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臣在側 - 第 4 章 (4)

見的尤物。

誰說傾國傾城,颠倒衆生,只能用來形容女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被夜枭抱上馬車的,我只知道自己頭暈腦脹,半夢半醒間,一直在盯着車頂看。

昨晚,我一直緊緊摟着夜枭,不肯放開。

我很愉悅,事實上,我一輩子都沒像昨晚那麽快樂過。

陌上人如玉,枭侍世無雙,夜枭,他确實是個寶。

我打了個呵欠,剛剛從被子裏鑽出來,車門一開,夜枭已經把半邊身子探了進來。

“餓了?”他看着我,靜靜地道:“我去給你買早點。”

我奇怪地看着他,他臉上什麽時候多了一道疤?不僅是疤,他的膚色也變黑了,他易容了?

我心裏一驚,立即掀開車簾,望了出去。

果不其然,大街小巷,早已貼滿了我和他的畫像,雖然看不清那些榜文上寫些什麽,但那榜單最頂上鮮紅的斬立決三個字,我還是看得見的。

斬誰?不會是斬我,那一定是斬夜枭了。

可這怎麽會?他不是夜睿的義子麽?夜睿,他先前還那樣緊張地保着夜枭,為什麽一夜之間,他就要将夜枭斬立決?

我一臉疑惑地去看夜枭,他已經買了早點回來,正準備把手裏的糕點遞給我。

“吃吧,還是熱的,一會我給你削個梨。”夜枭,他就像沒看見這滿大街的斬立決一樣,将糕點放在我手上,又開始給我撿掉在地上的被褥。

“夜枭”我拉着他的手,輕聲問他:“怎麽了?你和夜睿怎麽了……”

夜枭依然在為我收拾被褥,他連頭都沒有擡一下,只輕描淡寫道:“沒什麽,他派人暗中給你下藥,想将你毒殘廢,被我發現了。”

哦?竟有此事?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夜睿被發現了,所以他惱羞成怒,連自己的義子都不放過?

這怎麽可能。

我撇了撇嘴,沖夜枭嗤了一聲:“不說就算了。”推了他一把,故意不看他。

“我把那藥喂給了他。”夜枭根本沒被我推出去,他連晃都沒晃一下,他替我收拾完了被褥,就用手扶着我的肩,開始整理纏在我脖子上的頭發:“他殘廢了,手腳都爛了,生不如死。”

聽到這裏,我嗆了一下,猛地咳嗽了起來:“他是你義父!”我滿嘴糕點,含糊不清地沖夜枭嚷:“他一心保你,你怎麽這樣待他?”

見我咳個不停,夜枭倒了碗水,喂我喝了幾口,右手自然而然地撫上了我的背,輕輕拍打着。

“他和我沒有任何關系。”夜枭喂我喝完了水,又開始給我梳頭,穿衣服,穿鞋襪:“我是你的人,此外什麽都不是。”

我被他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恰好馬車也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我奇怪地看着夜枭,他蹲在我面前,一動不動,竟是要背我的樣子。

“我不用你背,我有腳,自己會走。”我看了看夜枭,又看了看自己的腳,故意把它們舉起來,在夜枭面前晃了晃。

“我不能駕着馬車出京,出了京,就只能步行,你走不了。”夜枭邊說,邊握住了我的腳,他用布滿劍繭的手掌輕輕撫摸着我的腳掌。

我低頭看他,他也正低頭看着我的腳,在他手裏,我的腳纖細而又嬌小。

他的皮膚是暗沉的小麥色,我的腳則是柔亮的乳白色。

他掌心粗糙,我的腳掌卻細膩。

他握着我的腳,一遍一遍地揉,他看着我,低聲對我道:“不行。”

“不行,它走不了。”

他握着我的腳,就好像,那不是我的腳,而是屬于他的一樣東西。

他捧在手心裏,呵護備至的珍寶。

我閉了嘴,再也不知道要和他說些什麽,最後,我只得圈住他的脖子,乖乖地趴在了他背上。

“你冷了,餓了,要和我說。”

我聽到他輕聲囑咐我,我在他背上,輕輕點了點頭。

他腳尖點地,一躍之力,竟然縱身飛上了城頭。

他背着我,健步如飛,幾個縱身,已經跳出了城牆。

一路上,我們碰到了許許多多的官兵,他們在巡城,他們都只是三五個一群,人數不多。

夜枭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他的動作幹淨利落,每刀都落在別人的喉嚨,一劍封喉,既快又狠。

