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倒也是。”

那姑娘聽了這麽一句，倒也識趣，點點頭沒再多問，又自顧自撈起了鍋裏的菜。

倒是周嘉钰讓她的問話攪得一陣心煩意亂，再不能靜下心來享受美味。

她食不在焉得咀嚼着口中的食物，還真帶了幾分認真的神色去打量起周遭的食客們來。

因為判官的身份，她的目光只稍停留在一個人身上超過三秒，意識裏就會自動彈跳出來此人的生平。

這對她來說其實挺無趣的，畢竟看見一個人後想都不用想，就能事無巨細，從出生看完他這一生的大小事。

雖說有時會有些偏差，但大多情況都是大差不差，與命數相符。

這樣一來，也難怪那些個神仙看見凡人都是一副看不上瞧不起的拽樣。

想來也是，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在你面前都暴露得一覽無餘了。

就像從肢體到羽毛都被拆肢分解的動物，從內到外解剖透徹以後，人自然而然得就會産生一種掌控感。

平衡就會被打破，無端的，人會生出一種沒理由的居高臨下來。

她看了一圈，沒找到那個殺人犯，又低下頭開始享用美食。

鮮甜的貝類裹滿調料，豐盈的口感和微辣的味蕾體驗讓周嘉钰忍不住贊嘆。

吃得正歡的時候，堂廳的公共電視忽然冒出來了一句：

“禦弟哥哥，你說四大皆空…”

“咳咳咳！”

周嘉钰吃得正入神，毫無防備被嗆了個滿臉通紅。

後桌的小情侶也注意到了電視裏放的經典影視。

男的匆匆掃了一眼，忽然問女的說：

“你說女兒國那子母河能讓人懷孕，但是為什麽只能懷女孩？就因為是女兒河嗎？”

女的一愣，直接被他這話問懵了，給了句：

“那你得去問吳承恩。”

“嗐，”男的有些心不在焉：“我不就随便跟你讨論一下嘛。”

周嘉钰聽着，夾菜的手頓了頓，突兀問道：

“雯雯，你知道為什麽女兒國只能懷女兒嗎？”

周雯讓她這話問得一嗆，估計腦袋裏全是問號。

“哈？因為是女兒國吧。”

“我覺得，”周嘉钰捧着下巴：“是因為以前的習俗。”

“習俗？”

“嗯，以前有溺斃女嬰的習俗，古書裏也有溺女之俗由來已久的記載。”

“所以，有沒有可能，是這些被溺斃的女嬰靈，不甘心就此死去，不甘心剛出生連母親第一口奶都沒能喝到，還沒有感受到一點溫情就被迫死去。

所以一路順水逐流，到了子母河，被女子飲入而後投生，代代傳承，便成了女兒國。”

“小姐姐這個解釋倒是很溫暖。”後桌的姑娘看了過來。

周嘉钰笑了笑。

那男的卻是有些不信：“有這麽殘忍的習俗嗎？應該都是謠傳吧。”

“怎麽沒有，”女的瞪了他一眼：“現在還有打女胎的呢。”

男的不說話了，但看表情，還是不太服氣。

不過他服不服氣跟周嘉钰也沒關系，她掃了眼男人的臉，壓下了心中的不滿，心道，不用她出手，社會自會教他做人。

正是飯點，生料火鍋店裏陸陸續續進來了不少客人。

不知不覺中，竟是座無虛席，這在周嘉钰看來，是挺不可思議的。

畢竟這個小區地理位置不是多好，甚至有些偏，這樣一家開在偏遠小區樓下的生料火鍋店，可以在飯點的時候門庭若市這般熱鬧，可見其味道确實過硬。

吃到一半的時候，鄰桌姑娘對面的玩偶被挪開，忙到腳不沾地的服務員帶着歉意的聲音問道：

“你好女士，因為今天客人實在太多，我們店內的座位有些緊缺，不知道能不能讓這位先生跟您拼一下桌呢？

作為補償，這邊可以免費送您一份小甜品。”

要說是其他店裏那種一口大鍋的火鍋，那肯定不适合拼座，但是這家店的鍋子是四宮格，因為一個人的緣故，女生只開了自己面前的兩個小格子用。

如果要拼桌的話，唯一的尴尬就是自己對面多了個人。

她本該要拒絕，但是看着年輕男人低垂的眉眼，不知怎麽，她心頭一跳，拒絕的話到嘴邊卻變成了：

“可以的。”

而隔壁，從年輕男人進門就盯着他的周嘉钰，在看見年輕男人得到肯定坐下以後，神色就更加古怪了。

“怎麽了？”

周雯小聲問道。

“那個男人…”

周嘉钰一句話方起了個頭，那年輕男人就心有所感般看了過來，驚得她立即改了傳音：

“面相不對。”

周雯聞言一驚，偷瞄了一眼，臉上露出了周嘉钰的同款震驚表情。

“是吧是吧，”周嘉钰重複道：“我沒看錯吧。”

“他，”周雯做了個口型：“會不會就是那個殺人犯？”

