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臣在側 - 第 5 章 (5)
十指相扣,緊緊抓住了我。
他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就像從前的夜枭一樣,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麽,他用一只手牢牢抓着我,另一只手,自下而上地撫摸上了我的臉頰。
“疼麽?”趙清一邊輕撫着我剛剛被夜府侍衛打腫的右臉,一邊對我道:“這次算是給你個教訓,下次你若再敢逃走,便不止是受個巴掌了,我會親手把你的雙腿打斷,聽明白了麽?”
聽到趙清這樣說,我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是麽?下次我再逃出皇宮,趙清,他要親手打斷我的雙腿?
既如此,不如我現在就和他拼個魚死網破!
我拼命掙紮着,幾乎用盡了全力,奈何趙清的力氣不是一般大,無論我怎樣在他懷中扭動,怎樣使勁,我就是沒辦法把手從他的掌心抽出來。
最後,我掙紮得太厲害,竟然将頭頂的發簪搖了下來。
我看着那支恰好掉落在趙清衣襟的銀簪,靈機一動,低頭一口咬住了銀簪的底部,使出吃奶的勁,将那只銀簪刺進了趙清胸口。
殷紅的鮮血瞬間浸透了趙清的胸襟,但趙清,他就像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依舊緊緊攥着我,回過頭去,和夜睿面對面對望了起來。
“把她交給我,義父。”見夜睿遲遲沒有回答,趙清不由提高了嗓音,又對着夜睿重複了一遍。
我剛才只顧着想把趙清戳出千百個窟窿,卻沒注意到,夜睿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冷笑,擰眉斂容,若有所思地望住了趙清。
“如果我說不答應呢?趙清。”良久,夜睿終于停止了沉思,低聲回答了趙清。
“把她交給我,義父。”聽到夜睿說不答應,趙清壓低了嗓音,又對着夜睿重複了一遍:“你若不把她交給我,便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再将她帶走。”
我不知道趙清和夜睿到底在争什麽,我落在誰的手裏,有什麽區別麽?趙清同夜睿,不是一夥的麽?
當趙清說到踏過他的屍體這幾個字,我感覺趙清伸手将我往他背後拉了拉,他将我擋在了他身後,同時也擋在了夜睿,以及夜府上千名甲士之外。
當趙清的後背徹底遮擋住我的視線,當我發現趙清伸手摸向了腰間的佩劍,即便我什麽也看不見,我也能感覺到宮中的氛圍頓時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看來趙清同夜睿的關系,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親密。
因為趙清把我壓在牆角,整個人都擋——确切地說,是壓在了我身上,我漸漸感覺有些透不過氣,正當我以為自己就要這樣背過氣去的時候,我聽到夜睿的聲音,依然是那樣冷冷冰冰,無甚起伏地對趙清道:“你可以帶走她,但絕不能透露半點風聲,絕不能讓夜枭知道她在哪。”
奇怪,我本以為夜睿會對趙清發怒的,但他連說話的語調都沒變,夜睿丢下這句話,就帶着他那一大批的甲士離開了單鳳宮。
夜睿一走,我再也忍受不住,不由手腳并用地推拒起了擋在我面前的趙清。
我快被他壓死了。
但趙清卻紋絲不動,當單鳳宮最後一絲燭光也随着那些披盔戴甲的士兵消失,當夜睿的人馬悉數離開了單鳳宮,我終因喘不過氣,徹底暈了過去。
我一輩子也沒這麽憋屈,後悔過。
在我失去意識的那一剎,我不由有些悲憤地想。
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年趙清在夜府門前受刑,我就不會去救他了。
就該讓他被夜睿活活打死,省得留到今天,禍害于我。
我不知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只知我睡着的時候,盡在做一些噩夢。
我一會兒夢到趙清提着根棍子,要來打斷我的腿,一會兒又夢到夜枭摟着個男人,當着我的面同那個男人親熱。
當我夢到母妃血淋淋地出現在我面前,我不由得“啊”了一聲,驚醒了過來。
然而我一清醒過來,就覺手腳冰涼,一顆心,剎那間堕入了冰窟。
有個人,一個男人,正壓在我身上。
我能感覺到,我們兩什麽都沒穿,而那個男人,他正壓着我的雙手,埋首在我胸前,用舌尖細細舔弄着我的胸口。
會是誰?不管是誰,那定是夜睿派來的。
只要我生下了孩子,不管那孩子是男是女,夜睿都不會再留着我的性命。
若我生下了男孩,他必定會控制住這男孩,從而把持朝政,若我生下了女孩,只要父皇不死,等那女孩長到十五六歲,依然可以再為他誕下男孩。
“滾開!滾開!”
