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陰曹地府裏出現了活人，這可是新鮮事，難得的稀罕事啊。

周嘉钰的眼珠子在牛頭馬面兩個家夥身上打轉，直把馬面看得頭皮發麻：

“我說周大判官，您可別看我們倆了，與其追着我們問，不如您下去轉兩圈，是生魂還是死魂，不就一目了然了。”

“我去看？”周嘉钰的眼睛裏流露出質疑：“我能看出來嗎？”

“怎麽不能，”馬面張嘴就忽悠：“您可是判官。”

“準确的說，”周嘉钰糾正他：“是實習判官。”

她沒時間跟馬面仔細掰扯了，周嘉钰急着要下去看那個不知道是打哪冒出來的活人。

以前在人間，去哪都得靠兩條腿不停地走，現在到了地府，乍一下從兩條腿走變成飄了，一開始還有幾分不适應，過了一段時間飄的日子後，倒是又沒法習慣走的時候了。

周嘉钰擠在一群用兩條腿走路的新鬼裏頭，那叫一百個不習慣，幸好她沒難受太久，就聞見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味道。

這時候她才敢相信，原來活人身上真是有味的，那味也奇怪，不像是什麽肉味，更似是一種，臭味？

好似死老鼠腐爛了幾天沒去清理的腥臭味，猛地嗅到那一口氣，險些把周嘉钰惡心到直接吐出來。

“什麽味啊，那麽臭，得是幾天沒洗澡了？”

周嘉钰捂着鼻子，正準備撤離這片是非之地，卻忽聞一人不敢相信的一聲喊：

“周嘉钰？你怎麽在這？”

她怎麽在這，她不在這，在哪？

聞聲看去，竟還是個熟人，就是打扮有些怪異，大紅花襖，黑棉褲子，紮着一條齊腰的麻花辮子，一雙杏眼瞪得老大：

“你不是死了嗎？”

周嘉钰聽着這話就不舒服，哼哼了兩聲：

“是啊。”

那姑娘一愣，緊接着反應過來一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喪着臉，雙手一拍大腿：

“完了完了，我也死了！”

“應該還沒，”周嘉钰打斷她的哭嚎：“但估計快了。”

她能‘看見’對方臉上的紅暈正在慢慢減少淡化，屬于活人的那份生機在逐漸轉為死人的青白色。

雖說周嘉钰在世的時候就沒搞過封建迷信那一塊，但她又不是傻子，多少聽過一點奇聞異事，連蒙帶猜也能琢磨出來，對方這種情況，十有八九是被哪個短命鬼借了壽。

“許晴，”

周嘉钰喊出對方的名字，她和許晴并不熟，只是一個公司工作過的同事：

“你最近是不是撿了什麽東西？”

對方愣了下，傻傻地點了頭：“對，撿了一張彩票，中了五百萬。”

周嘉钰嘆了口氣：“怕是這錢你有命撿，沒命花啊，那可能是別人給你的買命錢，至于要怎麽破解，我也不清楚。”

“買命錢嗎？”

許晴怔怔站了一會，好像到了這會，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這身完全不正常的穿着打扮。

“買命錢？買命…”

她嘴裏來來回回念叨着這句話，糾結猶豫的神色在她臉上不斷變換着，随着她的猶豫，最後那一點紅潤也随之褪去，她的臉上，只餘下死人般的青白色。

而那股子難聞的腐爛臭味，也在這瞬間，煙消雲散。

周嘉钰：“你——”

“啊，”許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這下我是真的死了。”

周嘉钰沒說話，她不是很能明白，畢竟也不是她的人生。

許晴站了很久，說了一句：

“五百萬，夠了。”

五百萬，夠了嗎？

周嘉钰不明白，或許，她永遠也不會明白。

“是個替死鬼啊，”

一個鬼差不知何時繞到了許晴後頭，對着她啧啧了兩聲：

“這不是你要走的路，随我去枉死城吧。”

“等等，”周嘉钰喊住那鬼差：“替死鬼不應該——”

話說到一半，她止住了話頭。

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好了，在地府，這種替死鬼，枉死鬼并不稀奇，無論他們是被人算計，還是被謀害成了這地府內陽壽未盡，肉身已死的倒黴鬼，他們最終的結局都只有一個。

