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88 章
秋日的白晝漸短,戌時堪至,暮色蒼茫,整座京都籠罩在湛藍的薄霧,四處點起了透亮的燈盞,街巷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各店肆門前皆高高挂起了紅燈籠,好不熱鬧。
眼下還不至刻,沈時葶尋了去對門與陸菀撫琴的借口,招了一輛馬車,往鹿橋的方向去。
鹿橋是京都一處勝地,橋下便是桃花江,江對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望江樓。
沈時葶鑽下馬車,便見一抹月白身影立在橋頭,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煩,身子歪歪地靠在石壁上,那把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心。
與白日裏那個一身官袍佩劍,一本正經的人簡直大相徑庭。
這人吶,脫下官袍還是老樣子。
沈時葶走過去,仰頭望他。
陸九霄眉梢一挑,小姑娘換了身鵝黃色的衣裳,發髻上簡單地簪了支珍珠步搖,在夜裏顯得尤其不紮眼。當然,就她這模樣,無論怎麽壓,都是壓不住的。
他點點頭道:“走吧。”
沈時葶兩步跟在他身後,“去哪?”
陸九霄懶散地觑她一眼,勾了勾唇角道:“姑娘來都來了,還怕我給你賣了?”
沈時葶抿抿唇,便也不再自讨沒地多問。
直至一刻鐘後,二人穿過鹿橋,繞過一條巷子,到了甬路巷。
這條街巷以瓷器、古玩、家具店肆為主,茶樓酒館則較少,因而并不像迎安大道那樣繁華。走到最後那間鋪面時,沈時葶便愣了一下。
是一間藥肆。
幾乎是本能使然,她忙拽住男人窄袖上的袖帶,“世子又病了嗎?”
這個“又”字可知,陸九霄之前是遭了多少的難。
他嘴角溢出幾分意味不明的笑,屈指敲了敲小姑娘光潔的額頭,擡了擡下颔,“進去看看。”
沈時葶遲疑地跟上前。
堪一進店,那正撥着算盤的郎、挑揀藥材的學徒和打擾地磚的丫鬟紛紛停下動作,朝陸九霄點了點頭,“世子。”
男人颔首,眉目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陸九霄不喜藥味,忍不住擡碰了碰鼻尖。
他将沈時葶帶去後院,是個煎藥的院子,空氣裏散發着濃濃的藥味兒,他忍了忍,推開一間小室。
書香味撲面而來。
此處橫豎擺放着四面書架,林林總總的醫書,于沈時葶眼與和璧隋珠無異。
只她不知,陸九霄将這些書從宮的典籍司搬出來時,司儀大人有多麽崩潰……
不過,這甬路巷她之前來過,這間巷子末尾的店肆,原是一家香燭店。沈時葶心上隐隐有了猜測,但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側身:“世子?”
陸九霄挑了挑眉,輕咳一聲道:“尹忠近日在京都添置了幾間鋪子,正巧這間是藥肆,你平日若是生,就來給郎搭把,這些破書,就給你當報酬了。”
都說“紙上得來終覺淺”,這話對學醫之人尤為貼切。就沒有哪個大夫,是成日只讀書本,而沒有醫患的,可偏偏自打回了賀家之後,她連陸九霄這個唯一的病患也沒了……
思此,小姑娘酸了酸鼻尖,沒人知道,她想念沈家的藥肆,那個人來人往,藥香濃濃的藥肆。
每想起藥肆,她便十分想念沈延……
想到這,沈時葶一雙杏眸泛着盈盈水光,仿佛眨一眨眼,便是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要“啪嗒”一聲落下。
陸九霄眉心一擰,臉色沉了下來,“你敢哭,我就一把火把這燒了。”
聞言,她果然忍住了。
小鹿似的眸子紅彤彤地看着陸九霄,她慢吞吞地攥了攥他的食指,小聲道:“謝世子。”
那聲音輕輕軟軟的,似尾羽拂過心頭。
說實話,她這個模樣,他是真真很受用。你說其它的姑娘,也不是沒有軟性子的,可沈時葶軟得像一團棉花,堵在你的喉間心口,一口氣是上不去也下不來。
就很想逗逗她。
啧,要不怎麽說男人壞呢。
陸九霄俯身,刻意壓低聲音道:“你的謝禮,也太沒有誠意了。”
他唇角那一抹略微上揚的弧度,都透着顯而易見的戲谑。
沈時葶看他,咬了咬唇,将腰間的香囊解下來給他。
香囊上繡着兩只栩栩如生的錦鯉,針腳密實,圖紋精致,且是用深色料子縫制而成,男子用倒也不突兀。
“裏頭放了沉香,是助眠的,世子回去後放在枕下,夜裏能睡得穩妥些。”
陸九霄沒想她倒還真一本正經地贈了禮,眉頭一揚,便也一本正經地收下了。
但真說起助眠這件事,自五年前起,他夜裏便時常夢驚醒,這也是為何他不許身側躺人的緣故。但自打習慣抱着個香香軟軟的小姑娘入睡後,他倒也極少再夢到那血淋淋的畫面,可這人的習慣吧,養成容易,戒掉難。
陸九霄握着這香囊自嘲地諷笑一聲,這助眠的哪裏是香囊,分明是
人……
思此,他眸色暗暗地看向眼前的人。
憑什麽她離開他之後一如既往睡得香,他就得夜夜熬到醜時才能入睡呢?