我怒聲大吼,拼命扭動起了身體,伴随着我的扭動,原本密不透風地覆蓋在我身上的被褥開始掀開了幾道縫隙。
透過那些縫隙,我隐隐約約聞到,被褥裏面傳來了一股我再熟悉不過的體香。
那是趙清的體味,壓在我身上的男人,居然是趙清。
“趙清,你給我滾出來!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你這恩将仇報的叛徒!”
說來也怪,剛才我掙紮得那麽厲害,叫了那麽多聲不要,趙清都沒有理會我,可我喊他叛徒,趙清卻在被褥裏動了動,溫熱的鼻息一路輕灑過我的胸口,脖頸,最後停留在了我的臉頰。
他終于停止了親吻,把頭探出被褥,居高臨下地望住了我。
“你這混蛋!這麽多年來,原來你一直在騙我!混蛋!畜生!”
有那麽一瞬間,我感覺到趙清的身體,幾不可覺地僵硬了一下。他靜靜地看着我,看着我氣得通紅的臉頰,看着我不着寸縷的身體,最後,當他的視線停留在我的小腹,我看到他擰起了眉頭,掀開被褥翻身迅速下了床。
他居然把我身上的被褥掀在一旁,翻身下了床!
我羞得面紅耳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些什麽。
從我的腳背,到小腿,再到大腿、小腹、胸口、脖頸,我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布滿了紅印。
不光是紅印,還有齒痕,還有紫印!
趙清,他在我昏迷的時候,到底對我做了些什麽?
他若是真的那般饑渴,大可以去找他那十二房小妾,為什麽非要來找我?而且還是昏迷不醒的我,難道他覺得壓着一具死屍,很有意思麽!
我一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一邊怒不可遏地斥罵趙清:“是夜睿讓你來的,是麽?他叫你要了我,你便上了?趙清,你以前不是一直說,我長得醜,根本入不得你的眼?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勉強自己,随便找個男人來要了我便是!我實話告訴你,趙清,你叫我惡心!你從前膽小怕事的樣子,叫我惡心,現在對夜睿唯命是從的樣子,更讓我想吐,我寧願跟大街上的乞丐上床,也不願意被你碰!”
我話音剛落,便聽到耳邊“碰”地一聲巨響。
趙清,他手邊的一張桌子,突然間在我面前爆裂了開來,碎的滿地都是。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讓你變得和這張桌子一樣。”趙清半眯着眼睛,聲音壓得極低,卻透着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戾氣。
他竟然動怒了。
可他有什麽好怒的?被騙的人,是我,不是他。
我被他囚禁在這個四面無窗的屋子裏,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我才是那個五年前因為一時心軟,在夜府門前救下他,今時今日反而被他反咬一口的人。
這個色胚,小小年紀就心術不正,半夜三更爬到了父皇新娶的王美人床上,被夜睿抓了個現行。
現在看來,這一開始就是夜睿設下的圈套,而我,就像個傻子一樣一頭鑽進了這個圈套,還和趙清稱兄道弟了這麽多年。
我真是個傻子,我有今日的報應,怪不得任何人,全都怪我自己!
我恨恨地詛咒着自己,同時四下打量着自己現在身處的房間。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沒有擺設,唯一的一張桌子,已經被趙清震碎了,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它甚至沒有門,它唯一的出口,就是頂上的天窗。
可那天窗那麽高,我根本不可能爬出去。
若是夜枭在這裏就好了,雖然他和我在一起,也未必安了什麽好心,但這區區天窗,對夜枭而言,簡直是小菜一碟,定然難不倒他。
想到夜枭,我不由低下了頭,沖着趙清,冷冷地嗤了一句:“你們把我關在這兒,莫不是為了引夜枭出來?我勸你們還是別白忙活了,夜枭,他現在正忙着在禦勾欄快活,哪有空管我的死活。”
是我自己跳進了夜睿的陷阱,我不想連累夜枭。
可趙清顯然沒有相信我的話。
他背對着我,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用那清冷的嗓音,淡淡地對我道:“他是在找你,他已經殺了我們近五百守衛。義父說的沒錯,除了你,普天之下,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什麽?夜枭為了找我,已經殺了夜府五百多名守衛?
