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105 章

時至孟秋,熬過酷暑,看熱鬧的人也多了起來。

賀家與陸家交換庚帖時難免紅了些人的眼,這兩家如日天,卻結了姻親,真是不給別家半點會。

而眼下已月十,離迎親的日子不過四日,可大軍尚未回京,這瞿都離京都山高水遠的,誰知道路上還要耽擱幾日,若是誤了迎親禮,只怕要淪為全京都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姑娘,姑娘?”桃因伸在她眼前晃了兩下。

沈時葶驀地回神,“嗯?”

桃因道:“您擡擡。”

她正在給沈時葶換司衣局剛送來的婚服,一整套鳳冠霞帔,惹眼得很,但近月來沈時葶是瘦了又瘦,光是這腰身的尺寸,司衣局便改了不下五回。

桃因皺眉道:“姑娘又瘦了,奴婢明日讓繡娘再來一趟,還有四日,來得及改。”

沈時葶敷衍地應了聲。

桃因見狀寬慰道:“陸世子既未來信,想必是能按時返京的,姑娘不必聽外頭人嘴碎。”

沈時葶不欲讓桃因擔心,勉強牽起嘴角點頭,盥洗後便上了榻。

仲秋将至,夜風夾雜着些許微涼,幔帳輕輕揚起,晃着窗外的朦胧月色。

沈時葶攥着被褥,緩緩阖了眼。

夜過子時,梆子聲“咚咚”地敲響。

另一邊,城門守衛驀然松懈。城門欲關時,忽的驚現一道馬蹄聲。幾名守衛嚴陣以待,直至瞧清來人令牌,紛紛低頭作揖讓開一條道。

穿過尚且喧鬧的迎安大道,馬兒堪堪在含平巷剎住。

陸九霄一身鐵甲未退,駕輕就熟地翻過賀家的青牆。

翡苑主屋,一條纖細的身影側卧在榻上,左臉壓在枕上,一攥着被褥,一墊着臉頰。

肉眼可見的消瘦,兩頰那白白嫩嫩的肉都繃緊了些,她十了,好似要比半年前長開了些。

陸九霄伸過,拇指指腹在小姑娘臉頰摩挲了幾下。

沈時葶皺了皺眉,往裏縮了縮。

他輕哂,俯身靠近,嗅了嗅她烏發上的清香和身上的皂角味,那顆在役都時時懸在刀尖上的心,仿佛這一瞬才得以安寧。

男人高聳的鼻梁往下,碰到她臉上微不可查的小絨毛,輕輕蹭了兩下,随後準确無誤地擒住那兩瓣甘甜的唇,沒克制住的吮弄起來。

幾乎是立即,身下的人劇烈地掙紮。

陸九霄摁住她,松開唇瓣的間隙用氣音道了句“是我”,随後複又含住她的唇。

沈時葶驚地杏眸瞪大,待他撬開她的牙關,觸到柔軟的舌尖時,她方才回過神來。

陸九霄舌尖觸及到一絲鹹味,他驀地停住動作。

他稍稍推開了些距離,就聽靜谧的夜色小姑娘極力隐忍的哭腔,她攥着他的冰冷的鐵甲,伸去觸摸他硬朗的輪廓。

陸九霄握住她的腕,嗓音沙啞道:“沈時葶……”

他低頭,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臉上。

似寬慰,似安撫。

一番耳鬓厮磨後,小姑娘堪堪止住哭意,她撐着榻坐起來,掌心在他鐵甲上摁了兩下,“傷得重嗎?”

“不重。”陸九霄欲湊近親她,卻被她推開。

沈時葶翻身下床,捧了盞燭火走近,“你給我看看。”

陸九霄怔了一下,下意識揚了下眉頭,“沒什麽好看的。”

“你給我看看。”沈時葶咬唇重複道,态度是很難得的堅決。

陸九霄打岔地笑道:“你大半夜的,要我在你閨房脫衣,嗯?膽大了?”

可眼下這話已糊弄不了她了,她執意地道:“我不怕,你脫吧。”

嗬,不得了。

陸九霄起身道:“我怕,我怕。”

見他一副要走的架勢,沈時葶忙擱下燭臺,以身擋在他面前,兩握住他的小臂,晃了晃道:“若是有傷口裂開,我好給你處理啊,夜深了,你不好尋郎的。”

陸九霄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得不在她灼灼目光下,層層褪了鐵甲。

“噹”地一聲,鐵甲落地,緊接着是鞶帶、薄衫、裏衣……

陸九霄不情不願地背過身去,低語道:“我都說了無事吧,傷都快好全了。”

于是那原該光潔的肩背露在微弱的燭火下。

沈時葶倏地瞪大眼眸,男人精瘦的背部,甚至可以用“慘烈”兩個字來形容。

左側有一片範圍很大的燒傷,靠近左肩的位置傷口才堪堪結痂,似是因成日捂在盔甲裏,隐隐有潰爛的趨勢,還有大大小小、數不勝數的刺傷和劃傷,傷口有深有淺,即便已不是血淋淋的口子,但也依舊叫人觸目驚心。

陸九霄見她久不出聲,輕咳一聲道:“你別看它現在醜,郎說了過個把月就只剩淺痕,不細看也看——”

他驀地顫了一下,姑娘溫熱指尖劃過他背脊,輕問道:“世子,你疼嗎?”

