦邦的護心鏡。

“那你剛剛那口血呢?你剛剛,往我身上吐得那一大口血又是怎麽回事?”我心有餘悸,終是不肯相信他的話,只是拉住他的手,非要他張嘴讓我看。

“陳茜,他沒有你想得那麽傻,你可能不知道,我這個表弟,他三歲時便能背下一篇千字文,十歲時已經随着我舅舅上過戰場,殺過人,他……”是趙清的聲音,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我身後,我回頭吃驚地望着他,要是我沒有聽錯,我剛剛……好像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憂慮。

一絲對我的憂慮,就像我時常憂慮他會被夜睿殺死一般,他剛才的語氣,竟和我當初将地牢的令牌交給他時的語氣,一模一樣。

趙清……他是在為我的性命擔憂?

為什麽?

見我一臉疑惑地望着他,趙清雖是一臉猶豫,但他看了看我身後,見夜枭始終坐在那裏,紋絲不動,并沒有上去阻止他的樣子,終于長出了一口氣,輕聲說了下去:“陳茜,你可記得你十歲的時候做過什麽?是随着太傅念書,還是跟着你母妃學刺繡,女紅?我記得我十歲的時候,我爹拿來一只雞,讓我宰了它,我吓得躲進房間裏,一整天都沒敢出門。可我表弟十歲那年,随舅父出征,被敵軍重重包圍在西涼,斷水絕糧,吃過人肉,也親手殺過人,破城之日,他被西涼兵俘虜,你知道他們那群人,禽獸不如,每到一地,奸淫擄掠,無所不為,我表弟雖是男子,卻容貌俊美,我舅父為了脫險,便将我表弟送給了西涼人……”

“你到底想說些什麽!”趙清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我心中憂慮,擔心他接下來要說夜枭曾經受辱,不由得大聲喊了出來,趙清見我喊得大聲,駭了一駭,結結巴巴接了下去:“我表弟……你……他沒有受辱,他只是在西涼待了三年,殺過許多人,他知道該怎麽保護自己,怎樣騙過別人,他比你想象中聰明得多,你用不着為他擔心……”

☆、10 枕邊之臣 10

哦,是這樣麽?

趙清,你騙我,你若只是要我不用為夜枭擔心,又為何吞吞吐吐,面色焦慮?

你是在擔心我?

為何?就因為我急着要來醫治夜枭?

我一眨不眨地望着趙清,我确信,他欲言又止,有什麽話,希望和我私下說。

我回過頭去,看了看夜枭,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十分平靜,看不出有無覺察到趙清的焦躁。

即便他覺察到了,我不讓他聽到我和趙清在說些什麽,便是了。

我将夜枭往床上輕輕一按,道了聲:“別動,我去給你端盆熱水,擦擦汗。”跟着便一把拉住了趙清,連拖帶拽帶出了門外。

“說吧,你還有什麽話要說,一次說清楚。”我不滿地看着趙清,這個趙清,平日裏最會唧呱,一打開話匣子,就止都止不住,今日怎麽也變得如此吞吐了。

見我關上房門,把他拉到了夜枭再也看不到,也聽不到的地方,趙清籲了口氣,擦了擦額角的汗,極低聲,小心翼翼地對我道:“我是說,你別着了他的道,我表弟心機極深,試想,他在那群素不相識,形同禽獸的西涼人中尚能自保,你道是為了什麽?聽說那西涼人的首領極為器重他,說他天資聰穎,骨骼清奇,把畢生的武藝都傳授給了他,還認他做了義子,可他做了什麽?他親手削下了人家的腦袋,還夷平了他全族,不僅如此,我覺得,舅父之所以把他過繼給夜睿,也是因為怕他,他回到夜府之後,夜府陸陸續續死了好幾十人,不出三年便敗落了,陳茜,你鬥不過他的,你怎麽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聽到趙清這麽說,我更奇怪了,不管夜枭心裏在想什麽,我為什麽要和他鬥?他願意幫我,便幫我,不願意幫我,大可以一走了之。我和他之間又沒有深仇大恨,他應該不至于要來害我。

見我始終一臉的迷惑,趙清也着了急,竟不管不顧,大聲沖我叫嚷了起來:“那你剛才為什麽哭?難道不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才那麽擔心他!?”