但他每次動手之前,都會用手蒙着我的眼睛。

“別看。”他每次都對我這麽說,可我其實根本就不怕血,我睜着眼睛,從他的指縫間看得一清二楚。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從城門到郊外,短短十二裏路,他殺了兩百餘人,整條官道都染滿了血,赤炎炎的,被月光一照,明亮亮地刺眼。

我趴在夜枭背上,手指冰涼,全身僵硬。

我從前只知道他武藝高強,卻不知他殺人不眨眼。他砍斷一個人的脖子,就像砍斷腳邊的一株野草,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誰礙着他的路,他就将誰連根拔起,斬草除根。就在我以為,夜枭會就這樣帶我離京之時,他卻放慢了腳步。

他摸黑鑽進了樹叢,在一座簡單卻古樸的木屋前停了下來。

他把我帶進屋,升起爐火,将我放在了床上。我吃驚地四下張望,這木屋的陳設十分簡單,一張木桌,一張床,一個梳妝臺,一個爐竈,僅此而已。

看到那梳妝臺的時候,我突然就明白了,夜枭,他一定早就料到我會讓他帶我離京。

所以,他才會在這挂滿弓箭,陳滿兵器的屋子裏,安置了梳妝臺。

仔細看看,這整個屋子裏所有的擺設都很粗糙,只有那梳妝臺,做工精致,雕藝繁雜,上面甚至還擺着我平日常用的梳子、銅鏡、胭脂等物。

确實,盡快趕路并不是個好主意,特別是在夜枭殺了那麽多守衛之後,父皇和夜睿一定會派出大批人馬搜尋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躲在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等過一兩個月,外面風平浪靜了,再出發。

只可憐了趙清,那個膽小鬼,就這麽被我們丢下了,明早還不知要怕成什麽樣。

我抓着夜枭的後背,輕聲嘆了口氣,随即,我聽到夜枭沉聲問我:“餓了?還是渴了?想不想沐浴?”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我馬上覺得自己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喉嚨裏渴得發燙,全身上下又是血,又是汗,難受得要命。

我苦着臉,可憐兮兮對夜枭道:“都想。”夜枭的反應一如往常得敏捷,我話音才落,他已經把我塞進被子裏,縱身躍出了窗外。

我正在奇怪,他幹什麽有門不走,非要走窗戶,卻聽得他遠遠抛來一句:“別出門,我設了陷阱,你會迷路。”

陷阱?什麽陷阱?

我走到門前,細細一看,不看還好,這一看,我自己先吓了一跳。

在來的路上,我一直趴在夜枭背上,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往下看,我根本不知道,木屋前面,竟然布滿了倒插的竹刺。

那一整片的竹刺不斷蔓延,從木屋的四周,到山崖,到峭壁,然後又是山崖,我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境。

它竟是半山腰上一塊突出的巨石。

沒有人能下來,因為他一旦跳下來,定會被竹刺刺穿。

更沒有人能下去,因為我的窗外,就是萬丈深淵。

或許,除了夜枭。

他剛剛恰是從窗戶跳了出去。

夜枭,他的武藝,什麽時候已經精進到了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地步?

我正在嗟嘆,卻聽得外面嘩啦啦一陣響,原是夜枭,他一手提着一只簡易的竹籃,另一手,居然舉着一根極為粗壯的圓木,行走如飛地穿梭在了竹刺之間。

很顯然,這竹刺與竹刺之間,還是有可以落腳的空隙的,只是我看不見,我就是睜大了眼睛,也只能看清夜枭走的五六步,餘下的,就再也看不清了。

夜枭人影未至,就将圓木擲到了門口。當他的身影從半空中翩然而至,恰好落到圓木頂上的時候,我看到他雙手并用,一手長槍,一手利劍,長槍穿透圓木,将之牢牢釘在地上,劍刃在圓木邊緣約兩寸厚的地方深深地割了進去——若非我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有人能單手貫穿這如石頭一般堅硬,只比我矮兩個頭的堅木。