可我離開夜枭,不過幾個時辰啊?
不對,我暈過去了,那我離開夜枭之後,到底過了幾個時辰?
我不想到這個問題還好,一想到這裏,便覺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我的嗓子,更是渴得幾乎冒煙了。
我正四下張望,想找水喝,趙清卻不知從哪裏變出了一只銀吊子,倒了碗四物湯給我:“喝吧,你來月事了,需得多補補。”
聽到趙清這樣說,我不由得又臉紅了。
我不想喝他倒給我的東西,可我又實在渴得難受,我正在猶豫,要不要接過趙清手上的四物湯,趙清,他見我遲遲不伸手,居然把碗一翻,将整碗湯統統潑在了地上:“我數三下,你再不喝,我就把所有的湯都倒了,陳茜,你到底喝不喝?”
我被趙清一激,劈手奪過了他手裏的銀吊子,張口就倒,我喝完了整壺四物湯,把空吊子使勁砸回了趙清身上,趙清掂了掂我扔給他的空吊子,這才背過身去,不再看我。
他背對着我,拉開衣櫥,翻出了幾身衣服,看也不看,就将衣物扔到了我身上:“拿去穿上,在這裏,除了我,你誰都不可以相信,夜睿已經下了死令,定要你一個月之內懷上身孕,我不碰你,不代表別人也不碰你,一步也不要離開我身邊,聽明白了沒有,陳茜?”
我接過趙清扔給我的衣物,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哪裏是什麽衣服?分明就是幾塊質地粗得不能再粗的麻布。
我穿不了這個,我和夜枭離京的時候,不是沒想過要穿上粗布的衣服,打扮成尋常女子,但我根本穿不了這個。
我只要一穿上這個,皮膚就會發紅,要是我穿得時間久了,我還會破皮。
但這一回,我卻沒有再和趙清頂嘴。
我知道趙清的意思,他是想讓我盡量打扮得普通一點,好讓人提不起興致。
所以,盡管這些布磨得我全身都疼,我還是咬牙穿上了它。
可奇怪的是,我剛剛系上腰帶,趙清,他卻不知為何又走回了我身邊,二話不說,把手伸進了我的衣襟。
“你做什麽,趙清,你說過你不會碰我!”我吃了一驚,以為趙清又要對我做剛才的事,急忙往後躲了躲,兩只手使勁推在了趙清胸口。
我的手恰好推在了趙清剛才被我用銀簪紮出來的傷口,他顯然并沒有包紮傷口,因為我輕輕一推,便見他前襟又紅了一大片。
趙清擰着眉,目不轉睛地看着我胸口一大片被麻布蹭紅的皮膚,他用指腹輕輕摸了摸我胸口,跟着便猛地用力,“嘩”地一聲将我身上的麻布扯了下來,把衣櫥裏另一件紅色的綢衣套在了我身上。
“算了,你還是不要扮成小厮,扮回女子吧,只是你一定得記得,待會躲在我的懷裏,一動也不要動。”趙清一邊說,一邊沖天窗叫了一聲:“帶鈴铛下來。”
我正奇怪,什麽小厮女子的,卻見天窗上面突然吊下了一根繩子。用繩子圈着腰,慢慢從天窗頂上吊下來的,正是趙清最寵愛的小妾,鈴铛。
鈴铛剛剛被人從上面吊下來,趙清便一把将她摟入了懷中。他咬着鈴铛的耳朵,萬分輕柔地對鈴铛道:“乖,還記得我幾天前和你說過的話麽?乖鈴铛,幫我個忙,好麽?”
趙清一邊說,一邊親吻着鈴铛的耳垂,他的雙手,更是熟門熟路地摸進了鈴铛衣襟。
只見鈴铛羞得滿臉通紅,柔若無骨地依偎在趙清懷裏,一雙媚眼,水潤而又癡迷,深情款款地凝視着趙清:“大人要奴家怎麽樣,奴家就怎麽樣。”
慢着,他們兩,不是要在我面前來場真人表演吧?