聽到這裏,我終于明白了,我不僅明白了,還有些吃驚,有些感動。

原來趙清在擔心我。這自私,膽小,除了自己,從來不會想到別人的人,居然在擔心我。

我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安慰他道:“我或許真是哭了,但那是因為四叔把我抱得太緊,他一直勒着我的腰,我的骨頭都要被他折斷了。再說我對夜枭好,那是應該的,換成是你,受了傷,我也會把天山雪蓮給你。”

趙清顯然不信我的解釋,他依然一臉懷疑地盯着我:“真的?我不信,我從見你為別人哭過,既然你這麽說,那你現在就把天山雪蓮給我。”

我笑得更開心了,這趙清,他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嗎?饒了一大圈,他不就是希望我把天山雪蓮,還有剛剛從他身上扒下來的金絲甲還給他麽?

我哈哈一笑,将趙清往牆上一推,輕佻地撫着他的臉,故意用調戲地語調對他道:“好,給你便給你,只是我能得到什麽好處?是你的身子呢,還是你的心?”

這話本是趙清時常對青樓裏的舞妓說的,他每次勾搭別人,必定會這麽說,此刻見我一邊解他的衣服,居然也對他這麽說,趙清不由紅了臉,支支吾吾對我道:“我的心也是不值錢的,裏面裝的不止你,還有其餘幾十人,身子嘛,你若是不嫌髒,便拿去吧。”說罷便兩眼一閉,雙手一垂,居然真擺出了一副任我宰割的樣子。

我早說過,趙清是個極會逗樂的人,我此時就被他逗得樂不可支,一邊哈哈大笑,一邊重又将金絲甲穿回了他身上,順手往他衣襟了塞了兩顆天山雪蓮。

這趙清,見我真的塞給了他兩顆天山雪蓮,連金絲甲也一并送給他了,兩腮頓時漲得緋紅,只見他睜開雙眼,偷偷瞄了我一眼,跟着便捂着胸口,拽着衣領,好像生怕我要搶走他身上那些東西似的,彎着腰,老鼠一般地從我的臂彎下溜走了。

我靠在門邊,怎麽也止不住笑,一直到我身後吱呀一響,房門開啓,夜枭無聲無息地從我身邊經過,我這才想起,我居然把替夜枭療傷,為他打熱水忘了個精光。

我一臉愧疚地看着夜枭,剛想開口和他道歉,他卻已經走得遠了。

他就像沒有看見我,徑直走到了我十步開外,直到我出聲喝止他,他方才停住腳步,定住了身形。

“站住,你要上哪去?我不是叫你躺着別動麽?”雖然趙清再三讓我提防夜枭,我心中到底還是有些擔心夜枭的,此刻我見他自己走了出來,擔憂之下,不免有些微怒。

“出府,你什麽時候上路,派人到宮門口知會我一聲。”

派人去知會他一聲?可他連去哪都沒告訴我。

“知會你?你要我上哪去找你?”死侍豈可離主?這夜枭,莫不是被打壞了腦袋,連規矩都忘了?

“只要讓人在宮門口叫我一聲就行。”

我還什麽都沒來得及說,便見夜枭閃身一躍,出了宮牆,我再看看宮門口,不知何時圍了一大群的官兵,定是四叔派來的,怪不得夜枭急着要走。

可他說,我要是要找他,只需在宮門喚他一聲便行,那意思豈不就是,他打算藏身在宮外?

屋頂還是樹梢上呢?他又打算餐風露宿,懷劍而眠了麽?

算了,事不宜遲,我還是今晚就出發吧。我不知道夜枭替我打點了些什麽,但我知道,他一定沒替自己打點,所以我決定,親自替他打點。

幾身換洗的衣物,總還是要帶的。

除了方才,我以前從未進過夜枭的房間,雖然它就在我卧房後面。

所以我進了夜枭的屋子,一連拉開了好幾個櫃子,居然什麽也沒有找到。

夜枭,他居然在衣櫃裏挂滿了長槍,劍,鐵鞭各種各樣的兵器。

我以前從不知道,他還會使長槍和鐵鞭,甚至袖箭和毒針,看來他确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