然而,夜枭在将它釘在地上,挖去它中芯的時候,連臉色都未曾有過變化,更不要說是累,或是氣喘籲籲了。

他只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将它做成了一個木桶。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提起那碩大的木桶,就像拎着一根稻草,我簡直不能想象,一個人提着那麽大的一個木桶,要如何從懸崖峭壁下去,但是他一縱身便躍下了山崖,在崖邊跳躍了幾下,不一會兒就替我打回了一大桶的清水。

“進去吧,這水是溫泉水,水溫剛好,先泡進去,再吃東西。”

夜枭,他并不是在詢問我,而是一邊說着,一邊已經脫下了我的衣物,将我抱入浴桶,用絲巾開始擦拭我的身體。

我開始還極不情願地到處躲,可夜枭,他只是擦洗我的臉,脖子還有肩膀,全沒有再往下的意思。

他看着我的眼神,沒有半點的邪妄與欲念,他給我脫衣服的時候,一直都閉着眼睛。

他只是在看我的臉,一點沒有往下看,而且,他擦完了我露出水面的身子,就坐下來,開始削籃子裏那些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果子。

我意識到,他只是在擦拭我沾了灰塵和少許血污的嘴唇,好讓我幹幹淨淨的吃東西,他把我纏在金鏈上的頭發解開,就收了手,他是夜枭,不是別人,我便坐起了身,一勺一勺地喝起了他為我做的湯。

我不知道這叫什麽湯,但它的味道鮮美至極,我平時吃飯,頂多能吃一小碗,但此時此刻,我一個人,居然把蒸鍋的湯都喝完了。

當我喝完了它,我才想起,夜枭還什麽都沒吃。

我擡起頭,去看夜枭,他卻已經走到了門邊,看起來,像要出門。

“我去給你買幾樣東西,很快就回來。”夜枭背對着我,靜靜地道。

聽到他這麽說,我吃了一驚,手裏的勺子,差一點掉到了地上。

“買東西?”我皺着眉,沉聲對夜枭道:“那你要去多久?夜枭,現在滿大街都是抓捕你我的通告,你就不怕,出去會被抓?”

開玩笑,倘若夜枭被抓回夜府,亦或被就地正法了,那可如何是好?

不行,我絕不放他走。

我伸長了胳膊,使勁攥住了夜枭的衣袖:“我不缺什麽東西,你別走,我不讓你走。”

我挪動身體的時候,只覺身子下面濕濕噠噠的,很不自在,我心中疑惑,低頭一看——

不看還好,這一看,我立即漲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浴桶裏的水,有些發紅。

我居然來月事了。

“夜枭!”我又急又窘,本該叫夜枭立即回避的,可是我又怕自己松了手,夜枭立刻就會從我眼前消失。

所以我便紅着臉,一邊羞愧難當,一邊仍舊緊緊攥着夜枭的衣袖,不肯松手。

“我去給你買些紅糖,還有止疼藥,馬上回來。”夜枭依然背對着我,并沒有回頭,他從包裹裏找出了一套衣裙,遞給了我:“松手,我馬上回來。”

這一回,不用他說第二遍,我馬上松了手。

我沖着夜枭的背影,依舊有些擔心地道:“你快去快回,千萬別被人發現,別把我一個人丢在這兒。”

我話音剛落,夜枭的身影已然縱下了山崖,似有若無地,我聽到他從半山腰回了我一句:“不會。”

夜枭一走,我立即手忙腳亂地穿上了衣物,并從包裹裏翻出了一條最厚的褥子,把它蜷成一團抱在了懷裏。

還好,夜枭并沒有讓我等多久,沒過多久,我聽到身後“咔嗒”一聲輕響。

是開門的聲音,半炷香的工夫,夜枭,他已經回來了。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馬上就回來了,快到,甚至根本沒讓我感覺到他曾經下過山。見到夜枭回來了,我頓時安心多了,四下仔細打量起了這間木屋。

睡床,梳妝臺,竈間,衣櫥一應俱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裏畢竟不是皇宮,沒有宮中那些灌滿冰水的梁柱,有些悶熱。

