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66 章 她要走
昨夜跟了他二人一路的陸菀,目睹了諸多小動作之後,神清氣爽地坐在蘭苑逗鹦鹉。
見沈時葶來,她迫不及待想知曉成果,是以笑眼盈盈地望向了她懷抱的兔籠子。
她自然知曉這兔子怎麽來的。
卻在聽沈時葶開口後,嘴角倏地一僵。
沈時葶伸過來道:“二姑娘,這個送您。”
陸菀一頓,當即深吸了一口氣,遲疑道:“我哥他……不許你養麽?”
不該吧?
怎會如此,若是不許,昨夜怎可能由她收下呢?且這男人,沒這麽不解風情吧!
聞言,沈時葶吞吞吐吐半響,道:“也不是……只是我沒功夫照料它,二姑娘不喜歡麽?”
陸菀又是一愣,那自然也不是不喜歡,如此小巧可愛的東西,哪有姑娘家不喜的呢?
就在她停頓的這一瞬,沈時葶匆忙将籠子往她邊一推,“那就送您了,就當是報答二姑娘教我古琴的恩情吧。”
說罷,生怕陸菀反悔,她以松苑事忙為由,很快就離開了。
陸菀與這兔子大眼瞪小眼,須臾“嘶”了聲道,沈時葶好生呆在松苑,照理不忙才是,怎會連只兔子都沒功夫喂呢?
何況她方才說報答,可她二人明明是互惠互利,談何恩情?
這話說的,怎是一副日後再不相見的意思呢……
陸菀托腮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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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陸九霄正從賀府後門進到西廂房。
他上回略施小計害李擎調任涼州,聖上得知錦州知府貪了朝廷撥下的赈災款後,為使得不明真相的百姓知曉赈災不利與帝王無關,當衆将秦斌從錦州壓進了京,親自摘了他的烏紗帽,罷官流放,以儆效尤。
如此一來,李家在錦州的動作便不得不暫緩一陣。
但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李國公玩轉朝局數多年,又怎會不留後一,錦州一座礦山尚未善後,他斷不能留人察覺,因此錦州知府的這個位置,他是不可能放任“外人”坐的。
因此,眼下這個新到任的錦州知府梁祁便是他剛安插的人。
只能說,李家的,在朝實在太長了。
可偏偏,他們所要的“黃雀在後”,就必得等到“螳螂捕蟬”,因此不僅不能揭露李家所為,或多或少還得暗幫上一把。
例如這朝總有看李國公不慣,處處緊盯他的人,他們還不得不替李國公補上他的疏漏,以防他逼宮不成。
說到此事,陸九霄正色道:“前幾日不知是哪個朝臣,似是察覺了不對勁,派人跟在李家前去齋露寺給李二送吃穿物件的隊伍後,還以山匪的名義截了胡,好在姓李的有腦子,裏頭确實裝的是物件。”
賀凜的人也禀報過此事,聞言颔首道:“我盡快查,此人許是叢左仆射的人。”
“近日我不進宮了,聖上疑心重,只怕他哪日想起,覺得此事有鬼。”
賀凜道:“适當收一收也好。”
話落,小室倏地靜下來。
賀凜目光一瞬不錯地落在空蕩蕩的窗前,劍眉壓得緊緊的。
陸九霄不言,抿唇看他。
賀凜回過神,瞥了他一眼,“怎麽?”
“你怎麽?”
聞言,賀凜捏了捏眉心,“軍瑣事多,昨夜沒歇好。”
陸九霄輕飄飄收回目光,他并沒有關心賀凜的好習慣,于是起身彈了彈衣袍,從後門離開。
望着那被夜風吹得吱吱作響的門框,賀凜抿了抿唇,眼前似是又浮現出那個婦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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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賀府回松苑後,已是臨近亥時。
他并未派人去催沈時葶,坐在圓木桌旁侯了約莫一刻鐘,果然就見她端着楠木托盤緩緩而來。
一盞墨色湯藥,一疊蜜漬果脯。
陸九霄飲盡後,将藥盞往前一推,卻見眼前的人毫無反應,目光虛虛地落在桌角。
他蹙了蹙眉頭,自今早從玺園回來,她便神不思屬的,難不成他那一口當真咬疼她了?
是以,陸九霄伸拉了拉她的腕,将她摁在腿上。
沈時葶驀然回神,下意識要跳起來,複又被狠狠扣住。
她不明所以道:“世子?”
陸九霄斜了她一眼,目不轉睛地去拉她胸前的衣帶,“我看看,是不是咬重了。”
聞言,“轟”地一聲,小姑娘的耳根紅了個徹底。
她忙去推阻他的,“沒有,沒重。”
男人一頓,垂眸看她,“那你今早哭甚?”
照理說,他不過是拿牙嗑了下而已,倒也沒疼到她能當面落下兩顆金豆子,可她哭得我見猶憐的,便讓陸九霄有些懷疑,或許是咬的姿勢不對,真嗑疼她了。
然而,他這一問,直将懷的姑娘問啞了聲。
她哭甚呢?
