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64 章 不眠夜

低頭之際,男人藏在面具後的那雙眼迅速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瞥,一眼就瞧見了拿個梳妝鏡擋在面前的陸菀,藏得毫不走心。

倏地,耳後一緊,陸九霄嗤笑一聲收回目光,沈時葶聞言心下一駭,忙道:“我重新系一次。”

那雙小剛伸向前,便被摁住,男人斜了她一眼,“就這樣吧。”

如此,她便沒再堅持。

只是往前走了兩步後,才發覺自己的還被陸九霄握在。且他捏着她心的一塊肉,走兩步摁一下,走兩步摁一下……

她眨了眨眼,将注意力放到了別處。

許是戴上了面具的緣故,瞧不見陸九霄面具之下那張臉,她腳步都輕快起來。

前方的燈謎鋪子圍着一圈人,老者将獎品高高立在臺面上,是一籠雪白袖珍的兔子,約莫一只便能将它捧起來。

她一時有些心動,走出幾步後,拉了拉陸九霄的衣袖,“世子,那處人多,或許您要尋的人就藏在那,我們過去瞧瞧吧。”

陸九霄順着她的指向睨了一眼,嘴角微抽,倒也不必尋如此拙劣的借口……

“行吧。”他不情不願道。

此處人多,人挨着人,肩擦過肩,肘碰着肘,陸九霄不耐煩地側了側身子,盡量避開與人觸碰。

卻看身側的姑娘已高高仰起頭,望向吊在臺上的字謎。

他忍了忍,才摁下立即将她拉走的沖動。

此時,老者正拿出一張字謎條子,清了清嗓音道:“斷橋殘雪看不足,請以此言打一字。”

那梆子剛敲下,沈時葶便道出了個“霜”字。

許是出口過快,老者一頓,才展顏笑說:“姑娘聰慧,正是霜字。”

面具之下,露出的半張臉,嘴角微微翹起。

老者又展開一張字謎條子,“不用言請人自來,諸位請打一字。”

小姑娘踮了踮腳尖,整個人微不可查地蹦了一下,“倩。”

陸九霄下意識側目望去,見她活潑得很,就差直接蹦到人前了,于是他伸将人拽回來了些。

接下來,她答得快又準,不多久便超了在她之前的人,戰績一時遙遙領先。

“心如寒冰水兒止,打一字。”

因沈時葶答得太快,老者已然只期待地望向這戴着紅狐面具的小姑娘。

她“嗯”了聲,“是憐字。”

人群,有人嚷嚷問:“姑娘可言明,如何便是憐字了?”

沈時葶解釋道:“心如寒冰為‘心冷’,水兒止則去掉冷字的兩點水,為‘令’,心與令合在一處,不正是‘憐’字?”

她說得不錯,這字謎不過是拆字與合字,說難算不得難,比的正是一個速度。

輸給了一個小姑娘,衆人唏噓,卻也只好認下。

老者親自将一籠兔子遞上,瞧見她身後戴着銀狐面具的男子,笑道:“公子有福氣,小娘子伶俐得很喲。”

聞言,陸九霄瞥了面前的腦袋一眼。

伶俐嗎?當真伶俐,他之前怎的沒發覺她這張嘴還挺能說會道。

而沈時葶嘴角一頓,這才想起來身後還有一人。

她都沒問過陸九霄,許不許她将這兔子帶回松苑,畢竟這位世子爺瞧着,便不是有這等善心之人。

就在小姑娘猶豫為難之際,陸九霄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實話說,放在之前,他定是要她就近尋處犄角旮旯将這玩意兒丢了,可眼下卻是說不出口。

他瞥了眼,道:“想留你就留吧,自己照看着。”

沈時葶面上一喜,“謝世子,我會照看好的,絕不給您添亂。”

陸九霄勾了勾唇,沒再應話。

須臾,人群散去,繼續往前。

走走停停,時辰漸晚。

陸九霄看她有些乏了,這才出聲道:“餓了嗎?”

沈時葶下意識想搖頭,卻是實在餓了,只好應了聲“嗯”。

很快,二人便到了望江樓,摘了面具。

陸九霄開口報了幾樣菜名,上回見她多吃了幾塊酥肉,于是要了兩樣,以及一壺果酒。

望江樓的果酒最不醉人,是給小娘子們嘗鮮的。

正這時,窗外飄起好幾盞孔明燈,沈時葶側身看去,就見不遠處的江面璀璨奪目,五顏六色的花燈随波流動,流向橋的另一頭。

橋的另一頭是一片竹林,并不如這頭明亮。

沈時葶好奇問道:“世子,那是何處?”