想起宮中,我不由得想起了趙清。

我這麽一走,宮裏必定是雞飛狗跳,混亂不堪,不知道趙清有沒有事,會不會被夜睿趁亂抓住。

我給趙清地牢的鑰匙,本是想讓他躲進地牢底下的密室,但我和夜枭走得匆忙,我根本沒來及将這件事情告訴趙清。

當我看到夜枭在燒我的頭發,我滿腦子想的就只是夜枭要離開我,而我不能沒有他,沒有夜枭,即便我去了西涼,也很難成事。

為了穩住夜枭,我急急忙忙就和他出了城。

可現在看來,夜枭并沒有要離開我的意思,倒是趙清,被我一個人丢在宮裏,不知道會不會惹上麻煩。

在離京之前,無論如何,我都想再見趙清一面。

我正在那裏絞盡腦汁,想着辦法,夜枭,他不知何時已經端着碗煮好的紅糖水,走到了我面前:“喝”

夜枭就是這樣,不管對着我,還是對着我父皇,極少用恭敬的語氣,他講話的時候,大多數都是用命令的語氣。

雖然我是他的主子,而他是我的手下,但他光光站在那裏,就會給人一種由外至內,由上往下極為強勢的壓迫感。

不知道武藝高強的人是不是都會給人這種壓迫感,反正我往往會在他這種威壓之下,順了他的意思。

我接過夜枭手裏的紅糖水,什麽話也沒說,就乖乖喝了下去,喝到一半的時候,我被紅糖水嗆了一下,捂着胸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夜枭很快就拿走了我手裏剩下的那半碗紅糖水,坐到我身後,替我拍起了背,我看着被自己吐到地上的紅糖水,猛然之間,心中一動,竟然有了主意。

我顧不得自己喉嚨依然麻癢難當,抓着夜枭的衣袖,急匆匆地對他道:“你去醫館,一路上都沒被人發現,對不對?父皇和夜睿的追兵,已經出了京,趕去封鎖官道了,是不是?”

夜枭本來在替我拍背,聽到我這些話,仿佛意識到了些什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靜靜地望住了我:“是。”

我聽到了令自己滿意的答案,又接着問了下去:“也就是說,此時此刻,最危險的地方,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我們不一定要躲在這裏,躲在京城,也是一樣,夜枭,你說是不是?”

此言一出,我感覺夜枭尖銳的目光瞬間射中了我,讓我甚至産生了一種被萬箭射穿的刺痛。

“你說的是。”夜枭松了手,不再拍打我的後背,而是收拾起了剛才被他放在床頭的碗勺:“但這裏比京城更安全。”

還沒等夜枭說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但我住不慣這裏,夜枭,這裏荒郊野外,什麽也沒有,連去趟醫館都不方便,這裏還有那麽多的蚊蟲,你看,我胳膊上都起疙瘩了,還有,這裏太熱了……”

我一邊說,一邊掀起了袖子,把胳膊上剛剛被蚊子咬出的疙瘩湊到了夜枭面前,我還用絲巾擦了擦汗,把濕透的絲巾也擺在了夜枭眼前:“夜枭,我們不如索性躲進京城吧,我實在是不明白,我們為什麽要躲在這兒,等到有人發現我們,我們再來這裏,也不遲。”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因為心急,臉上不免有些發紅,我生怕夜枭不答應,不帶我回京,不由得緊緊攥住了夜枭的胳膊。

我不知道夜枭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因為他一直用十分銳利的眼光盯着我看。

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說錯了,夜枭,他已經殺光了出京路上所有的守衛,給父皇,還有夜睿造成了我兩已經出京的假象,既如此,我們大可以大大方方躲在京城裏,完全沒有必要躲在這荒郊野外。

良久,當我手心的汗也濕透了夜枭的上衣,夜枭終于将胳膊從我手裏拔了出來,一邊繼續收拾碗勺,一邊淡淡地對我道:“防蟲的藥物,我已經替你買來了,至于說熱,山底有塊千年寒冰,我去把它搬上來就是。”

一聽夜枭這話,我心裏頓時全涼了。

他這意思,顯然是不打算帶我回京了。

可不回京,我怎麽見趙清?我答應過他,要把他帶出來的。

宮中數十年,若不是趙清時常陪着我聊天解悶,我不悶死,也早就發瘋了。

“夜枭”夜枭對我的語氣這般冰冷,我對夜枭的語氣,也不知不覺變得生硬了起來:“我不是在求你,而是在命令你,帶我回京,我要住進禦勾欄,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總之我今晚一定要睡在禦勾欄天字號客房的床上。”

