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63 章 乞巧節
沈時葶煎好藥去而複返,伺候陸九霄用完藥後,便被他留在了主屋同眠。
她習慣地換上衣,爬到裏側。
這夜十分平和,平和地讓人心生疑慮。
且這夜之後,陸九霄變得好生奇怪。
平日依舊是那副不拿眼看人的倨傲模樣,但背地裏,他卻讓秦義搜羅了好些物件與吃食,避開丫鬟婆子,偷摸送到了仆房。
例如,珍寶閣的钏簪子,望江樓的流心酥,睐衣坊新進的蟬絲薄裙,還有胭脂水粉,瓶瓶罐罐,堆滿了小小的臺面……
可當着面時,陸九霄卻是不提,好似沒做過這等子事似的。
沈時葶試探地提了“脂粉”二字,便被他揚聲打斷。
他不願說,她只好将話咽了回去,暗自傷神。琢磨整整兩日,卻未琢磨出什麽門道來。
眼下撫着陸菀的琴弦,卻接連彈錯了好幾個音。
在最後“噔”地一聲響起時,陸菀總算打斷了她,“你怎的了?”
整座侯府,除了弄巧,便唯有陸菀與她相熟些。經過上回被陸九霄當場抓到替畫現場後,二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是以陸菀一問,她猶豫一下,兩句将此事說了個大概,末了還問,“世子近日是怎的了?”
她甚至都要以為,她給陸九霄喝的藥是不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副作用,害她又重新查了查藥方,這才安下心來。
陸菀聞言,卻是怔了一瞬,遲疑地傾身道:“秦護衛親自送的?”
沈時葶點頭。
既是秦護衛親自送的,那就一定是陸九霄親自授意的。結合前日她苦口婆心的一番忠言來看,陸菀很快便明白了是怎麽個情況。
她“唔”了聲道:“我哥送的那些,你不喜歡?”
沈時葶皺起眉頭,“倒也不是,只揣摩不出世子的心思,有些費解。”
“這有甚可費解的?”陸菀說,“他喜歡給,你拿着便是。”
沈時葶慢吞吞地點點頭,那還能怎樣,她還能給他拒了嗎?
須臾,她靜下心,重新彈了一遍陸菀教她的曲子,擦拭琴弦之後,便回了松苑。
陸菀望着明淨的琴弦輕輕嘆氣,這女子的心啊,豈是兩物件能收攏的?
她哥未免想得也太美了吧!
且送就送了,還裝成無事發生的模樣,難不成要讓沈姑娘以為,那是秦護衛送的麽?
如此下去,只怕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呢。
陸菀捧着桃腮左思右想,倏地擡眸,“棠梨。”
紫衣丫鬟忙應了聲。
“乞巧節可是将臨了?”
“姑娘,今日已是月初五,還有兩日便到了呢。”
———
近日,陸九霄常入宮陪宣武帝對弈,且精心揣摩了幾本棋譜後,棋藝精進不少,宣武帝心上大喜,只道他自幼聰慧過人,贊不絕口。
因此,還賞了一座帶有溫泉池子的莊子給他。
簡直是羨煞旁人,陪帝王對弈幾局便能得一座莊子的,就問還有誰?
此事很快便傳了開,月初六傍晚,孟景恒便找上了門。
句述明來意後,陸九霄瞥了他一眼,“你要借那莊子作甚?”
“明日不是乞巧節麽,我想着瑤娘因我受了委屈,總要好生補償才是,可那些小姑娘喜好的什麽游街賞燈的,她早膩味了,你那莊子不是有口溫泉池子嗎,倒很适合調-情。”
陸九霄頓了一下,小姑娘喜好游街賞燈嗎?
見他不言,孟景恒催促道:“你借是不借?”
“鑰匙在尹忠那兒。”他敷衍地應了聲。
孟景恒便屁颠屁颠離開了。
陸九霄靜坐思忖了一會兒,便回了屋。
夜裏,他留了她上榻,一如既往地将臂搭在她的細腰上,能感受到小姑娘一呼一吸間的起伏。
只能說,人的習慣是得慢慢養成的。
他是,她也是。
撚了會兒小姑娘的耳垂,陸九霄輕咳一聲,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我明晚要出門一趟,你跟我一起。”
“去哪兒?”
陸九霄頓了一下,他說不出要帶她游街賞燈的話,是以話剛到口邊,便被他咽了回去。
男人漫不經心“嗯”了聲,嚴肅道:“尋個身受重傷的犯人。”
聞言,沈時葶的困意一下散了去,微微撐大了眼,好奇道:“捉拿犯人不是衙役的事麽?怎是世子親自尋”
陸九霄一本正經說:“自是非同一般的犯人,不宜大肆聲張。”
沈時葶不疑有他,點頭應下。
靜默片刻後,陸九霄摩了摩她的腰窩,“睡吧。”
察覺到他的動作,沈時葶趕忙閉眼,生怕他又起了興致,要折騰她至深夜。
———
翌日一早,陸九霄去了趟京郊,親自查
看了幾座莊子,确保萬無一失後,才将地址告明賀凜。
他道:“上下我都打點過了。”
賀凜看了眼那幾行字跡,點頭應好。
陸九霄靠在他的桌前問,“若是二皇子離開骥陽,有把握不被發現嗎?”