我正心中忐忑,無處回避,趙清,他卻緩緩将鈴铛從自己懷裏放了出來,将她抱在了我身旁的躺椅上。
“不管我對你做什麽,都不要動,知道嗎,乖鈴铛。”趙清笑着,溫情款款地親了下鈴铛的額頭,我現在才知道,趙清這麽會演戲,他裝深情簡直裝得爐火純青,他把鈴铛放到躺椅上的時候,動作是那樣輕,簡直就像在放一件一碰就碎的瓷器。
任何女人,被一個男人這麽小心翼翼地呵護着,都很難不動心,怪不得趙清接二連三娶到了十二房小妾。
我縮在一旁,細細打量着被趙清放在躺椅上的鈴铛,她早已幸福得兩腮緋紅,眼神迷茫,她根本不知道趙清在對她做什麽,就這麽傻傻地坐着,由着趙清拿着一團面粉,幾只畫筆在她臉上塗塗畫畫。
當我發現,趙清居然把鈴铛打扮成了我,我隐約覺察到了趙清想做什麽,然而沒等我開口詢問趙清,趙清已然側過了身子,将身邊剩餘的面粉悉數塗抹在了我臉上:“你若想活命,就別多嘴,記得躲在我懷裏,一動也不要動。”
趙清盯着我,面容嚴肅,不容置疑地對我道:“躲在我懷裏,不要動,一個字也不要多說,聽明白了沒有?”
我自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在趙清為我和鈴铛易容的時候,我從天窗頂上,早已聽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響。
是幾個醉鬼,在那裏聊天。
我雖然離他們較遠,聽不分明,但有些零散的句子,我還是依稀能聽到。
什麽:“等趙大人用完了,就該輪到咱們了。”
還有什麽:“趙大人還真會享受,玩到一半,居然還想起玩龍戲雙鳳……”
我驚恐地看着趙清,兩只手緊緊攥着他的胳膊,我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來的聲音,既幹啞又艱澀:“趙清,他們想幹什麽?”
趙清,他卻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他依然片刻不停地在我臉上塗塗抹抹,我不知道他到底對鈴铛灌了什麽迷魂湯,也許他真的對鈴铛下了藥,鈴铛一直半夢半醒地依偎在躺椅上,她好像根本聽不到我和趙清在說些什麽。
趙清為我易完了容,把畫筆放在了桌上,低聲對我道:“夜睿,他确實在大街上找了幾個乞丐來要你,他不光找了乞丐,還找了馬夫,奴隸,甚至還有內侍,夜枭讓他生不如死,他便也要讓夜枭痛不欲生,現在,趴在我身上,別動,更別講話,知道麽?”
趙清話音剛落,我就聽到頭頂的天窗嘩啦啦一陣響。
一大股惡臭撲面而來,把我熏得幾乎再度暈厥,從那些彌漫我口鼻的臭氣中,我聽到夜睿的聲音,冷冷地從天窗頂上傳了過來:“趙清,現在你已經一償夙願,要過她了,可以把她給我了吧?”
聽到夜睿這麽說,我使勁往趙清懷裏蜷了蜷,一動也不敢動。
鈴铛,她依然迷迷糊糊地趴在躺椅上,我眼睜睜地看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男人從天窗降了下來,撲向了她,他們撕扯她的衣服,把她推倒在地,最後,在她的尖叫聲中,徹底淹沒了她。
“是,我已經不再需要她了。”趙清的聲音,依舊是那般淡漠,放佛眼前被衆人壓住的,不是他最喜愛的侍妾鈴铛,而只是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義父,我現在要帶鈴铛回屋了。”
當趙清抱起我的時候,我立即手忙腳亂地纏在了趙清身上。
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從趙清身上掉下來,掉到夜睿面前,變成第二個鈴铛。
我不知道夜睿有沒有發現趙清将我和鈴铛掉了包,趙清的伎倆,其實算不得高明,但趙清抱着我,一直不停地往前走,絲毫也沒有被人阻撓的跡象。
而我,也再沒有聽到夜睿的聲音。
我不知道趙清到底抱着我走了多久,最後,當他終于把我放了下來,我猛地擡頭,迫不及待地揪住了他的衣領:“為什麽要這樣?趙清,鈴铛她喜歡你!你到底為什麽要這樣!?”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對趙清動怒,趙清救了我,我應該感激他才是,但我想起鈴铛剛才望着趙清,那意亂情迷,眷戀難舍的神情,我突然之間就想起了母妃,她被父皇處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趙清,你混蛋,你真的是個混蛋!”我用力捶打着趙清,但趙清,他就像什麽也沒感覺到。
他只是,依舊緊緊摟着我,那頭埋在我的脖頸,輕輕地吻:“一個月以後,夜睿會放出風聲,透露你的藏身之處,到時夜枭必會現身,夜睿太過低估夜枭,我料夜睿必定不是夜枭的對手,宮中屆時必會大亂,你趁亂跟着夜枭離宮,記着,這一次,你走了之後,再不要回頭。”
聽到趙清這麽說,我只覺腦中“轟”地一聲響,原本狠命捶打在趙清胸口的雙拳,頓時沒了半點力氣:“那你呢?夜睿知道是你搞的鬼,一定不會放過你,趙清,你怎麽辦?”