禦勾欄,就是當初我買夜枭回宮的地方,天字號客房底下的密道,正好通往皇宮。

我說出禦勾欄這三字,就等于告訴夜枭,我要回宮見趙清。

我和夜枭就這麽面對着面,足足盯了對方半柱香之久,在這期間,我一直掐着自己的胳膊,強迫自己擡起頭,沒有在夜枭刀鋒般尖銳的凝視中,敗下陣來。

最後,當我感覺到自己的脖子已經酸到不能支撐起腦袋的時候,夜枭猛地出手,一把拽下了我幾乎已經被自己掐到麻痹的右臂。

夜枭什麽話也沒說,就開始用一團面粉,幾只毛筆在我臉上塗塗畫畫。

雖然他一言未發,我卻能感覺到他的怒氣,透過他的指尖,透過他一直望在我臉上的冰冷黑眸,源源不斷地傳到了我身上。

他替我易完了容,将我往背上一背,不費吹灰之力就攀上了岩壁,在煙霧缭繞的山腰上,輕巧而又靈活地向上攀爬。

因為畏高,我一直都不敢睜開眼睛,直到夜枭将我從後背一把拉下,扔在了一張綿軟而又舒适的大床上,我方才吃了一驚,張開了雙眼。

夜枭,他直接把我帶進禦勾欄,扔進了天字號客房的大床上。

沒有任何人認出我們,也沒有任何人阻攔他,然而這并不是最讓我吃驚的。

最叫我吃驚的,是我睜開雙眼,便看到一名妖豔而又白皙的男子,當着我的面,柔若無骨地纏上了夜枭:“客官,你長得真好看,身上的味道也好聞,像極了我從前在這裏的一個朋友,若是客官不嫌棄,奴家今日願意免費服侍客官……啊,客官,輕點兒……”

我簡直不敢相信,夜枭,他扔下我之後,無視我的瞠目結舌,伸手便摟住了那名主動貼在他身上小倌,一邊親他,一邊貼着他的耳朵道:“去哪兒?樓上還是樓下?”

我簡直不敢相信那娴熟地親吻着另一名男子的男人,是八年來,夜夜守衛在我門口的夜枭!

夜枭,他不是從不近女色,更不近男色的麽?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夜枭,看着他和另一個男人在我的門口激吻,其實這并沒有什麽好奇怪的,這裏是禦勾欄,既然是勾欄,自然只有男人,夜枭一開始為我易容,也是把我扮成了一個男人。

況且,夜枭雖是同那小倌擁吻在了一起,但我能覺察到,每次,只要那小倌一把手探進夜枭的衣襟,夜枭必定會抓住他的手,不讓他再動。

我明白了,他只是想激怒我。他想留下我。

我雖然覺得夜枭同那名小倌在我面前擁吻,極為礙眼,但我摸摸自己身子底下香軟蓬松的被褥,看看房間四周精致奢華的擺設,心情到底比在木屋的時候暢快得多了。

并不是因為這裏有多麽的奢華舒适,而是,只要夜枭一和那個男人離開這個房間,我就能溜去看趙清了。

想到這裏,我不由心情大好,甚至從懷裏摸出了一張銀票,走到門口,将銀票使勁塞進了那名小倌的衣襟:“拿着吧,他是我的下屬,只要你好好服侍他,讓他滿意,我明兒還會重重打賞你。”

說來也怪,那小倌本來還和夜枭糾纏在一起,吻得不可開交,聽了我這句話,他們兩居然同時停下來了。

先是那名小倌,用那雙水媚勾人的狐貍眼望着我,淡淡地笑着,聲音似有如無地問我:“真的?只要我好好服侍他,你明兒重重有賞?你要賞我多少兩銀子?”

