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91 章

走走停停,第六日辰時便到了天瀾山的狩獵場。

天瀾山素來是骊國獵物最豐富的一座山,且到了孟冬,滿山的杜鵑,璨若朝霞,不失為一處賞景的勝地。

天瀾山上建有行宮,為着帝王出行,行宮內外的守備都嚴了一倍不止。宣武帝屏退衆人,攜着皇後去到主殿小憩,舟車勞頓五日,随行的臣子與家眷亦是紛紛回了暫住的屋子。

女眷們住的是西殿的似錦園。

骊國對女子的管束雖不似前朝嚴格,但京都貴女們再如何折騰,頂天了也只能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裏辦幾場蹴鞠宴來一睹骊國男兒的英姿,這一年一次的冬狩正是大飽眼福的好會,她們自是不會錯過,因此年年秋獵冬狩,随行的女眷們只多不少。

待到午時,皇後款待女眷,賞花游園;宣武帝則與朝臣們在仁和殿一同進食,弘揚士氣。一番流程下來,便至未時一刻,宣武帝戎裝上馬,右緊拽缰繩,左持着弓-弩,“駕”地一聲,馬蹄聲起,身後的一匹匹駿馬才飛奔出去——

聽着園子外的聲響,姑娘們紛紛探頭往外瞧,這圍獵都開始了,她們的心思哪還在這花花草草上啊!

李皇後心上一哂,擺道:“你們也去吧。”

待這一簇嬌花散了後,皇後面上的淺淺溫柔散去。

她一擡,祥月便自發遞上背。

“獵物都備好了?”

祥月颔首,“娘娘寬心,國公爺那頭都給四殿下備好了。”

說及此,李皇後重重嘆了聲氣,這老四就是差了點本事,否則也不會處處叫陸九霄壓一頭……

“好容易叫聖上對陸九霄疏遠了些,眼下正是他的會,要他在聖上跟前好好表現。”

“娘娘寬心吧,有國公爺幫襯呢。”

行宮外,姑娘們兩兩往林子裏去,各家小厮都抱着箭筒,可實則眼下這些十六的姑娘們的臂力,大多是拉不開弓的。

倒是那些四十的婦人,不僅會騎馬,還能射獵。

說起這現狀也與宣武帝脫不了幹系,先皇在時,骊國重武,即便是女子也以騎馬舞劍為樂,可自宣武帝登基十六年後,骊國的戰事減少,邊境相對安寧,招兵愈少,是以骊國崇武的風氣也日益衰弱,直至如今,姑娘們大多不善刀劍。

只聽周遭的姑娘們小聲低語:

“那個是四衛營的都尉大人吧?我記着他那柄不離的佩劍,據說是先皇贈的呢。”

“前頭騎着白馬的是五皇子吧,五皇子蹴鞠了得,這騎術也精湛。”

“那個又是哪家的大人?唉呀,許久不赴宴,倒是連人也認不清了。”

“喏,許将軍回京了,此次他可是立了大功呢。”

“嗳,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賀都督麽?”

“你胡說甚呢!再說,我、我……”

沈時葶豎起耳朵聽碧玉之年的姑娘們叽叽喳喳談論閑話,順着她們的話頭看向一身玄衣黑馬的賀凜,正正從打馬而過。

那樣的清冷之姿,仿佛與這孟冬的天瀾山融為一體,着實讓人很心動。

而他身後的陸九霄卻恰恰相反,一身緋紅是掩也掩不住的嚣張,他背撚起一支羽箭,拉住弓-弩,“咻”地一聲,便射了四皇子射偏的獵物。

趙淮旻青着臉回頭,“陸九霄!”

陸九霄朝他擡了擡眉梢。

趙淮旻四下一掃,見這麽多貴女都往這瞧,才不得不将這口氣咽了回去。

衆人就陸世子這精湛的騎射之術竊竊私語,正這時那被議論之人側身瞥了一眼,撞上小姑娘那雙猝不及防的眸子,他倏地勾了勾唇角,遂往叢林深處去。

沈時葶心跳一滞,忙撇過眸子。

她繼而向前,就聽身後的姑娘問:“嗳,陸世子方才看誰?”

亦有人答:“嗯?有麽?”——

半個時辰後,日頭漸盛,獵物們也紛紛竄動起來。

陸九霄與趙淮旻在林間的岔路口撞見,就見趙淮旻的馬後拖着一頭麋鹿、兩只大雁、頭野豕,再一瞧陸九霄身後僅兩只山羊,獵物沒幾只,倒是有一籃果子,趙淮旻心下嗤笑,不由得意地仰了仰下颔。

陸九霄嘴角微抽,有時候仔細想想,這世上比他沒臉沒皮的人,也還是有的……

這此時,宣武帝的行列從對面的小路而來。二人紛紛下了馬行禮。

趙淮旻近日在政務上很是上心,且也很有腦筋,宣武近來确實是最親近這個兒子,在瞧見他打下的獵物時,又是一頓誇贊,惹得趙淮旻不停地拿餘光去瞥陸九霄。

誇贊完趙淮旻,宣武帝才看向陸九霄。

“九霄,你陪朕去東面那片林子。”

陸九霄眼眸半擡,颔首應下。

整齊劃一的護衛隊與帝王保持着最恰當的距離,工工整整地随在身後,陸九霄慢宣武帝半步,陪在身側。

就見宣武帝的箭對準了一顆繁茂的大樹,指一松,幾乎同時,那隐匿在葉叢的

大雁便“嗖”地一聲掉下,宣武帝繼續去拿第二只箭。

他一面射獵,一面道:“冀北大勝,你父親不日便要回京彙報軍務,屆時他知曉朕将你拐進朝,不知會是怎麽個情形。”

陸九霄冷冷撇了撇嘴,道:“還能怎麽,他素來看不上我,想來又是怕我給聖上添堵。”

宣武帝刻意板起臉,“什麽看得上看不上,他是你父親,将來整個冀北,還不是得交代給你?”