“貍貓換太子而已,對外稱他病重,卧床養病,聖上近幾年也未曾關心過骥陽,天高皇帝遠的,傳不到他耳。”
陸九霄道了句“行”,擡頭看昏黃的餘晖漸逝,便也無心多留,出了西廂房,走向後門,繞了半條巷子才回到侯府。
那頭,沈時葶已然備好了藥箱。
既是受了重傷的犯人,陸九霄帶上她,定是要即時醫治的。
是以,見着小姑娘一身白裙帷帽,還背了個藥箱要出發時,他微微一滞,道:“尹忠與秦義跟在暗,藥箱他們備好了,你把這玩意兒放回去,還有,換身活潑些的衣裳,今夜是乞巧,旁人都穿紅戴綠,就你一身素色,豈不惹眼?”
他說的不無道理,沈時葶忙應下,換了身藕粉襦裙。
小姑娘生得明豔,一身藕粉将她襯得異常嬌嫩,如果能塗上點脂粉,會有別一般的風情。
然而,陸九霄也找不出借口再讓她回去塗脂抹粉,只好領着她上了馬車。
馬車行到迎安大道,二人便雙雙下了車。
今夜此處繁盛,不同以往。街道西側搭了馬戲臺,東側又架起了鑼鼓,喧鬧非凡。
這個情形,怎麽也不像是能捉人的。
沈時葶皺眉,“世子,您要找的人确定在此處嗎?”
陸九霄敷衍地“嗯”了聲。
一路向西,商鋪林立。陸九霄走走停停,絲毫沒有尋人的樣子。
起初,沈時葶還有心替他留意一下人群裏的動靜,可走到最後,也被這喧嚣之景弄得眼花缭亂。
尤其是那些精致的小糖人,沒有哪個小姑娘能抵得住不去瞧一眼。
但她當真只瞥了一眼,便又目不轉睛地直視前方。
陸九霄心下一哂,拉了拉她的小臂,往小攤走去。
“快,選一個。”
他看着這些陳列在目的小人,着實不知這些有什麽好的,且此處人聲鼎沸,吵得他耳朵疼,說話間就不免帶了些躁意。
但眼下,沈時葶滿心驚訝,便自動忽略去了那些。
她挑了一支兇獸模樣的糖人。
陸九霄付了賬,二人繼續往前走。
他瞥了眼将糖人伸進帷帽裏的小姑娘,嘴角微微一抽,實在想不出,有生之年,他還會有陪小丫頭逛燈會的一日。
着實稀罕極了。
正此時,喧鬧的人群,傳來幾句姑娘的低語。
“欸,那是陸世子嗎?他怎會在此處啊?往年燈會,我好似從未見過他。”
“他身側那是賀敏麽?”
“不是吧,看身形不像啊,且我前面瞧見賀敏去放燈了,穿得不是這件衣裳。”
“這是哪家姑娘……”
“啧,咱們賀姑娘瞧見了,指不定醋成什麽樣呢。”
衆人掩唇輕笑。
陸九霄這張臉,放在京都實在耀眼,即便人群也引人注目。
沈時葶步子慢了一拍,瞧見前頭小攤上的面具,忍不住頓住腳,仰頭道:“世子,我也送您一樣東西吧。”
陸九霄看她。
她疾步走向小攤前,拿起一個面具道:“挑一個。”
陸九霄頓時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合着人家嫌他太顯眼呢?
男人冷不丁嗤笑一聲,但看她灼灼目光,嘲諷的話至嘴角咽了回去。
“你上那個吧。”
沈時葶将的銀狐面具遞給他。
陸九霄接過,把玩面具上的那一撮銀白羽毛。
今夜燈會,大街小巷皆是奇裝異服之人,戴個面具倒是不顯突兀。
他餘光瞥見整個頭都藏匿在帷帽之下的人,忍不住将她帷帽摘下,從小攤上拿了個紅狐面具,塞進她。
沈時葶微微一怔,卻也沒拒,歡歡喜喜付了銀子。
街巷對面,陸菀躲在花燈鋪子旁。
她拉來一個小娘子,給了一錠銀子,指着對面拿着面具的二人,道:“看清楚了,你呢就往那姑娘身上撞一撞,将她撞進那位公子懷,便算成了。”
小娘子紅着臉點頭。
這年頭,還有用這法子做媒的呢……
那頭,陸九霄正往前走。
沈時葶低頭搗鼓着面具內側的繩線,終于搗鼓明白,開口叫他,“世子,我幫您戴——”
話未盡,倏地被人從身後一撞。
陸九霄正轉身去看她,就聽小姑娘悶哼一聲,整個人撲進他懷,他下意識伸扶住她的腰側。
沈時葶仰頭,發頂擦過他的下颔,一眼撞進他那雙勾人攝魂的鳳眼。
四目相對,周遭的喧嚣有一瞬消卻。前方的鑼鼓“咚”地一聲敲響,一下一下,砸
得她胸腔都在震動。
半響,陸九霄眼尾浮出一絲戲谑。
“故意的?”
沈時葶蹭的一下站直,“我不是故意的。”
陸九霄笑笑,眉梢輕提道:“你剛說甚?”
“幫你戴上面具……”
“來。”
說罷,他便低下頭,将的面具遞給她。
沈時葶屏息,抿緊唇角,面無神色地拉了拉繩線,兩繞過他耳後,在那兩條繩線上打一個結。
就見陸九霄擡,刮了一下她熟透的小耳朵,“啧”了聲道:“怎麽紅成這樣。”
那瞬,她一抖,打了個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