跟着便是夜枭,猛地擡頭,用那雙冰刃般的眼眸牢牢對準了我手裏的銀票,有那麽一瞬間,我感覺到,他身體四周驟然竄升起了一股極為凜冽的殺氣。

他動怒了。看來我還是不要繼續惹怒他為妙。

我趕忙松了手,将這兩人推出房間,關上了門:“一千兩,只要你好好服侍他,我明兒再賞你一千兩,我說到做到。”

等他兩一消失,我立即把房門反鎖了,徑直爬到了床底。

我使勁拉開了暗門,地道裏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嗆得我一連咳嗽了好幾聲。

我紋絲不動地等在那裏,若夜枭在門外,聽到我咳嗽,必定會進來,不管我是鎖着門,還是沒有鎖。

但他沒有。

我等他等到兩腿發麻,門外不要說有腳步聲了,就連老鸨、小倌的吆喝聲都漸漸聽不到了。

夜深了,他們都回房睡覺了。

我深吸了一大口氣,定了定心神,往下一鑽,摸進了這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人經過的地道。

若不是為了趙清,打死我也不會摸黑走這又泥濘,又臭氣熏天的地道。

地道裏雖然路難走,味道更是讓人難以忍受,好在它并不長,不多久,我就摸着牆壁,找到了地道的出口。

它的出口,正好就在我寝宮的床底下。

我摸着地道的出口,将壓在出口的木板用力一推,出乎我的意料,一道微弱的燭光立刻透過木板的縫隙,射入了我的眼簾。

我大吃一驚,剛想合上木板,但從那微弱的光線中,我卻依稀辨認出了,此時此刻,站在我床邊,舉着燭臺為我收拾床褥的人是誰。

是趙清。

他真的沒事!他不僅沒被夜睿抓起來,居然還大大方方舉着燭臺進了我的寝宮,在替我收拾我臨走之時,來不及收拾的衣物。

他收拾得那樣仔細,不僅用拂塵來來回回,拂盡了衣物上的每一粒塵埃,還用手指,一寸寸撫平了我床褥上的每一絲褶皺。

正當我望着趙清,不明所以之時,一名黑衣人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屈膝半跪在了趙清面前:“趙大人,小的已經按您的吩咐去找過了,并沒有發現長公主和夜枭的下落。”

“哦”趙清淡淡地回了那人一句,依舊在不停地替我打理着衣物,但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叫我吃驚不已,差一點把一直舉在頭頂的木板扔了下來:“來人,把這廢物拖下去砍了,再派人接着去找。”

趙清話音剛落,幾名黑衣人接二連三從窗戶躍了進來,拉起之前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轉瞬之間就沒了蹤影。

他真的是趙清麽?我透過木頭的縫隙,眯着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看到、聽到了些什麽。

趙清不是一向膽小,無用,怕事,還怕血的麽?

他曾經對我說過,他連一只雞都沒殺過,但他剛才,居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一人處死。

可是不會有錯,他右眼下面那顆淚痣,他腰帶上面那塊我親手送給他的玉佩,無一不告訴我,站在我床前的人,就是趙清。

我不知道趙清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也許他是在氣我,丢下他獨自離京,不管怎麽樣,我這次回宮的目的,就是帶走趙清,現在趙清就在我面前,我沒有理由不出去見他。

我雙手用力,使勁推開了頭頂的木板,“啪嗒”一聲,木板翻落到了一邊,在一大片升起的蜘蛛網和灰塵中,我看到趙清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擡起眼來,目不轉睛地望住了我。

“趙清”我抓住趙清的胳膊,急急忙忙對他道:“你沒事吧?我不在的時候,夜睿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我一邊說,一邊上上下下,來回打量趙清的身體,出乎我的意料,我在趙清身上,非但沒有找到一絲一毫的傷痕,反而在他腰上找到了一把我從未曾在他身上見到過的佩劍。

趙清,他挂着佩劍幹什麽?他不是不會武麽?

我正在疑惑,趙清卻已然垂下了眼簾,依然慢慢吞吞,卻十分仔細地替我打理起了床褥和衣物:“你不是和夜枭一同走了麽,怎麽又回來了?”

他果然是在怪我,不然,他和我說話的聲音,就不會這樣既冷淡,又疏遠。

自從我認識他,他就從來沒有騙過我,當然,我也從沒騙過他,所以,這是第一次。

“我是要走”我緊緊抓着趙清,對他解釋:“但我也不會丢下你不管,我說過會帶着你一起上路。”

不管我怎麽向趙清解釋,趙清始終只是低着頭,慢慢地收拾着床上的衣物,最後,當他終于将床上的衣物全數疊好,抱着它們,走到了衣櫃前面,就在他拉開衣櫥大門的那一剎那,整個單鳳宮,“啪”地一聲,轉瞬間竟然變得燈火通明。