周嘉钰摸着下巴，沒有回她的話。

倒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拿不準。

這時候，那男人點的菜上來了，鄰座的女孩倒是個好脾氣的，幫着服務員把自己的菜挪了挪給男人騰出了一半的位置。

這男人也奇怪，看着兩個女孩子忙活卻不動手，只傻愣愣坐着，等菜擺齊，就好像開始什麽儀式一樣，鄭重得吃了起來。

那動作看得她對面的姑娘眼皮一跳，總有幾分心有不安，食不下咽。

她這邊吃得不安心，隔壁周嘉钰兩鬼吃得也不太放心，時不時就要往那邊瞥一眼。

按道理來說，照着那男人的面相還有就近原則來講，最有可能倒大黴的就是坐在他對面的姑娘。

可不論周嘉钰怎麽看，那姑娘都不是短命之相。

可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不敢保證命數就一定準确。

周嘉钰對那女孩印象還不錯，如果那男人真的要暴起傷人，還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她肯定要管一管。

這樣一來，一頓飯一人兩鬼就吃得十分心不在焉。

估計也就那年輕男人一個人吃得歡暢，他甚至還加了一次菜，那副急切的樣子吓到了對面及隔壁的一人兩鬼。

“他真的是——”

周雯咽下有指向性的三個字，但神情寫滿了不信。

“應該是。”

周嘉钰撈出一筷子肥牛：

“嗯？嗯嗯嗯。這個肥牛蘸幹碟好吃。”

周雯：“？”

你有點瘋。

“別忘了，”周嘉钰用筷子點了點自己碗裏：“我們只是來辦點事，這裏，發生的所有一切都不歸我們管，也沒法管。”

她們，只管死人的事。

周雯拿着筷子的手一頓，如夢初醒般應了一聲，臉不可避免得泛起了紅暈。

真是丢人啊。

就是因為擔心周判官會犯錯才跟着來的，沒想到反倒是她被教訓了一頓。

不過…

這位大人終于有了一點大人的樣了呢。

如果周嘉钰能聽到她在說什麽的話，一定會笑出聲來。

倒不是她有多遵守規則，純粹是剛生出一點念頭，就被天道無情碾壓了而已。

往日她管亡魂的生前事，雖然也插手了人間，可再怎麽說也是跟亡魂有關的事。

但今天這事，就純粹是活人和活人的事。

如果她插手，那就真的是王母娘娘住海邊，管得太寬了點。

也罷，人各有命，能不能活下來，什麽時候死，本就是早早注定好了的。

以前倒是聽說過一種有趣的說法，說是人在投胎之前都看過自己這一生的劇本。

只不過後來喝了孟婆湯又給忘了而已。

仔細想來，之所以選擇這個劇本，必然是因為其中有一絲能夠觸動到他吧。

當然，也不排除會有人上輩子壞事做太多，下輩子投胎的劇本各個都是爛的，只能爛中比爛，挑一個勉強能看的。

周嘉钰正愣神之際，隔壁那個疑似殺人犯的男人已經吃飽喝足在擦嘴了。

他先是瞥了一眼對面坐着的女孩，直把人看得哆嗦，然後才慢悠悠的從兜裏掏出了…

一把飛镖。

周嘉钰：？

原諒她見識淺薄，她實在不理解這人掏飛镖出來是要幹什麽。

殺人嗎？

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在這個有監控的火鍋店裏？

如果他真這麽做了，他的生命也就開始了倒計時吧。

正常人都不可能這麽幹。

可周嘉钰沒想過…

殺人犯，怎麽能算正常人呢？

“嗬，嗬——！”

細微的氣泡破裂聲和氣管溢出的咕嚕聲，在火鍋鍋底的沸騰聲裏實在顯得太過微不足道。

周嘉钰甚至沒注意，可鄰桌的姑娘卻在霎時變了臉，一張臉上血色全無，大口大口喘氣的模樣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

“啊啊啊啊啊！”

随着這聲長而尖銳的尖叫聲，火鍋店的平靜面具終于被徹底撕碎。

周嘉钰和周雯倆鬼也吓了一跳，因為那尖叫聲正是她們後桌傳來的。

扭頭一看，後桌情侶裏的男生正捂着脖子，血濺了有一層樓那麽高。

甚至周嘉钰都沒反應過來，就猝不及防沾上了一點血跡。

他的女伴抱着頭直接躲到了桌子下頭，連回頭看一眼兇手的勇氣都沒有。

就在這衆人皆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年輕男人又動手，又是一個飛镖扔出去。

血花飛濺，尖叫四起。

他對面的女孩已經完全吓傻了，連基本的逃生本能都忘了，就呆愣愣得坐在原地。

萬幸的是，那年輕男人的目标不是她。

或者說，他的目标不是女性。

在連殺倆人以後，周嘉钰終于得出這個不算什麽值得驕傲的線索。

因為被抹脖子的兩個，明明白白的都是男性。

而且…

周嘉钰摸着下巴，甚至還有閑心去打量人家的長相。

而此時的火鍋店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第二個受害者倒下後，人群紛紛反應過來，一個個狼狽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