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錄之非緣 - 第 27 章 莫言西風烈

更新時間2014-10-5 21:38:35 字數:3100

“粗略估算,往南她最遠應當只到長安,往北應當更走不遠,我們便約定在長安會合。”

記憶中的筆重重點在地圖上,墨泠與安之素策馬飛馳,沿着易蘭旌繪出的路線一路向北而去。

夕陽一步步滾下山頭,在天色全暗之時,二人雖已下了山,卻還在野地,四面荒涼。

這山頭北面畢竟靠近邊關,人煙較南面少了許多,最近的人家也在遠處小鎮上,現下也已關了城門。

“墨師兄,此地地勢尚算平坦,我們就在此将就一晚吧。”安之素率先下馬,系到樹邊,拍了拍馬背。

墨泠也下了馬,與安之素的系到一處後,便自動自覺地四處尋枯枝幹草準備生火。

安之素也不是沒有野外經驗的嬌小姐,即便從前是,在她跑出來之後也不是了。眼下既然有人代勞,她也就心安理得地尋了個平坦高地席地而坐,抱臂旁觀墨泠。

火堆很快生好,墨泠在她對面正襟危坐,橫刀就在手邊,随時警惕着周圍情況。

火光映上臉龐,緊繃的神情倒是意外地讓人覺得安心。

“墨師兄……”安之素突然有了幾分愧疚,垂了首,伸手去撥那火堆,“此事……是我對不住你。”

墨泠探詢地看過來。

“之素任性妄為,不曾顧慮你的感受,抱歉。”安之素輕聲道。

墨泠略略搖頭:“無事。”

一時沉默。許久,安之素擡起臉,篝火映照得眼睛炯炯發亮:“尋到常羲姑娘後,你準備如何?”

墨泠不語,又輕輕搖了下頭。

安之素皺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待确認她沒事,我便離開。”墨泠平靜道,“看一眼便可。”

安之素不解:“我以為你會向她解釋……她那樣護着你,分明是喜歡你吧?你對她呢?難道毫無所動?”

墨泠繃着臉,嚴肅道:“我身上仍有婚約。”

“你傻啊?”安之素忍不住道,“我們不是說好了退婚的嗎?等回去就退,這麽個婚約你還當回事?”

“若不成,該當如何?”墨泠反問,“婚約一日存在,便一日不可妄言其它。”

“可笑!”安之素再次按捺不住,翻了個白眼,“你不知道終身大事是要兩情相悅的嗎?我們兩家雖是世交,但你我自小也不過每年見過幾面,根本無甚相處,若說你對我有情,我是萬萬不信的。我不明白,這種婚約你也能應,還這麽當回事?”

出乎意料的,墨泠竟然承認:“在此之前,我确實不知。”抿着嘴為篝火添了把柴,墨泠道:“自我習武,父親便告訴我,婚姻大事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将來定會娶安師妹為妻。故而自小,師妹于我,便如親人。”

難怪小時候見到他,他總會握着柄刀跟在她身後,雖是不言不語,卻總盡心盡力地護着她。篝火燒得更旺,燒得安之素臉也燙起來,清晰可見幾分惱色:“墨門主這麽早就想替我定了終身大事?這似乎該是我爹爹操心的吧!”

墨泠慚愧:“抱歉。”

安之素想到什麽,坐直了身體:“我曾向徐筠打探,他說常羲姑娘于你們三人而言稱得上恩人,那麽你如今大費周折尋她,可是僅僅為了報恩?你對她,究竟有幾分真心惦念?”

墨泠別過臉,什麽都沒說。

安之素抱臂冷笑:“我看你不止臉是棺材臉,這心也一樣又臭又硬。你要是對她無心,的确別再去招惹她了,由她自去吧!”

墨泠抿緊了唇,半晌才道:“我只要看到她安全就好,不會多加糾纏。”

當真……心冷。安之素再不想跟他說話,和衣往邊上一躺,阖目睡了。

墨泠眉頭深鎖,夜間風露沾上鼻尖,被呼出白氣消融,彌散在眼前。

塞下夜冷,隐于夜色中的沙石綿延開去,無邊無垠,在朔風中正如黑水漣漪緩緩起伏。

兩匹馬一前一後向着南偏東方向奔襲而去,所踏之處,一路沙沙作響,就如淘沙之聲動靜不小。

常羲薄紗覆面,抵擋着割面風沙,火紅衣衫也似變得沉暗,跑動中略略翻飛,幾乎要融入無盡黑夜之中。

方涯若一路不發一言,騎着馬奔了許久才停下,跑得常羲腰酸背疼。

“到了。”

方涯若的聲音像是更冷了幾分,僵硬着身軀直直立在一座氣派大墓前。

常羲湊上前,就着微弱的月光費力分辨墓碑上的字:“……朔方節度使……鎮軍大将軍……方……”常羲揉了揉眼,“方……”

“方勖爾。”方涯若低低道,“我的……大哥。”

“喔喔方勖爾,太黑了我沒瞧清楚……”常羲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招魂需要生辰八字,你知道他的八字嗎?”