趙清依舊壞壞地笑着,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我留下來拖住他們,放心,我死不了。”
我看着趙清臉上,我再熟悉不過,卻已經有一整天未曾見到的笑容,一瞬間,感覺到有什麽濕淋淋的東西,從眼眶裏滾了下來。原來,趙清終究是幫着我的。
我就說麽,這麽多年了,我從未負過趙清,趙清,他也必定不會負我。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抓着趙清的衣襟,剛想為他包紮傷口,卻聽到門外“轟”的一聲天搖地動的巨響,緊接着,房梁上的碎瓦、沙礫便淅淅瀝瀝灑了我一身。
“怎麽了?剛剛那是什麽聲音?”我擡頭,疑惑不解地望向趙清,卻見趙清目不轉睛地看着窗外,臉上的表情,不甘之中又帶着幾分釋然。
“是夜枭,他來了,夜府三千名守衛,居然攔不了他一天,夜枭,他已經來了。”
聽到趙清說夜枭來了,我手上的天山雪蓮“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來了,是麽,夜枭來了。
他并沒有丢下我不管。
我還以為,我和他怄氣,不顧他的阻撓,跳進了夜睿的圈套,夜枭,他定然會氣得不再來管我了。
自從他當了我的死侍,他還是第一次離開我這麽久。
不管他是像夜睿所說的,只是想利用我,亦或是有什麽別的理由,不得不留在我身邊,他終究還是來了。
他來了就好,我早已不想再繼續留在這兒了。
我抓着趙清的胳膊,想讓他帶我去見夜枭,趙清早已從櫥櫃裏拿出一個包裹,按在了我懷裏:“拿着這些,你路上會用到,我知道夜枭也會為你準備,但多備一些,總是好的,你可不要因為有了夜枭的,就不要我的。”
“我不會”我看着趙清,想起他剛剛對我說過,他不會跟我一起走,不由緊緊攥住了他:“你不跟我們一起走麽,趙清?”
趙清只顧拖着我馬不停蹄地往前走,他頭也不回地對我道:“我不跟你走,我留在京城還有事要辦。”
什麽?他留在京城還有事有辦?是什麽重要的事,讓他連命都不要了?
我不管,無論如何我都要讓夜枭把趙清也帶走,我不能讓趙清留下來送死。
我打定了主意,松開了一直抓在趙清胳膊上的右手,轉而以十指相扣的方式,緊緊扣住了趙清的手。
趙清背對着我,身形突然僵了僵,但他終究什麽也沒對我說,只是抓着我,愈來愈快地往前走。
走過長廊的時候,我看到不遠處的牆壁破了一個大洞,洞口橫七豎八躺着十幾具缺胳膊少腿的屍體。
有一具,甚至被人從腦門一刀砍成了兩半,腸子都拖到了地上。
我拼命忍着惡心,閉着眼睛跟着趙清往前走。
當趙清突然停下了腳步,我躲避不及,一頭撞到了趙清背上。
我睜開眼睛,疑惑地四下望了望,當我的視線,掃過一地的殘骸,停留在了庭院正中央,那張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上,我感覺到自己有一瞬間,心跳和呼吸都停了。
是夜枭,那将易容成我的鈴铛牢牢護着身後,殺氣騰騰的男人,正是夜枭。
他雖然全身染血,身上卻并未受傷,很顯然,那些都是被他殺死的人流的血。
他便如一座雕像般紋絲不動地矗立在鈴铛面前,當我和趙清出現在他的面前,我看到他染血的黑眸瞬間擡了起來,紋絲不動地對準了趙清。
“你剛才說,是他把你交給這些人的,是麽?”夜枭緊緊盯着趙清,詢問身後的鈴铛之時,聲音卻是輕柔之極。
我和他相處了八年,從未聽到他用這樣的聲音和人講話,那般的小心翼翼,那般的充滿了撫慰,那樣的溫柔。
他和鈴铛說話的聲音,就和剛才趙清把鈴铛抱在躺椅上,哄鈴铛假扮成我時的聲音,一模一樣。
“是!就是他!就是他!他是第一個撲上來的,他撲上來之後,又将許許多多人帶了進來,殺了他!殺了他!”