“既然走了,就不要回來,陳茜,你知不知道,你最致命的弱點,就是優柔寡斷。”

枕邊強臣 12 愛恨兩重

更新時間:2013-5-16 15:24:00 本章字數:16611

我怔怔地看着趙清,根本沒來得及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便覺周圍踢踢踏踏,四面八方湧起了震耳欲聾的腳步聲。

上千名持刀的甲士轉眼間将單鳳宮圍了個水洩不通,在趙清的背後,我看到一名坐着輪椅的白發老者,被兩名內侍緩緩地推了出來。

那名老者,正是夜睿。

只見他看着我,唇角微微上揚着,就如趙清一般,用那既淡漠,又冰冷的嗓音對我道:“陳茜,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昨日,我已經大擺宴席,将趙清收為了義子……”

夜睿還在對着我,滔滔不絕地說着什麽,我早已一個字也聽不清了。

我只是,一直擡着頭,不敢置信地望着趙清。

是麽?趙清,他居然是夜睿的人。

他居然瞞了我這麽多年,從未讓我發現。

甚至,我有時候心情不好,踢他,打他,罵他,他都從未還過手。

枉我一直以為,他不會武!枉我一直覺得,他這樣膽小,怕死,我不能把他一個人丢下!

他為了能更方便地抓回我,甚至還騙走了我的金絲甲和天山雪蓮!

這個騙子,這個大騙子!

我氣急攻心,什麽也沒想,抓着趙清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我把趙清的胳膊咬得鮮血淋漓,幾乎咬下他一塊肉來,趙清,他卻只是淡淡地掃了我一眼,一語不發。

真不愧是夜睿的義子,我今天才發現,趙清有些地方,居然和夜枭一模一樣!

一樣的善于僞裝,一樣的處變不驚,一樣的可恨!

我想起方才夜枭在我門口擁着那名小倌,他明明知道,我最恨男人流連花叢,他卻偏偏要用這種方式來留我。

還有趙清,這麽多年了,他在我面前,一直裝得手無束雞之力,柔弱可欺,讓我沒有辦法丢下他不管。

趙清,他這樣騙我,枉我還日日夜夜擔心他!他不配讓我這麽擔心他,更不配讓我恨他,他不配!

我松了口,沖着趙清,大喊了一聲“滾開!”

不管是地牢還是刑房,我自己會去,用不着趙清壓着我,這次的事,就當我瞎了眼,母妃的例子血淋淋地擺在我面前,我卻絲毫沒有吸取教訓。

我就像當年的母妃一樣,輕而易舉地相信了男人。

然而我并不後悔,我不後悔為了趙清回宮,這是我欠他的。

他這麽多年,幫我出了那麽多主意,在我不如意的時候,受了我那麽多拳腳和責罵,我欠他的,今天一次都還清了。

我擡起頭來,看着依然在滔滔不絕,面露得色的夜睿,學着他趾高氣揚的樣子,也笑了:“好了,現在,你是要把我關進地牢,還是天牢,還是想對我行刑?不管你想對我做什麽,最好快點,你的廢話,聽得我耳朵疼!”

我話音剛落,夜睿身邊的一個侍衛沖上來便一掌将我打翻在地:“放肆!夜總管面前,豈容你大聲叫嚣!”

我被那人一巴掌打得腦袋嗡嗡作響,臉頰更是火辣辣得疼,但比起以後的刑罰,這一巴掌,或許根本算不了什麽。

我見過夜睿對人施刑,他有許多的方法可以讓人生不如死,而從外表上,旁人甚至看不出那人曾經受過刑。

不難想象,将來那些刑罰都會一一降臨在我身上。

但我能怪誰?我只能怪自己,太過相信別人,也許這次的事情之後,我該去習武,或許我能靠着母妃生前在宮裏設下的諸多密道逃出去,天知道。

我正在胡思亂想,咬牙等着第二記巴掌的降臨,卻聽趙清在我耳邊淡淡地道:“義父,把她交給我,她從前壓了我這麽多年,一直将我随意指使,現在,也該輪到我來壓一壓她了。”趙清說着,未等夜睿回答,彎腰就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我剛想罵他,不料他出手飛快,拉我起來的時候,一指早已戳中了我的啞穴。

我想掙脫趙清的手,趙清卻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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