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65 章

當初岑氏早産,賀祿鳴不得不盡快尋到落腳處,而恰他們停留之地偏僻得很,是一個破落的小鎮。

鎮上的人家倒是不少,可要在雨夜尋到穩婆就難了。

而正好,有一戶人家的夫人正在生産。

那家夫主是個十分和善的郎,見此情形,便留了他們一行人進屋,還許岑氏進到主屋,讓穩婆一道接生。

郎夫人順利産女,很快裏頭便傳來了嬰兒響亮的哭聲。

然而岑氏卻足足耗了一日一夜,穩婆險些都沒了法子。幸而岑氏堅持,拼了性命才産下幼女。

也正如此,賀家上下對這來之不易的姑娘格外偏愛。

而方才他在巷子口撞見的婦人,雖是多了幾根白發和皺紋,但賀凜還是記得,她正是那位郎的夫人。

可她怎會在此處?

照理說,這樣一樁小事不值他夜裏深想,可不知怎的,他總覺得何處透着不對勁。

賀凜掀了被褥下榻,推門道:“陳暮。”

檐上翻下一個人影,“大人,這深更半夜的,你怎的還不歇?”

“你去查一個人。”

陳暮正色,“大人吩咐。”

然,話正欲出口,賀凜卻頓住了。他并不知那戶人家的姓甚名誰,也不知當夜途經的小鎮位于何處。

陳暮不明所以,“大人?”

賀凜皺眉,“明日再說吧。”

———

翌日一早,賀凜趁早朝前,去了岑氏住的棠苑。

十六年前岑氏産女後本就落下病根,加之五年前賀忱故去,她憂思過度,一夜羸弱了不少。為讓她安心養身子,賀祿鳴特地劈出這麽一塊偏僻的角落。

往日這個時辰,她素來是在禪室裏誦經。

棠苑小門半掩,賀凜推門而進,除卻一個灑掃的丫鬟,卻是空無一人。

他蹙眉,“夫人呢?”

丫鬟一怔,忙應聲道:“回二公子的話,昨夜姑娘誤食了羊奶,渾身起了疹子,還發了高熱,夫人在香園照顧一夜,還未歸呢。”

聞言,賀凜眉目壓得更沉,轉身往香園去。

進到院子裏,便見丫鬟婆子站了一排,各捧一道精致的膳食。

不必問,他們嬌滴滴的姑娘發病後又鬧性子了。

賀凜垂眸一掃,淡淡道:“都撤下,端碗白粥來。”

丫鬟們如遇救星,松了口氣。

一進主屋,便見岑氏端坐于床沿,賀敏身上蓋着被褥,趴在岑氏腿邊,哼哼唧唧地道:“阿娘,我頭疼,腦袋嗡嗡響,哪兒都疼……”

賀凜上前,冷聲道:“誰讓你碰羊奶了,教訓還沒吃夠?”

賀敏自幼便碰不得羊奶,其間也誤食過幾回,最嚴重的便是當即昏死過去,吓得賀家上下再不敢出現此物。

可再謹慎,也管不了她出府後的吃食。

賀凜這麽一喝,賀敏便往岑氏懷鑽了鑽,“阿娘……”

岑氏搖頭,拍了拍她的背,道:“成了,你吓她作甚。”

賀凜抿唇不言,待到丫鬟端上白粥,賀敏迫于自家二哥哥的眼神逼視,只好一口一口吃下。

哄好她後,岑氏方才随着賀凜一同出門,往棠苑去。

岑氏嘆道:“這丫頭自幼就怕你,就你能鎮住她。”

賀凜心不在焉地應:“是阿娘溺愛她了。”

岑氏笑笑。

眼下晨光熹微,微風不燥,小徑旁的兩排綠柳還浮着清甜的香氣,山石後水聲潺潺,靜谧安詳。

賀凜與岑氏話了些家常,有意勾她說起賀敏。

行至半途,他才狀若無意道:“當初阿敏生得險,若非那戶人家好心将屋子與穩婆借給阿娘,還不知如何是好。”

提起此事,岑氏便嘆道:“誰說不是,那郎心善,事後你阿爹贈了幾樣貴重的物件,他也只收了兩個銀子,其餘都塞回了馬車裏……想來,是個大善人。”

“阿娘可記得那戶人家姓甚?”

岑氏猶豫了一瞬,“若沒記岔,應是姓沈沒錯。”

賀凜暗暗記下,“哦”了聲道:“那是若州,還是閑州?”

聞言,岑氏笑說:“什麽若州閑州,那是安寧縣,偏僻得很,若非你阿爹怕途遇險,遭人暗行刺,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擇了小道,也不會途經那兒。”

賀凜一怔,又敷衍地與岑氏話了些家常,又以早朝為由,抽-身離開。

安寧縣,地處錦州與宣州的交界處,但隸屬錦州管轄,确實是偏得很。

錦州……

他忽的一頓,那點奇怪的感覺又油然而生。待行至門外,他才對陳暮道:“你去查一戶人家,錦州安寧縣,十六年前有個姓沈的郎,不知眼下還在不在那住。”

陳暮一愣,點頭應是。

———

清晨,玺園不似松苑有丫鬟婆子走動,安逸得很。

加之昨夜折騰得晚,直至巳時沈時葶才被身側窸窸窣窣的動靜弄醒。

一睜眼,便是男人那張硬朗的俊容。

沈時葶微微一頓,昨夜裏冒出的種種思慮紛紛湧上心頭。

這時陸九霄正湊過來啃了啃她白生生的胸脯,她心上頓生酸楚,男人怎能如此薄情寡義,這裏摟着一個女子纏綿悱恻,那裏又正兒八經地想要納妾熱鬧熱鬧院子……

他怎麽能不膈應呢?