說及此,帝王似是玩笑道:“也不知你這狼崽子,在京都住慣了,還回不回得去那滿是飛沙的地兒。”

聞言,陸九霄眼尾浮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順勢道:“自然回不去,冀北哪有京都好,聖上若是想賞我些甚,來回還得走個半月有餘。”

“你這小子,”宣武帝大笑,“就惦記朕那點私了。”

話落,這話匣子像是被打開。這人年紀大了就是喜歡憶往昔,陸九霄撿了些幼時與宣武帝親近的事說,使得宣武帝情緒大好,那點試探他的念頭很快便被抛之腦後。

他爽朗笑道:“朕還記得,旁人初見朕,皆是戰戰兢兢的,唯有你,那麽一點大便敢直視朕這雙眼,還敢動朕的百裏弓。”

陸九霄笑笑。

“你啊,朕就喜歡你這股勁,與朕年輕時簡直——”

“咳咳——”彭公公牽着馬,掩唇咳嗽道:“瞧這孟冬的風,聖上還是早些回行宮罷。”

宣武帝回過神,點了點頭。

目送宣武帝離去,尹忠望着自家主子

那肅然的臉色,小心翼翼道:“主子,屬下瞧聖上态度有所轉變,那明日還要不要——”

“按計劃行事。”

“可若是聖上的心已然偏向主子,何苦還要受那份罪?”

陸九霄嗤笑一聲,“就聖上這耳根子,你信不信,但凡有人在他耳邊再叨兩句,明日他見我又是一番彎彎繞繞。”

先皇是武将出身,篡位奪權才建了骊國。而宣武帝又是借助兵權撂倒了一幹皇子,坐穩皇位。他對兵權有多依賴,便有多忌憚。

但凡他哪日多了個心思,說不準哪天冀北便會面臨着與黔南,甚至是役都一樣的情形。

他不想再千山萬水去給誰收屍了。陸九霄抿唇想——

傍晚時分,氣溫驟降,紅霞漫天,印着這滿山杜鵑花,別有一番意境。

陸九霄提着一籃香梨去往似錦園。

路過一排松樹,便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樹後頭傳來,男人腳步一滞,擰了擰眉頭。

是楚久安和沈時葶。

要說他二人為何會在這,實則是楚久安半道攔了沈時葶。自上回送了信箋無果,楚公子在涼亭下足足候了半日也未等到愛慕的姑娘後,便一蹶不振,在府傷心難過了數日,好容易才恢複了元氣。

其實仔細算來,他已被沈時葶拒了兩回。

第一回 是贈花時,賀姑娘明确又婉轉地回絕了他的心意。第二回便是這信箋。

楚原也打算就此放棄,可今日冬狩遠遠瞧見她一眼……

于是他又來了。

楚公子懷揣着希望道:“賀姑娘那日未赴約,可是臨時有事耽擱了?”

沈時葶愣了一瞬,“什麽……約?”

楚久安亦是一愣,“賀姑娘沒收到楚某的信箋麽?不應該啊,我是讓陸世子——”

說話間,松樹後落下一道影子。

沈時葶一仰頭,便見陸九霄陰着一張臉走來,她驀地一駭,下意識朝他走了兩步。

雖她與楚久安沒什麽,但不知怎的生出一絲心虛來,小聲道:“世子怎麽在這?”

楚久安卻是皺起眉頭,“陸世子來得正好,八月廿那日楚某分明是将信箋交給世子,世子沒轉交給賀姑娘麽?”

聞言,陸九霄默不作聲地看他。

別說,不知是不是他腰間佩刀的緣故,這麽面無神色看着人時,當真叫人背後生出一片雞皮疙瘩,。

楚久安怎麽也無法将這人與那把扇的人聯系在一起,聲音都不由弱了些,“陸世子可是忘了?”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楚公子可知,我這義妹命途多舛,回到賀家已是十分萬幸,日子還沒舒坦幾日,便因你幾次番讨擾成了全京都的談資,你個讀書人,怎這麽沒臉沒皮?”

楚久安被他說得面紅耳赤,沒、沒皮沒臉?第一回 有人如此說他!

“所、所以,你故意截了我的信?!”

陸九霄斜了他一眼,“身為義兄,我自是要防某些人哄騙她,楚久安,我若再在賀府門前瞧見你,啧……我這劍也沒長眼。”

他這正義凜然的口吻,不知的倒還真以為他是她兄長。

沈時葶皺着眉頭偷偷拽了拽他。

楚久安則是瞪大了眼,“你你你”了半響,憋紅了臉甩袖離開。

青松之下,二人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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