陸九霄順着她的指尖瞧了眼,勾了勾唇道:“那兒啊,偷雞摸狗的地方。”

沈時葶一愣,狐疑地瞥了一眼。那地方怎麽也不像有雞和狗……

倏地,耳邊落下一聲輕笑,不及她擡頭,便被掐住了腰,抵在窗牖上。

陸九霄俯身貼在那溫熱的唇上,抿了抿,惹得小姑娘一聲嬌哼。

他道:“這樣,懂嗎?”

沈時葶一怔,才明白過來他說的“偷雞摸狗”是甚,耳尖一紅,拿眼瞪了他一下。殊不知,這一眼潋滟,直讓陸九霄眸色一暗,他垂眸看她,半響沒有動靜。

他擡捏了捏她的臉頰,“你別這樣看我,不然你就完了。”

與他厮混的次數一多,連他口的“完了”,她都能立即領悟其深意。

是以,這一頓膳食她吃得格外正經,眼也不敢亂瞟。

待出了望江樓,陸九霄見她并未有興致再往下走,便帶她上了馬車。

沈時葶抱着那兔籠子,緩緩道:“世子的人不尋了嗎?”

陸九霄“嗯”了聲,“夜裏尋人難,還是白日再說吧。”

“哦。”

她偷偷觑向倚在榻幾上的人,看他硬挺的鼻梁下,薄唇輕輕合在一起,指尖不安分地在逗弄那只可憐兮兮的兔子。

———

陸九霄未回侯府,而是就近去了玺園。

他拿過沈時葶懷裏的籠子,遞給纖雲,“拿下去。”

纖雲一怔,見了鬼似的接過。

許是都累極了,回到東廂房,二人沐浴過後,便齊齊側卧于榻,半響無言。

陸九霄撚着一撮姑娘烏黑的青絲,發尾掃過她脖頸,弄得她癢癢的,忍不住挪了一下。

忽然,陸九霄聲音暗啞道:“轉過來。”

她一怔,側身翻了過去。如此一來,便與他面對面側卧着。

男人用肘撐起了身子,伸去碰她的領口。

沈時葶一顫,懂事地閉上了眼。很快,她唯一的衣被褪去。

然而,陸九霄并不似以往那樣直接着急,反而慢悠悠地從她身前緩緩往下撫,指尖仿佛帶了冰,所到之處,皆撩出一陣寒顫。

須臾,他的停在那片嫩蕊的間隙處。

沈時葶哽了一聲,呼吸漸重。

陸九霄看向她,耐着性子問:“想不想?”

她眼都紅了,卻倔強地咬着唇不應答。

“你方才猜字謎的時候,不是挺能說的麽?”陸九霄去捏她的下颔,“怎麽到我這成啞巴了?”

他摁了摁那處地方,又逼問道:“想不想?”

小姑娘松開牙關,溢出一聲難耐的哭腔,雙摟住他的脖頸,“世子……”

這也算是回應了。

陸九霄哪還忍得住,他比她還難受,一聽她這聲嬌呼,便再也忍不住,俯身在上,一路向下。

夜色撩人,莺啼綿綿。

一陣**過後,沈時葶聽着湢室的潺潺水聲,望向窗外的皎白月色,一時失神。

那些衣裳、首飾、吃食,今夜所謂的“尋人”游街,他任由她戴上面具,猜字謎,還領了只一瞧便不是陸九霄會喜歡的兔子回來……

以及在擁擠的街巷,她分明瞧見他眼底的不耐之色,卻又生生忍住的模樣……

沈時葶翻了個身,将臉埋進軟枕,緩緩嘆了聲氣。

這一嘆,似是有些對自己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陸九霄出來時,便見她一副鹌鹑的模樣,不由拍了拍她的後腦勺,“想把自己悶死嗎?”

沈時葶動了一下,悶着聲道:“疼。”

陸九霄一怔,便也沒再說她了。

他側卧而下,攬過姑娘的身子,搓了兩下她的臋,但就兩下,便收了。

他怕自己又搓出心思,收不住。

陸九霄還記得陸菀的話,需得适當釋放出納妾的心思,讓她往這方面想一想……

靜默半響,陸九霄輕咳一聲,“沈時葶。”

“嗯。”小姑娘懶懶地應了句。

“你覺得松苑是否冷清了些?”

聞言,沈時葶睜開眼,仔細思忖過後,回話道:“是有些冷清。”

院子大,人少,比之陸菀的蘭苑,着實冷清不少。

得了她的話,陸九霄便順勢往下說:“我若是納個妾,許是能熱鬧些,你說呢?”