不僅如此,我還在他的衣櫃裏找到了許多的兵書,上中下三層,少說也有幾百本。

看來趙清說得沒錯,夜枭确實曾經被西涼人俘虜過,因為那些兵書上寫的字,我根本看不懂,那并不是屬于大周,而是羌族的文字。

我正百無聊賴,在夜枭房裏随便翻着,卻聽得門闩咔嚓一響,好像有人在推門。

不知道為什麽,我明知道來的人是夜枭,卻關上衣櫃的門,矮下身子,飛快地藏在了壁櫥後面。

也許是趙清說的話起了作用,我想看看,夜枭平日裏,到底都在做些什麽。

可我很快便失望了,因為現在不是平日,夜枭顯然是回來打點行裝的。只見他走到床邊最矮的那個櫃子前面,伸手一拉,便将裏面的抽屜拉了出來。

那櫃子,我剛剛也想去翻,只是它上了鎖,我沒法打開。

此時我見夜枭打開了那個櫃子,從裏面摸出了一個深黑色的繡袋,不由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盯住了那個袋子。

是什麽呢?夜枭居然會把它鎖在櫃子裏,莫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到底是什麽呢?夜枭,他自從提起了那個袋子,便一直望着它,他甚至,将它放在掌心,來回撫摸着。

我以前從不知道,夜枭也會這般輕柔地撫摸一樣東西,仿佛那樣東西一碰就碎般,那樣地小心翼翼,那麽地全神貫注。

只見他摸了那袋子幾下,猶豫片刻,提着它走到了火爐邊,打開袋子,從裏面拿出了一縷柔黑的長發。

是誰的頭發?這般柔亮,還微微卷曲着……

看到夜枭将那縷頭發湊近了爐中的熊熊烈火,那一瞬間,我突然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那是我的頭發,絕沒有錯,那是我一年前,自己拿剪子剪下來,讓夜枭送去給父皇的頭發。

那是我同父皇恩斷義絕的證據,那縷頭發的正中間,紮的正是父皇幼時送我的發帶。

可這頭發怎麽會在夜枭手裏?他沒有把它送給父皇麽?怪道父皇那天一點反應也沒有,我本以為他會勃然大怒的,但他根本就沒來單鳳宮。

原來是夜枭,将這縷頭發留了下來。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夜枭,他一直握着那縷頭發,一直到那炙熱的火焰吞沒了發尾,劈啪作響地蔓延到了他的手指。

他就好像沒有感覺到疼痛,一直到掌心之外的所有發絲燃燒殆盡,始終都沒有松手。

我正擔心,夜枭的手會不會有事,恰在此刻,兩個平日裏一直服侍我沐浴更衣的丫鬟嘻嘻哈哈地路過了窗前。

“放手吧”其中一個微微輕嘆着對另一個道:“你就是再怎麽抓着不放,它也不是你的。”

她話音剛落,我便看到夜枭松了手,将掌心裏最後一縷黑發散進了熊熊烈火中。

“不是就不是,摸摸還不成麽,這樣精致的繡衣,不知我何年何月才有福分穿到?”

這兩人有說有笑,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廊外,而夜枭,他依然背對着我,站在火爐跟前。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爐中燃燒的火焰,但那只是一瞬。一瞬之後,他便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有些什麽。

枕邊強臣 11 我屬于你

更新時間:2013-5-16 15:23:59 本章字數:15784

我不知道夜枭是什麽時候走出去的,我只知道,我的心,一直在碰碰亂跳,我的臉頰也有些發燙,我的手指,更是不知不覺已經抓進了肉裏。

夜枭,他居然……他居然……

我面紅心悸,不敢再想,跌跌撞撞出了夜枭的屋,想要走路,卻連腳也擡不起來,想喊人,只是嗓子裏又幹又啞,哪裏發得出聲音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夜枭門口站了多久,後來外面居然下雨了,直到我全身上下都被淋透了,我才打了個寒噤,清醒了過來。

可是我怎麽會被淋透?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淋過雨。

十歲之前,是母妃一直着人在照看我,十歲之後,就是夜枭,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後。

從我十歲開始,夜枭從未讓我受過傷,淋過雨,甚至吹到冷風。

可現在,現在他明明就在這附近的某個角落裏,他明明不可能去看不見我的地方,可他就是不出現,更不用說像往日一般,替我打傘了。

我記得,夜枭每次替我打傘,都是把傘斜着,只罩着我一個人,全不顧他自己。

他為什麽不出現?