鈴铛滿臉是淚,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厲鬼一般凄厲駭人,她一邊尖叫着,一邊指着趙清,不停地喊:“殺了他,殺了他!”
有那麽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上去阻止夜枭,我看着鈴铛衣衫不整的身體,看着她布滿淚水的臉,我覺得,我能體會到,她心裏現在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
她就像當年我的母妃,那樣相信父皇,那麽一心一意地愛着父皇,結果,父皇卻為了讨好他的新寵,将我的母妃殺了。
我這一猶豫,夜枭松開了一直抓在掌心,已經被他抓得腰都折成兩截,血肉模糊的一名侍衛,形如閃電,在半空中閃了一閃,便如飛鷹捕食一般朝趙清撲了過去。
趙清在我面前晃了晃,拔地而起,躍到半空的時候,便已同夜枭交上了手。
不知出于一種什麽心理,我并沒出聲制止夜枭。
趙清,他受一點教訓,也是應該的,看他在半空中左閃右避,身手那麽靈活的樣子,他一時半會,應該死不了。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想避開這兩人。經過鈴铛身邊的時候,鈴铛突然擡起頭來,大叫了一聲,把我推向了庭院中央的湖泊。
在我倒向湖水之前,我看到夜枭被鮮血浸紅的雙眼,突然轉了過來,目不轉睛地盯住了我。
當我的後背剛剛接觸到冰冷的湖面,我看到夜枭棄了趙清,猛地轉身,全身門戶大開,毫無防備地朝我撲了過來。
趙清來不及收手,一掌打中了夜枭的後背,“啪”地一聲,我第一次從夜枭身上聽到了骨骼碎裂的脆響。
就連那一次,夜枭受了四叔一掌,我都沒聽到他身上發出過那麽可怖的聲音。
但夜枭,他卻沒有絲毫的停頓,他跟着我一同躍入了湖泊,在我即将沒頂之前,牢牢地抓住了我。
“擡頭,張嘴,吸氣,陳茜,抓着我。”
當我的全身都浸泡進冰冷的湖水,我只覺頭暈惡心,喉嚨口就像堵着什麽東西,無論如何都無法呼吸。
我怕水,凡是沒過我頭頂的水,我都怕。
八歲那年,有一次,我被父皇當時最寵幸的劉美人推進湖裏,差點淹死。
從那以後,我就不能浸泡在沒過我頭頂的水裏,我會不能呼吸。
但是很奇怪,我以前掉到水裏,都會頭暈,心悸,無法呼吸,但這一次,感覺到夜枭強而有力的胳膊牢牢圈着我的腰,聽到夜枭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回響,我只是窒息了一小會兒,便又能喘氣了。
我緊緊抱着夜枭,照着他說的話,拼命擡頭,拼命喘氣,在夜枭帶着我游上岸的時候,我看到夜枭抓過岸邊的鈴铛,反手一掌,打在了鈴铛頭頂。
他出手那樣迅速,我根本就來不及阻止,鈴铛便七竅流血,倒在了地上。
夜枭抱着我,扶着我的雙腿,出水之時,将我的兩條腿緊緊地圈在了他的腰上。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抱着我,這樣的姿勢,讓我很不自在,所以我便在夜枭身上使勁扭動了起來。
我剛一動,就聽到夜枭的聲音,冷冰冰地從我頭頂傳了過來:“你現在已經知道,趙清會武,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可以放心和我上路了麽?”
夜枭話音剛落,我便擡起頭來,萬分錯愕地望住了他。
他剛剛說什麽?他問我可不可以放心上路?
難不成,他是故意放我回來,故意讓我知道,趙清會武的?
