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41 章 和親
? 估摸着時辰,早朝該下了。
柴恪去向敬元帝請安時,勤政殿外的侍衛攔了一攔,說聖上與太尉在內議事,請他在殿外稍等片刻。
太尉穆維揚是穆皇後的兄長,穆家的人,素來厭煩看見虞氏一脈,尤其穆太尉,因着妹妹和外甥的緣故,他是格外讨厭柴恪的。
“穆皇後位居中宮,母儀天下,她雖忌憚母妃,卻始終能忍着一口氣,表面上保持平和,什麽都不顯露,倒也還好相處,只是這穆太尉……早知他在此,我就不過來了。”柴恪心想道,又念及母妃,不覺多了幾分難過,“母妃生于長安,長于洛陽行宮,她時常望着仙居殿上那一副《洛陽行宮秋意圖》默然不語,應是回憶起了舊時的無憂光景,不知我何時,才能陪她回洛陽行宮看看,想必到那時,母妃會非常高興的吧?”
柴恪正出着神,穆太尉已從勤政殿內出來。
穆太尉看見立在殿外的柴恪時,臉色登時冷了下來,他經過柴恪身邊的時候,停下腳步,起手行了一禮。
柴恪笑了笑,擡手還禮。
一來一往,兩個人依禮簡單打過了照面,穆太尉沒有多停留,擡腿就走了,柴恪也沒有去看他,嘴角笑意剎那煙消雲散,轉身就往殿上去。
“啪!”
勤政殿內傳出摔東西的聲音,柴恪略一頓,聽到殿上王淼說了一句“陛下息怒”。
“朕怎麽息怒?”勤政殿內,敬元帝動氣道,“這個赫倫真是大膽,他小小一個伽陀部落,竟也敢來求娶我朝公主!”
伽陀部,是北部草原東邊的一個部落,雖說兵強馬壯、實力雄厚,但如今将主意打到大徵的公主身上來,這實在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西突厥兩代汗王都對中原腹地虎視眈眈,連年征戰已使得大徵軍力吃緊,致使大徵開國三十七年來,天下尚難以得到完全的休養生息,幸而東邊的草原部落不肯歸順西突厥汗王,九個部落締結聯盟,與西突厥汗國畫地而治,東邊的部落與大徵通商互市,向來交好,大徵在北境多少也算是松了些兵力,說起來,這其中還有伽陀部的一份大功,伽陀部是東邊草原上最大的一個部落,它的歷代首領都很仰慕中原文明,故而無論是在過去的衛朝,還是現在的大徵,伽陀部對中原王朝都是頗為禮敬的。
“赫倫”這個名字……
柴恪皺了皺眉,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赫倫是伽陀部首領最為喜愛的一個兒子,将來的首領之位會傳由他繼承。
伽陀部是東邊草原聯盟的主心骨,萬不可輕易得罪,但他們向大徵提出要一位公主和親的請求,對柴家來說,無論他們娶走哪位公主,這都無疑是一種逼迫和羞辱。
“王淼,”過了好一會兒,敬元帝叫過近身服侍的老宮官道,“赫倫幾日後就要入宮,這件事既然不可推卻,那就從長計議,好好安排。”
王淼靠近,小心翼翼地問:“陛下的意思是?”