他為什麽藏着我的頭發?

他既然藏了我的頭發,又為何,要将它燒去?

夜枭,他究竟在想什麽?難道他真如趙清所說,是別有所圖才伴在我身邊?

想到這裏,我突然之間覺得有些失落,即便只是養一只貓,亦或養只雀鳥,整整七年了,也是會有感情的,更何況夜枭,他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再說了,這麽多年了,我早已習慣了把他當成自己的東西,我早已習慣一轉身,一回頭就能看到他,我從來沒有想過,從前那個連性命都可以為我舍棄的夜枭,有朝一日居然會棄我于不顧,任由我站在這秋夜裏,風吹雨淋。

我被雨淋得又冷又濕,又是生氣,又是傷心。

我沖着大門,喊了好幾聲夜枭,可夜枭,他居然連個人影都不見。

他說過要我想見他的時候,便去大門口喚他,難道我不去大門口,他就不打算現身了?

我全身打顫,也不管旁邊的婢女一個個急着要給我打傘,呵退了她們,踉踉跄跄走到了大門口。

“夜枭,你出來!夜枭,你到底在哪?你到底還懂不懂規矩!?主子喚你,你竟敢不聽,難道你就不怕我把你送回死殿,讓他們治你的罪!?”

人生起氣來難免會口不擇言,我千不該,萬不該提起死殿,要知道,死殿的人遍布京城大小每個宮殿,他們這些人,眼裏只有主子,只要主子一聲令下,哪怕對方是天皇老子,他們就是舍卻性命,也會完成主子的命令。

而我,身為當今聖上的唯一骨血,即便再怎麽不得寵,身邊也不可能只有夜枭這麽一個死侍。夜枭是明侍,而躲在暗處的暗侍,則不計其數,他們平日絕不會輕易現身,不會讓他人識破他們的容貌,聲音,甚至是身形,除非明侍死了。

夜枭雖然沒有死,但他不聽我的話,便已然是犯下了死罪。

所以我剛剛把話喊完,便聽得屋檐上噼裏啪啦一陣響,“撲通”一聲,三個黑衣人并排站着,同時從屋檐上躍了下來。

站在中間的那個黑衣人,正是夜枭。只見他被旁邊的那兩個人扣住雙臂,壓住後頸上的死穴,直挺挺地僵立在了我面前。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那樣倔,我能聽到另兩個人發功的聲音,他們必然是使出了全身的內力,将夜枭的雙臂、後頸扣得咯吱作響,但夜枭,他就是不跪。

他非但不跪,還一直擡着頭,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就像往日一樣,淡淡的,十分平靜,看不出是怒是懼。

“殿下,要現在就行刑麽?”我呆怔了老半天,方才明白,壓住夜枭的那兩名暗侍在問我些什麽。

什麽?什麽行刑?我只是一時生氣,吓唬吓唬夜枭罷了,并沒有叫他們出來,懲治夜枭啊?

“殿下,十六號不遵主命,罪當枭首。”看到我不說話,那兩人以為我默認了,竟然抽出了腰間的佩劍,眼看就要一劍削下夜枭的頭顱。

“你們退下!以後再不準對夜總管這樣,聽到了沒有!?夜總管若是犯錯,我自會親自動手,用不着你們來幫忙,退下!”我沖着那兩人大聲一喝,當即将他們斥退了下去,等那兩人的身影剛剛消失在牆外,我立即走上前去,扶住了夜枭。

“你怎可如此?連我的話也不當成一回事?還有,你剛才為什麽不躲開?你的功夫,明明比他們高……”說來也怪,我剛剛還那麽生氣,還擔心夜枭走了,一去不複返了,可我現在見到他,卻居然一點都不氣了。

我不僅不生氣,反而把他拉到房裏,手忙腳亂地替他換濕衣服,我甚至忘了,我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濕的。

可是我只是脫下了夜枭的外衣,便怔住了。

夜枭,他靜靜地從懷裏摸出了一包新烤的乳鴿。

“吃點東西。”他看着我,靜靜地,将乳鴿放在了我手裏:“你起床後就沒吃過東西。”

這麽說,他方才不在,便是去取這包我最愛吃的乳鴿?