是以,陸九霄不輕不重地捏了她的腰窩一下。
沈時葶疼得輕哼一聲,然這一聲嬌哼,仿佛勾起了某段不堪為人知的往事,二人四目相望,皆是頓了一下。
陸九霄從她的眉眼往下滑,至鎖骨,至胸-脯,至腰骨……
說起來,有些東西,他很久沒丈量過大小深淺了。
就目測來說,好像還小了點。
沈時葶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不及阻止,就聽他十分不悅地道:“這是不是變小了點?”
她怔了一下,順着男人的目光低頭看,兩頰霎時紅了個徹底,“胡說什麽……”
陸九霄擡了擡眸,往前靠近一步,伸扶住她的腰,拇指指腹熟稔地隔着衣料摩挲了兩下,“阿葶。”
他的口吻裏,有五分請求的意思,而另外五分,是不由人拒的意思。
“你讓我看看。”
你讓我看看。
每一個字都方方正正,可拼在一塊,簡直讓人的血液從腳底沖向頭頂。
她也不知是如何被陸九霄半哄半推地逼到了牆角,忽覺身前一涼,紅梅含-苞,被捏在指腹撚了一下,緊接着被包裹在溫熱柔軟的唇,輕咬慢弄……
小姑娘那藏在繡鞋裏的十根腳趾頭根根蜷縮
,她眼尾被逼出了點淚,兩都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樣感官帶來的刺激感,讓她不得不抵着牆才能站穩。
沈時葶分出一只想推開陸九霄,但低頭瞧見男人緊閉的眼眸,纖長的眼睫随着他的眉頭一下一下顫着……
她那只抵成拳,摁在他的肩頭。
就聽陸九霄含糊不清地說,“就說小了點。”
聞言,沈時葶緊緊閉上眼睛,似乎這樣便聽不到他的污言穢語了。
可男人拉長的語調還是在耳邊徘徊——
“多吃點,沒事自己揉揉……”
“實在不行,我下了值幫你……”
你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小姑娘帶着哭腔道:“你別,別說話了!”
瞧,他還不是将她欺負哭了——
夜幕沉沉,星子點點,秋日涼爽的夜風拂過,帶起一陣草木的氣味,叫人神清氣爽。
陸九霄覺得眼下的自己像個毫無閱歷的毛頭小子,一點淺嘗而止竟也能讓他餍足。
而飽了口腹之欲的男人通常都十分好說話,他負道:“餓了嗎?”
沈時葶不理他,并且逐漸離他尺遠。
陸九霄也知方才是做得過了點,輕咳一聲,好聲好氣給她拉回來,“前面不遠有家茶館,芋茸很是美味,給你買一份,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須臾,二人進了茶館,陸九霄叫人包了一份芋茸,這才帶她上了停放在鹿橋的馬車。
一路駛向賀府與侯府所在的含平巷,清風從車窗吹進來,到底還是将沈時葶這點子嬌怒吹散了。
馬車停至賀府門前,看她進了門,陸九霄才往侯府去——
翌日,刺客被捉拿一事便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且這刺客是由陸九霄的羽林衛親捉拿的,這功勞算在誰頭上,衆人心裏都門清兒。
這不,堪一散朝,那些個牆頭草便附了過來,各個油光滿面,舉作揖道:
“陸世子好本事,才一上任,便立了一功。”
“怪不得聖上從前對陸世子有所偏愛,原來啊,還是聖上識才!”
“誰說不是呢,這又要升官兒了吧?”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正此時彭公公從太和殿來,“喲,陸大人,聖上宣您觐見呢。”
聞言,衆人心知肚明地散去。
至乾清宮,紫檀香爐上盤着龍紋似的香-煙,龍涎香的味道緩緩漫開。
見陸九霄上前,不及他動作,宣武帝便道了免禮。
宣武帝整個人容光煥發地拍了拍陸九霄的肩,“你抓到的那刺客,昨兒連夜審訊,終于是招了,嗬,原是西瀛潛進的人,夜襲瞿都不成,這才出此下策,若非是你那夜出現及時,朕只怕……”
說實在話,皇位坐久,便會愈加惜命。宣武帝就是這樣的人。
是以,在他眼裏,陸九霄可謂是立了頭等大功。
“朕賞你的東西多了,也無甚能入你的眼。”說罷,宣武帝将雙龍支架上的鍍金寶劍提起,“這劍陪朕年輕時征戰沙場,今日,便贈你了。”
此時,坤寧宮。
趙淮旻正來回徘徊,氣惱不已,“父皇連那柄寶貝得不得了的佩劍都贈陸九霄了,那兩日兒臣也不眠不夜守在乾清宮外,這功勞怎就是他一人的了?!”
李皇後瞥了他一眼,“刺客是你抓的嗎?”
趙淮旻噎了一下,“兒臣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皇眼裏卻只瞧見陸九霄一個,究
竟誰才是他的兒子!”
“嗬,這功勞還真就要不得,這人吶有時候,捧得越高,摔得越慘,死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