前往枉死城，在城內過完剩下的陽壽，再按照正常流程，入鬼門關，走黃泉路，迎來屬于他們的審判。

至于那些在陽間鑽了空子，偷了別人壽命，茍延殘喘的垃圾？

地府不能管人間的事，除非有朝一日，那些敗類下了地府，才能跟他們算總賬，否則，他們就可以一直在人間逍遙法外。

可是…

周嘉钰張了張嘴，她想說那不公平啊。

憑什麽受害者要到枉死城受這份未亡人的罪，那些該死之人卻可以在人間逍遙快活？

可她的嘴張了又合，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因為她自己又何嘗不是莫名其妙死了，沒有原因，沒有理由，也沒人想聽自己說些什麽。

所有人，不論是在人間還是地府，大家都在告訴她——

要認命。

這世間，本就是不公的啊。

頭一回，周嘉钰生出了一個念頭，她想拒絕所有這些別人的勸告，她想…

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人活着的時候瞻前顧後，畏手畏腳，可為啥死了以後，還得唯唯諾諾，窩窩囊囊？

“大人有何吩咐？”

在一頭等了半天的鬼差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周嘉钰定了定神：“她這種情況，不能還陽嗎？”

“原本是可以的，”鬼差打量着周嘉钰的臉色：“現在是晚了些，不過如果陽間的肉身還沒損壞，也還來得及。”

無非是還陽以後可能會出現一點後遺症，不過這句話，鬼差沒傻到說出來。

“不還陽，我不還陽，”

不等周嘉钰再開口，許晴就慌忙拒絕了：

“你不太了解我家的情況，但是，我真的很需要那筆錢。”

周嘉钰一愣：“五百萬一條命？”

許晴笑得很難看：

“我媽在醫院就等着這筆錢做手術呢，五百萬，做完手術還能剩下不少，足夠她安享晚年了，就算是我活着，再給我一輩子的時間，我也不一定能掙出個五百萬來，她吃了半輩子苦了…老了老了，總該知道甜是個什麽味道。”

周嘉钰滿腹的話，一下就全化作了冰水流了個幹幹淨淨。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應該管這閑事。

“大人？”

“沒事了，你們去吧。”

鬼差應了聲，一臉莫名其妙帶着人走了。

“怎麽了？”

馬面好奇地看她：

“你好像很不高興？”

“不高興？”

周嘉钰洩了口氣：

“死都死了，我還能高興得起來嗎？”

“反正都死了，”

馬面套用她的話：

“幹嘛還不高興？”

周嘉钰沒說話，悶悶又嘆了口氣。

“不如，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

周嘉钰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吓了一跳，轉頭看去，是個身穿紅衣的年輕女子。

“您是？”

“黃泉客棧的老板娘，”女人眉眼帶笑：“你可以叫我，陸掌櫃，我那有些玩意，你應該會感興趣。”

“什麽玩意？”

周嘉钰腦子裏閃出了無數種可能性，其中最突出的，是某種違禁物品。

不過…

地府能有這玩意嗎？

“走吧。”

周嘉钰懷揣着好奇心，聰明地閉了嘴沒再問，默默跟上了陸掌櫃的步伐。

一路上她想過很多種可能性，但走到客棧裏，她看見了完全不同的畫面。

和其他所有地方都不一樣，這裏，充滿了現代感。

雖然外頭是古代客棧的樣子，可走進大門，超高的挑空吊頂，懸挂着絢麗水晶燈的闊氣大廳，清一色的大理石瓷磚，冷灰色的前臺，兩位年輕姑娘正站在服務臺前：

“歡迎光臨，黃泉客棧。”

周嘉钰下意識往外看了一眼。

很好，還是黃沙滿天，一條爛泥路。

“黃泉客棧可以讓人看見他最想看見的東西，”

陸掌櫃似笑非笑：

“不管是判官也好，亡魂也罷，很難有人不喜歡這裏，我和周判官你投緣，這頭一回，我給您免單，下次可就要收費了。”

“最想看見的東西嗎？”

周嘉钰不太敢相信。

“對，坐罷，”陸掌櫃風情萬種給了前臺小妹一個眼神：“給我們的新判官上兩個小菜，倒一壺我前不久剛釀的青梅酒。”

“小菜？青梅酒？”周嘉钰臉上寫滿了疑問：“可是我之前問馬面，他明明說地府裏是沒有東西吃的，除了香火。”

“什麽沒東西吃，”陸掌櫃嗤笑一聲：“是他們不願吃，吃了沒用罷了，扯什麽沒東西吃，不光有吃的，就這地府裏甚至還能種菜養雞。”

“種菜？”周嘉钰提高了音量：“養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