話落,小室一靜。

小姑娘柔軟的身子,都僵硬了一瞬。

背對着陸九霄的那雙眸子微微撐大,方才歡愛過的那點旖-旎溫存,仿佛叫窗牖飄來的夜風吹得煙消雲散。

堂堂永定侯府世子爺,納妾再正常不過了,他不但能納一個,還能兩個、個……

只要他願意,整個花想樓都能是他的後院?

而本來也正是如此,不是嗎?

且不僅是妾,他終有一日還得娶妻,還會有兒有女。也許,他的妻子還會是賀家那位姑娘。

那樣的人,确實很襯他。光彩奪目,明麗動人,就連脾氣性子,都像是與他天生一對似的……

思此,沈時葶模糊了一夜的腦子頓時清醒過來。

在陸九霄又一聲催促下,她輕聲應道:“世子說得對。”

她摳了摳心,你該醒醒……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

一個時辰前,賀敏紅着眼回到府。

京都貴女之間的談資,向來傳得快。賀敏不過放個花燈的功夫,便聽聞陸九霄領着個曼妙女子游街賞燈。

她不信地瞪大了眼,懷洲哥哥向來不喜這日子。他嫌人吵鬧,為避免與人挨着,連門都不肯出的。

奈何那些姑娘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描繪得有聲有色,即便陸世子身側的姑娘戴着帷帽,也不妨礙她們将她形容成天上來的神女,美得傾城傾國。

不為旁的,就想氣氣這個心高氣傲的姑娘。

賀敏最不禁激,嘴上不在意,心下卻急得要命。一番尋查後,果然在迎安大道瞧見陸九霄。

她踮了踮腳,“懷洲哥哥”四個字欲呼之于口時,卻見沈時葶撲進了他懷,男人兩扶在她的腰際,不僅沒推開,反而還戲谑地笑笑。

此般神态,不由讓賀敏一怔。

少女的心思啊,便是這樣脆弱嬌嫩。

于是賀敏紅着一雙眼,幾番呼吸後,才未在人前掉下淚珠子。她捂唇,轉身奔向賀府的方向。

秋芽随在身後,遞上帕子道:“姑娘莫傷心了。”

“你懂什麽。”賀敏略帶哭腔,回頭兇道。

然這一回頭,便見一道影子從後頭的樹叢閃過。

她一怔,也顧不得傷心難過,驚怕地又回頭看看,咽了咽唾液道:“秋、秋芽,你可瞧見後頭有人?近來總有人跟在身後……”

秋芽嘆氣,“姑娘,您自幼便常出這種錯覺,這話您可說了好些年了。”

賀敏不言,可她确實覺得有人藏在身後。

自幼便是如此,總有一陣子,覺得渾身被人盯得別扭,眼下便是……

她趕忙道:“我、我們快回府吧。”

于是,主仆二人匆匆踏進府。

那頭,賀凜緊随其後,緩緩而歸。

他正與陳旭囑咐軍營之事,話未盡,拐角之處,一個瘦弱的婦人倏地撞上前來。

她一駭,忙道:“對不住,對不住。”

陳旭将剛拔-出一截的劍複又摁了回去。

賀凜側身讓了個道,讓婦人先行。

一番小插曲後,他才繼續往前走。直至半路,他忽的皺了下眉頭,疾步回到岔路口,那婦人早已不知往那條路去了。

陳旭不明所以道:“大人,你怎的了?可是那人有何不對勁的?”

賀凜收回目光,“沒,有些眼熟。”

也許是夜裏看岔了,他沒再多想,回到賀府後便又進了書房,處理公事至深夜,才堪堪歇下。

而這夜,賀凜睡得并不安穩。

向來少眠的人,竟入了一個夢,夢裏是萬和九年,二月初二,賀家一家四口返京。

是一個雨夜,大雨瓢潑,山路崎岖難行。

離驿站不過半柱香的距離,然而道路卻被突如其來的山洪阻斷。

那時候,岑氏已懷了八個月的身孕,圓滾滾的肚子在雷雨夜裏格外叫人心慌。

賀祿鳴守着夫人,喚來屬下打探附近的民宅。

賀忱亦是護着阿娘的肚子,年僅歲的賀凜也睜着眼這麽看着。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

一道驚天雷鳴響起,岑氏神色一變,呼吸忽然急促……

夢境至此,床榻之人皺了皺眉頭,随着那道驚天響雷,乍然驚醒。

賀凜捏了捏眉心,腦閃過方才巷子口婦人的臉,動作一滞。

他想起來那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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