他不是故意不出現,由着我淋雨的?

他不是丢下我不管了?

我正在高興,卻見夜枭挺直了背脊,轉過了身:“屬下告退。”頭也不回就走向了大門。我豈會讓他就這樣離開?

我将他喝停,二話不說,就将他拽到了火爐旁邊,一邊繼續手忙腳亂地替他換衣服,一邊将耳朵貼到他的胸口,聽了聽他的心跳。

“撲通、撲通”他的心跳還是和往日一樣,不急不緩,強勁有力,确實不像是受了內傷的樣子。

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往我身上吐的,到底是什麽?

我心中疑惑,手指不知不覺就摸到了夜枭的雙唇,我想也沒想,就命令他:“張嘴。”

夜枭終是聽我話的,他沒有片刻的猶豫,便輕啓雙唇,讓我将手指探進了他嘴裏。

果不其然,我在他舌頭,嘴唇內側找到了兩處極深的傷口。

有傷便好,有傷,便說明他剛才那口血,确實不是從喉嚨裏吐出來的。

區區兩處舌頭和嘴唇上的傷口,比起內傷,自然是輕得多了。

我心裏一松,語氣也變得輕快了起來:“沒事,些許小傷,塗點藥就好了。”

我本是将雙手搭在夜枭肩膀上的,可我現在一放松,整個人居然就沒了半點力氣,往前一靠,軟趴趴就倒進了夜枭懷裏。

這個人,夜枭,他是喜歡我的,他為了我,什麽事都願意做,他是絕不會丢下我不管的。

我先前想到那縷頭發,只覺心慌意亂,不知所措,可現在,我靠在夜枭懷裏,卻只覺得高興。

除了高興,我還有一點點的虛榮。

從小到大,“喜歡”我的人很多,卻從沒有一個,像夜枭這般讓我虛榮到高興。

因為夜枭,他是大周最俊美,武藝最為高強的男人。

看來我也不是像趙清所說的那般,一無是處,半點吸引人的地方也沒有。

我想到這裏,居然抿嘴笑了起來,我擡頭去看被我摟着不放的夜枭,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淡淡的,無波無瀾的平靜。

他見我遲遲沒有換下身上的濕衣,從我身上抽出一塊絲巾,蒙上眼睛,極為熟練地替我換上了幹淨的衣物。

“夜枭……”我湊近夜枭的耳朵,輕聲對他道:“西涼不比京城,在那裏,咱們凡事都必須小心,你一定得聽我的話,千萬別鬧出什麽岔子來……”

一個人,越是美貌,就越是容易變成禍害,這句話,不光适用于女人,同樣适用于男人。

特別是像夜枭這樣容貌俊美,身材結實而又勻稱的男人,要知道,光在京城,每次我帶着夜枭上朝,都會有不計其數的朝臣對他流露出垂涎而又渴望的神色,更何況是在兵匪橫行的西涼?

我倒不害怕夜枭出事,依他的性子,絕不會讓別人對他作出什麽出格的事來,只是性格強硬,極容易得罪人。

就說我舅父,他遇見美人就總會忍不住摸上幾把,繞着人家不停地打轉。倒不是因為他好色,只是他好畫美人罷了。

夜枭……他幼時因為貌美,曾被送給過羌人的首領,對他來說,想必這是一段永生不能忘卻的折辱,他應該比一般男子更受不了被人調戲。我可不希望他只因為被舅父摸了幾把,就和他翻臉,讓我難做。

更何況,我還指着夜枭用他那驚人的容貌,替我試探一下炎焰。我想知道炎焰是否真心投靠舅父,他是否還和從前一樣,為了一匹駿馬,一些金銀,抑或一個美人,輕而易舉就會背信棄義。

于是我便一手撫摸着夜枭的後背,一手勾着他的脖子,用極輕柔的語氣對他道:“答應我,到了西涼,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恩?”