所以他才遲遲不來救我,十年來第一次離開我身邊超過了一個時辰?
我一時心裏百味雜陳,自己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夜枭,他假裝同那名小倌親熱,讓我有機會一個人溜走,只是為了讓我識破趙清的身份罷了。
說不定,他也知道剛才鈴铛假扮成了我。
他同趙清交手,只是為了讓我看到,趙清會武。
怪不得他剛才和鈴铛說話的時候,聲音和誘騙鈴铛假扮成我時的趙清,一模一樣。
或許這便是男人欺騙女人時特有的嗓音?
我正在胡思亂想,夜枭卻抱着我,越走越快,當我看到我面前又出現了那面被人打出一個大洞的牆壁,我猛地抓住了夜枭,沖他喊道:“等會,趙清還在裏面,我們不能丢下他不管,夜睿會殺了他。”
但夜枭卻根本不理睬我,他只顧抱着我,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見夜枭不理我,我不禁有些惱怒,我抓着夜枭的衣襟,又對他重複了一遍:“停下,我說我要帶趙清一起走!”
“你再提起趙清二字,我現在立刻回去殺了他。”我不知道夜枭為什麽突然對我動了怒,但當我第二次提起趙清的時候,夜枭停下了腳步,那雙冰冷陰鸷,依舊盈滿了血光的黑眸,自上而下緊緊盯住了我。
我被他尖銳的目光吓了一跳,立即閉上了嘴,不敢再說。
我雖然不敢再提起趙清,心裏卻始終放心不下他,于是我便抓着夜枭的肩膀,拼命往後看。
我只是往後看了一眼,便被夜枭鮮血淋漓的雙手遮住了眼睛,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夜枭,你放開我!”我氣不過,狠狠踹了夜枭一腳,那一腳剛剛落在夜枭身上,我便覺得後背一涼,唇上一暖,我整個人被夜枭猛地壓在牆上,狠狠吻住。
夜枭,你放開我,你混蛋!混蛋!
我在夜枭懷裏胡亂蹬腿,拼命掙紮,我滿腦子都在想,趙清會不會有危險,夜枭卻偏偏攔着我,不讓我回去救趙清。
自從我認識趙清,他一直都在為我出主意,幫我忙,哄我開心,給我逗樂。
我怎麽能讓他死在這裏?
我怎麽能,讓趙清為我死在這裏?
我等夜枭一松開我,立即使勁推了他一把。
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真被我推開了。
我看到他把我放了下來,立即伸手搶走了他腰上的佩劍,轉身就往回走。
我不過往前走了兩三步,就聽到前面不遠處又是“碰”地一聲巨響,像極了火藥爆炸的聲音。
我趕忙踮起腳尖往前看,果不其然,前面不遠處,一座足足占了半條街的巨大的宅院着了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那就是夜枭剛剛抱着我離開的宅院,趙清,他現在就在那座宅院裏。
從夜枭出現,到他帶我離開,夜睿一直沒有出現,但據我所知,夜睿就在那宅院裏。
夜睿到底上哪去了?
我隐約覺察到了趙清所謂的要事什麽,不由得心急如焚。
趙清根本拖不住夜睿,他拖不住,他只有一個人,而夜睿有那麽多人,夜睿有千千萬萬人,趙清若是硬要拖着夜睿,便只有死路一條。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明明看到滿大街的官兵都在往前面的宅院跑,明明知道,自己臉上的妝容此刻極有可能早已花了,大街上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認出我,我卻居然還跟着那些人,一起往前面的宅院跑。
但我只不過往前跑了三步,便被人從背後一把抓住。
是夜枭,奇怪,他剛剛抱着我的時候,全身上下分明燒起來一般炙熱,才過了這麽一小會兒,他抓在我胳膊上的右手,竟然變得像冰一樣冷。
夜枭抓着我,聲音依然和往常一樣,既冰冷,又淡漠,只是這一次,我從他那冰冷的嗓音中,還聽到了一絲沙啞。
一絲極不尋常,虛弱的沙啞。
“拿着這些。”我沒有回頭,所以看不見夜枭的臉,但我卻能感覺到,夜枭一邊說,一邊往我手裏塞了什麽東西,好像是一把鑰匙,還有一塊令牌:“往前走,穿過兩條街,再往右走,路的盡頭有座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