他怎麽能如此自然呢?

正腹诽着,那兩顆豔紅的莓果忽然一疼,被他咬在嘴裏,拿牙磨了一下,疼得生生阻斷她的思緒,當即“嘶”地倒吸一口氣。

“你別咬……”

說這話時,向來隐忍的小姑娘簌簌掉了兩顆淚下來。

陸九霄一怔,“不咬就不咬,你哭甚?”

不說還好,這一說,她忍也忍不住,只好擡用背摁住眼睛。

陸九霄着實被她這反應弄得一愣,平日裏他也沒少“欺負”她,當初連喊都不許她喊,她不是照樣忍住了麽?

怎麽今兒反應這樣大?

他忍不住往那兩顆莓果處瞟了一眼,沒咬那麽重吧。

“行了,給你揉揉還不行嗎?”說罷,他當真覆上去,撚着那一顆搓了搓。

沈時葶被他揉得渾身酥麻,忙避開他的,彎腰去夠床下的衣裳。

許是夜裏想通了一件事,她眼下卻不是很怕他了。

他的身子好得大差不差,近日用的藥也都是用于後續調理的,只要再看察幾日,未複發的話,這病算是徹底除去了。

而她自然要拿着戶帖離京,總不能待他納了嬌妾再走吧。

是個女人,都容不得這種事的。

既是不久便要走,她這小膽子,忽然就壯肥了些。

見她一聲不吭換上了衣,眼眶還是紅的,陸九霄皺了下眉,擡摁住她的胳膊,“不就咬你一下,你至于嗎?”

“咬的不是世子,世子自然不知道疼的。”

聞言,陸九霄眉梢一擡,略有驚訝道:“一覺睡醒,你都敢同我頂嘴了,嗯?”

小姑娘咬唇不應。

“有那麽疼嗎,我看看……”他說着,便要去翻她剛系好的衣帶,頗有種“調戲”的意思。

沈時葶忙推開他的,小臉染上薄紅,眼氤氲,回頭踩上繡鞋往外跑。

陸九霄望着那抹嬌小身影,不由失笑。

而正這時,玺園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正是孟景恒與唐勉。

纖雲知曉這二位與世子關系尚好,但也不敢讓他們往西廂房去,于是剛将他二人引來東廂房,卻見她們沈姑娘披着一頭散發從屋出來,眸泛着點點霧氣,仿佛一眨眼,便要墜下一顆淚珠子。

孟景恒與唐勉不由一愣,這不是上回那個……

然,不等他二人深思,便又見更匪夷所思的一幕。

屋內一人緩緩踱步而出,一身緋紅寝衣騷氣得很,抱靠在門框旁,嘴裏不輕不重“啧”了聲,“我讓你咬回來,別哭了成嗎?”

話落,面朝回廊的沈時葶猛地止步。卻不是因為男人的話,而是因為眼前張怔怔然的臉,她倏地一駭,伫立半響,禮節性地颔首,後匆匆而返。

這時,陸九霄才看到兩位不速之客。

他揚了揚眉,在沈時葶柔順的烏發上揉了一把,“把頭發盤好。”

她這才進了屋。

孟景恒滿臉不可置信地朝他走來,狐疑地往屋裏一瞧,“這是哪家秦樓楚館的小娘子?你把人帶回宅子裏了?你瘋了?”

陸九霄把他推遠了些,“你來作甚?”

孟景恒還在出神。

唐勉只好替他将一張藕粉色的邀帖遞上,“月十五茴香姑娘生辰,你不會不知道吧?百戲樓宴請賓客,昨兒孟景恒去聽曲時,她托他遞的。”

陸九霄蹙了蹙眉頭,“不去。”

何況,茴香生辰他怎會知曉?她往年辦過生辰宴嗎?

若是這話問出口,恐是要惹孟景恒破口大罵一句“沒心沒肺”,人家何止年年辦生辰宴,人家還年年宴請他呢!

且他不是也都去了嗎?

正此時,沈時葶盤好發從屋出來,陸九霄便将人帶上了馬車。

孟景恒“嗳”了聲,驚異道:“他真的假的?人茴香姑娘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宴請了那麽多人,不就是為了他嗎?他——”

他邊那個,确實比茴香還靓麗幾分……

———

馬車上,陸九霄餘光掃向沈時葶,見她正抱着兔籠子發怔。

她眉目輕蹙,有些後悔了。是她的錯,昨日她未曾深思熟慮,就将一條命帶回了松苑。可她忘了考慮,她若走了,這兔子如何是好?

見沈時葶看過來,陸九霄忙正了正臉色,佯裝不耐道:“看我作甚?”

聞言,小姑娘忙收回眼神。

這兔子不像她命硬,在陸九

霄裏,怕是活不過一個時辰……

思來想去,傍晚時分,沈時葶抱着這籠袖珍的兔子,去了蘭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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