陸九霄喉結微滾,沒吭聲。

須臾,他趴在那

張滿是沈時葶氣味的床榻上,由着她在他傷口處搗鼓瓶瓶罐罐,不幾時,困意襲來,連趕了幾日路的身子,便是鐵打的也受不住。

很快,他便徹底阖上眼。

沈時葶收了藥罐後,盯着男人的睡顏瞧了半響,他的膚色比半年前要黑上一些,不似那個養尊處優,渾身白皙的公子哥。

但莫名的,她覺得這樣的陸九霄似又添了幾分俊朗。

他的姿容,比之從前更甚。

沈時葶終究是放棄了将他喊醒的念頭,替他掖了掖被角,幔帳落下——

翌日,天尚未亮透,陸九霄便悄無聲息地回到了侯府。

他着一身銀白鐵甲踏進廳堂,第一個撲過來的便是袁氏。袁氏以帕掩唇,眼泛淚花地上下打量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讓後廚炖了人參雞湯,一會兒讓人端去你院子,一定記着喝,還有府醫,都在院子裏候着呢。”

陸九霄颔首,“謝阿娘。”

眼看袁氏要接着哭,陸九霄忙朝陸行道:“父親,我有事相商。”

父子二人前往書房,袁氏這才不得不收了眼淚。

陸菀寬慰地拍了拍她的肩,道:“阿娘,這下你總能放心了吧,我早說了,我哥可厲害了,他肯定能回來。”

袁氏點了點她的腦袋,她也不知陸菀這自小對陸九霄的盲目崇拜是哪來的。

書房,父子二人相對而坐。

常年的相處模式,讓他二人兵未有過多寒暄,陸九霄直入正題道:“鎮守瞿都的魏均不是個能人,軍營上下混亂不堪,甚至有強搶民女之事,我認為此人不可用,該撤。”

陸行思忖半響,魏家是老臣了……

他緩緩颔首,“此事我會與聖上再議。”

靜默半響,陸行道:“還有?”

陸九霄慢條斯理地“哦”了聲,“沒,我回了。”

他起身往外走,堪推開門,便聽身後的人緩緩道:“做得很好,這場仗,打得很漂亮。”

陸九霄背對着陸行的嘴角默不作聲翹起,眼底浮現一絲笑意,故作深沉地道:“還成吧。”

回到松苑,他心滿意足地飲盡了袁氏差人送來的湯。

八月初一,大軍凱旋,一路浩浩湯湯途徑迎安大道。

太和殿上,誰人不知今日陸九霄與許馳琰要觐見,紛紛交頭接耳,連連感嘆。

真是十年河西十年河東,宣武帝在時武将世家肉眼可見地凋敝,尤其是許家,可眼下的寧熙帝顯而易見地重用起了當日式微的世家貴族,這骊國的朝局真真是要變天了。

高臺之上,随公公扯着嗓音道:“宣,雲麾将軍、骠騎将軍觐見——”

話落,小太監推開殿門。

眼下日頭正盛,婆娑的光影落在太和殿門前,陸九霄背光踏進,強光之下的輪廓模糊不清,只餘那一身盔甲,冰冷冷的,折射出的光一時晃了諸位老臣的眼。

他們有一瞬的恍惚,恍惚間以為是他回來了。

待看清來人的面容後,諸臣紛紛回神。

陸九霄行了君臣禮,斂色道:“臣陸九霄,拜見聖上。”-

散朝時已至未時,雲藏烈日,光線游離。

陸九霄負下階,周遭皆是谄媚奉承的官員。

“恭喜陸都尉凱旋,陸都尉首次出征便贏得如此漂亮,真真是後生可畏啊!”

“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愧是永定侯之子。”

“陸都尉年紀輕輕便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将來官途坦蕩,實乃不可限量吶。”

“将來還請陸都尉多多關照才是。”

一衆恭賀聲,唯有一人道:“後日陸都尉大婚,提前恭賀陸都尉與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陸九霄倏地頓住腳,往人群瞥了眼,挑眉道:“方才那話誰說的?”

一小官顫巍巍舉起,陸九霄拍了拍他的肩,“聰明人,有前途。”

小官受寵若驚,漲紅了臉——

兩日轉瞬即逝,很快便至八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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