方涯若點了下頭:“知道。”

常羲取了張符,低聲念過幾句,有淺淺光華在符上流淌而過,整張符頓時微光瑩瑩。常羲遞過把匕首,示意方涯若:“需要你三滴血,滴在符上。”

方涯若并未接刀,只伸手,中指就着刀刃迅速一劃,鮮血頓時湧出滴落在符中央。

常羲摸出支筆,以血為墨寫上生辰八字,一手拈訣,輕道了聲“去”,那符便自行燃燒起來。幽綠幽綠的火焰熊熊而上,映照出方涯若微微發白的臉。

一符燃盡,常羲掌心聚起靈力,另一手在墓碑前的地面比了比位置,擇了一處按下去,霎時綠光漫開,如同幽幽鬼火将他們包圍。“陰魂方勖爾,若尚在,可願出來一見?”

女孩朗聲道,清脆的聲音帶着一絲空靈,一下子把方涯若的心揪緊。

靜靜等了好一會,那墓前,原本香案之上,供奉之處,有綠色霧氣緩緩聚攏,由淺及深,一點點顯出一個人形來。

方涯若緊緊盯着那團霧氣,嘴唇翕動,喚出微弱的一聲:“大……哥?”

影子漂浮在香案上,形貌忽隐忽現,聲音卻是分外清晰熟悉:“涯若。”

方涯若鼻子一酸,別過臉。

雖為魂魄,方勖爾聲音沉沉依舊威嚴:“烈營營官,堂堂宜威将軍,怎還作此小兒女之态?”

“烈營……豐安軍……朔方軍……”方涯若雙拳握緊,苦笑出聲,“當年你離開之時未曾留下一句,如今得見,你想對我說的,就只有這些?”

方勖爾一頓,聲音緩和:“涯若,這幾年,你做得很好,大哥心甚慰。”

方涯若閉目,依舊偏着頭:“真是奇怪,兩年來,我一直想問你,如今見到了,卻又覺得無話可說。”

“涯若。”方勖爾似是嘆了一聲,“從前對你嚴厲,是為爹娘,後來對你嚴苛,是為國家。當年,我身中吐蕃秘毒,自知命不久矣……”

“為爹娘,為國家……”方涯若嘲諷地搖搖頭,只見嘴唇開合,那些話,似是淹沒在風沙淹沒在這夜幕之中了。

光圈中的常羲身形一晃,咬了咬唇:“你們倆別別扭了,我快撐不住啦!”

方勖爾似是才注意到她:“這位姑娘……”

常羲情急:“別寒暄了,時間不多!”

方勖爾肅容:“鬼界近日多新鬼,鳴沙縣之事我也聽聞。涯若,你的處置很妥當,若是大哥在,也不會比你做得更好。如今,除了控制傳染靜待長安援助也別無他法,撐下去。”

“我知道。”方涯若澀聲,“你……早日投胎去吧。”

方勖爾卻搖頭:“我若投胎,如何再知曉朔方軍事,如何知曉吾弟英勇?”

“在你眼裏……”方涯若嗤笑一聲,“我就是你的替身,來完成你未能完成之事。”

方勖爾皺眉:“涯若……”

“時至今日,你都不曾關心過,我是否過得快活,我是否……真心想過這種生活。”

磷火般的法陣倏忽暗去,綠光星星點點四散開來,方勖爾重又變作漂浮無依的霧氣,慢慢斂去。

在消失之前,僅有一個聲音虛虛浮在半空,觸不到實處。

“別怪大哥……”

一直到那魂魄與聲音都消失殆盡,方涯若才緩緩回過頭。月光照進他眼睛裏,碎成星星點點,就像是星辰都落進了他眼裏才使得天幕這樣單調。細碎的光沾上眼睫,方涯若喃喃自語,每一句都像是從嗓子眼裏艱難擠出:“我從軍,是想和你并肩作戰,而不是,當你的影子……”

常羲怔怔看着他,慢慢起身,一手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時候生病,師父哄她那樣拍着:“你……你別哭啊……”

意外地沒有掙開,方涯若閉上眼:“本将為豐安軍之首,堂堂烈營營官,豈會做此小兒女之态?”一字一句,像是在回答方才方勖爾的話,又像在對這自己說。

常羲走到他面前,揚起臉直視他:“師父說過,人之為人,只因能順從本心作喜怒哀樂各态,這本就是天地恩賜,比那些痛苦無以表達、歡樂無以言說的草木動物要幸運許多。所以,若是強壓着心情,就是真正的浪費天賦。”

方涯若不答,只是在許久之後睜開眼,重新一躍上馬:“回營。”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