我一邊說,一邊用右手上上下下,來回揉弄着夜枭的脊背,我以前從未這樣溫柔的撫摸過他,更未曾用勸誘的語氣同他說過話,所以我明顯感覺到,夜枭的身體在我懷抱中愈發僵硬,他的耳朵更是不自覺在躲避我幾乎要貼上去的嘴唇。

我豈會讓他逃開?我勾緊他的脖子,扭頭在他臉頰上重重一吻:“什麽都得聽我的,知不知道?知道就應一聲……”

我緊緊擁着夜枭,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最後,我實在等得不耐煩了,便放開他,用自己的眼睛,牢牢地對上了夜枭的眼睛。

他的眸色,淡漠之中有帶着些許銳利,他看着我的樣子,就像看着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出乎我的意料,我從他臉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情動與心悸。

夜枭一離開我的懷抱,便退後三步,極為冷硬地沖我作了個揖:“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我自是不會讓他走的,我扣住他的手腕,緊緊拉住他,腳尖一踮,便将自己的嘴唇密不透風地貼上了他的。

在片刻的僵硬之後,夜枭用雙手抓着我的肩膀,推開了我。

我偷偷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立即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他便似一只叢林中的獵豹,用那雙寒光凜凜的眼眸牢牢地盯着我,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中,他的雙眼,陰郁而又明亮,洞悉了一切,包括我。

果不其然,當他終于放開我,當我終于頭暈目眩地癱在床上,我聽到他湊着我的耳朵,聲音暗啞地對我道:“我知道你剛才在我房裏,我知道你都看到了些什麽。你要我為你做什麽,說就是,用不着這樣。”

他說這話時,嘴唇正好貼在我的脖子上,那一刻,我害怕極了,真怕他就這麽咬下去,把我咬死。

可他沒有,他只是緊緊地熨貼在我身上,紋絲不動。

從我現在這個角度,低頭剛好可以看到他胸口結實而又緊致的小麥色胸肌。

雖然他臉上的表情冷得像塊冰,卻依然美得像副畫。

那妖精般精致冷豔的五官,那充滿了爆發力,蘊含着無窮力量的強健體魄,他就像力與美的完美結合,讓人目眩,攝人心魂。

我一定是發了瘋,被他緊緊壓着,看着他完美的容貌與身體,想着這身體的主人有着多麽高強的武功,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以及種種我沒有的好處,不覺竟陶醉了。

他可以幫我,只要有了他,大仇必報。

他如此天賦異禀,老天已将一個人能有的所有好處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只要有了他,我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夜枭,他是上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

我親吻着夜枭的發心,用雙臂輕輕地圈住他,右手從他的脊背,一路輕撫至他的肩膀,然後是他俊美而又精致的臉。

他的眼神十分的冰冷,身體也繃得很緊,看得出,他不想讓我繼續觸碰他。

可我偏偏勾住了他的脖子,将嘴唇重又貼上了他:“我要你做的,也沒什麽,就是別跟我叔父嘔氣,他可能會盯着你不放,甚至摸你幾下,不過他老了,早已經力不從心,他什麽也做不了,他只是喜歡畫下自己覺得漂亮的東西。另外就是,我想你幫我會一會炎焰,只是會一會,沒有別的。”

我兩眼惺忪地看着他,看着他肩頭深黑色的茜字,那根本不是用烏墨刺上去的,而是一個烙印,一道傷疤。不管用什麽,都不可能抹去這道傷疤。

我親吻夜枭的嘴唇,親吻他的臉頰,然後把手伸進他的頭發,輕輕地揉。

我親吻他的耳垂,把他僵硬的身體,摟入懷中:“我們今晚就出發,我和你,就我們兩個人,只要你答應,什麽都聽我的,我就只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夜枭并沒有回答我,他只是,一直擡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當我的手指輕撫上他的臉頰,當我微笑着親吻住他的額頭,我感覺到他的雙手猛然間拉開了我。

我則用盡全力擁緊了他,我用十指緊緊抓着他的頭發,下巴貼着他的發心,溫柔地撫摸他。

“陳茜”在目眩神迷之間,我聽到夜枭暗啞的嗓音,模模糊糊從我懷裏傳了出來:“下次別再這樣,別用這種方法和我談條件。”

我早已沒有力氣去回答他,我所有的力氣,都凝聚在了雙臂上,我圈着他,擁着他,只想把他揉進身子裏。

好一個夜枭,好一個世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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