半響無言,沈時葶斂了神色,整
了整皺亂的衣裳,從他膝頭起身。
櫻唇輕抿,那雙如含秋波的眸子,似是還透着些正色。
陸九霄眉頭一揚,給了一個“有話快說”的眼神。
沈時葶伸碰了碰桌邊的托盤,拿扣了扣托盤邊沿,看了眼藥盞,道:“我給世子把個脈吧。”
聞言,陸九霄不可置否地伸了給她。
見狀,小姑娘兩根蔥蔥玉指搭在他的腕上,屏息凝神,靜默良久後,她抿了抿唇問:“世子近來覺得身子可好?胸悶之症還常複發嗎?”
說起來,他已許久未覺哪處不對勁,不必她看診他也大抵能猜出,這病**不離十是好透了。
思此,他提壺斟了杯茶,避開回道:“怎麽了?又哪兒不對勁了?”
沈時葶搖頭,“沒,正是好得很。”
陸九霄“嗯”了聲,又抿了口茶,沒再多言,一時間氣氛靜谧得有些悚人。
沈時葶攥了攥心,殊不知,掌心裏已沁出了點點濕汗,她甚至不知這汗是為何冒出來的。
窗牖處的夜風一吹,将姑娘那一頭青絲吹得飄飄揚揚,也将某些心思吹得離八散,更将她糊了一日的腦子,吹得清晰明白。
“世子。”她定定望向他,一字一頓道:“世子的身子已然是痊愈了,今夜這帖藥,已是最後一副,再喝下去便是傷身不讨好了。”
不及陸九霄回話,她繼而道:“既是如此,這樁差事算是成了,世子可還記得當日答應我的,待您身子痊愈,便放戶帖,讓我離京的。”
陸九霄捏着杯盞的指腹倏地用勁,若是仔細瞧,男人那勾人攝魂的眉梢眼角都在暗暗壓低。
唇角輕勾,溢出分叫人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很快又被他收斂住。
他面色一松,話音輕微上揚地“哦”了聲,朝她擡了擡眉頭,“你确定我好了?沒有複發的可能?若是複發了,可輕可重?到時候出了事,算誰的?”
一連四個問題,直将沈時葶問得一窒。
誠然,她也并非那樣不負責任的人,既說照料他至痊愈,那這痊愈,自然要确保他再無複發的可能。
是以,她僅僅是頓了一瞬,便道:“世子所顧慮的我也思忖過,我會再看察五日,若這五日無恙,倒也不必太過憂心。”
聞言,陸九霄簡直要氣出聲來!
行,真行。
她思慮得如此周到,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考量的。
是在他往她屋裏送吃食物件時,還是在他昨夜陪她游街賞燈時,亦或是夜裏與他厮混歡愛時……
他在打算納她為妾時,人家正計劃着領了戶帖好離京。
可望着這雙熠熠生輝、楚楚可憐、無辜至極的美目,他偏是半個字也斥責不了她。
這下,他真覺得胸口有些疼了。
可他面上不顯,以一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姿态觑了她一眼,涼涼道:“那就好。”
沈時葶一頓,總覺得他話裏頗有種陰陽怪氣的意思,但又着實瞧不出什麽……
她端起桌上的楠木托盤,“那我先下去了,世子早些歇息。”
陸九霄沒應,望着那抹窈窕身姿,忍住喊住她的沖動,木着一張臉将門阖上。
須臾,他對着緊閉的門牖,一側嘴角短暫地勾起一瞬,溢出一聲嗤笑。
陸九霄撫了撫胸口,忍了又忍,反複呼吸後,心道,她年紀小,不知事。
她根本不知孰好孰壞,若是再長個一兩歲的姑娘,掂量掂量,不必他提點,也知要拼命抓住侯府這顆參天大樹。
她不知曉,只是因為年紀小了。
年紀小,就是這樣無知。
夜裏,陸九霄掩被閉眼,眉目緊蹙,直至子時的梆子敲響,他随之睜了眼。
既是年紀小,就給她時間好好想清楚。
她眼下要走,理由不過是他身子無恙……
思此,陸九霄掀了被褥起身,推門道:“尹忠。”
廊下陡然出現一道人影,尹忠道:“主子,怎的了?”
“備水,我要沐浴。”
尹忠一怔,眼下這個時辰沐浴……
他狐疑地颔首應:“是。”
不及他背身離開,又聽陸九霄道:“要冷水。”
不幾時,陸九霄進了湢室。
他神色幽幽地盯着那涼透了的冷水,面無神色地合衣踏進,那一瞬,冷意沁骨,男人薄唇輕提……
他陸九霄,是幾時受過這種委屈?
眼見冷水沒過肩頭,尹忠與秦義在身後瞧得目瞪口呆,他們主子這深更半夜……發的哪門子的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