敬元帝道:“朕不想朕的任何一個女兒嫁到草原上去。”
柴恪聽見殿內的聲音放低了幾分,他心思一轉,悄悄靠近窗下,留心聽着裏面人的話語。
“你,等會兒去禮部走一趟,告訴袁雅,”敬元帝繼續說道,“伽陀部貴客入朝,務必要悉心安排,另外,此乃盛事,為彰顯我大徵繁華鼎盛之氣象,邀,所有宗室女是日入宮,陪伴聖駕,以迎貴客,共賞佳宴歌舞。”
柴恪忽地一怔。
“陛下……”王淼遲疑。
“宗室之中,不乏美貌且适齡出嫁的郡主、縣主,赫倫沒有見過我朝公主,他要挑,就由着他挑,挑中哪一個,哪一個即封為公主,備下豐厚嫁妝,嫁去伽陀部便是了。”敬元帝思忖間,再加了一句,“到了那日,随便尋個說法,讓公主們都晚些到。”
王淼不敢違背聖意,低頭稱了一聲是。
王淼要去禮部傳旨,剛走到殿門口,迎面遇上了柴恪,王淼臉上帶笑,躬身道:“唷,三皇子殿下來了,老奴給殿下請安。”
柴恪颔首微笑:“王公公多禮。”
敬元帝擡頭瞧了一眼,朱筆禦批完一份奏疏,合上丢到了旁側:“靈辄來了。”
王淼機敏退下。
柴恪近前行禮:“是,兒臣叩見父皇,父皇萬安。”
敬元帝沒有停筆,也沒有賜坐,只是叫柴恪起身了,讓他站着,與他說了幾句話,無非是詢問他母妃如何,氣色可有好些,柴恪用心,一一都認真回答了。
敬元帝低頭又批了一份奏疏,再要拿過一份來批閱時,想了想,放下了,擱筆擡首道:“眼下天氣不錯,你随我去看看永壽罷。”
柴恪神色微微一僵。
敬元帝見他不語,不由問道:“怎麽了?”
柴恪猶豫道:“兒臣還要去仙居殿……”
“有解憂在,你晚些過去沒什麽關系。”敬元帝道,“況且去福熙殿看看,也耽誤不了幾多工夫。”
敬元帝話說到如此,柴恪除了應承,也不敢多說別的:“……是。”
福熙殿側的小花園裏,永壽正扯着許璟的衣袖,央求她給自己撲一只大蝴蝶來。
許璟無精打采,懶懶地接過宮女遞來的網兜,正要去撲蝴蝶,就聽到內官通傳說,聖上和楚王殿下來了。
“楚王?!”許璟背上發寒,驀地打了個激靈。
柴玑連忙吩咐宮人準備茶水去了。
永壽歡呼着朝殿上一路小跑,慌得嬷嬷們跟在身後疊聲地喚着“公主當心”。
許璟站在小花園裏呆了呆,回過神來,“嗖”地一下把網兜丢開,拔腿就走,衆人急慌慌都往福熙殿上去,她卻像身後有老虎追她似的,飛快朝相反的方向跑。
敬元帝在福熙殿上坐了片刻,發覺少了個人,遂問福媛公主道:“安樂郡主呢?她怎麽不在?”
柴恪撥着茶沫子的動作慢了一些。
福媛左右看看,奇怪道:“剛才還在的。”
永壽坐在敬元帝腿上,看柴恪喝茶,忽道:“三哥,這茶燙,你慢些品。”
柴恪擡眼,對永壽笑笑。
敬元帝捏捏永壽的臉,嗔道:“就記挂着你三哥,父皇這茶也燙,你怎麽不叮囑父皇慢着品?”
永壽吐吐舌頭,一本正經地說:“父皇愛喝八分熱的茶,三哥卻喜七分熱的,這茶父皇喝着剛好,對三哥來說,卻是燙了一分。”
敬元帝忍俊不禁,轉頭對柴恪笑道:“這小機靈鬼,一番話說得平整,明面上是兩個都顧着,實際上還是偏心于你的,到底還是哥哥親啊!”
不等柴恪開口說話,永壽已緊緊摟住了敬元帝的脖子,“吧唧”一口親在了他的臉上:“父皇也親!父皇、三哥一樣親!”
敬元帝被逗得哈哈大笑,後又在福熙殿上說了會子話,喝了大半盞茶,先讓柴恪回了仙居殿,隔了一會兒,他自己就也回勤政殿去了。
許璟不見了,柴玑到處找她,後來在後殿的石階上找到了,許璟那時正撐着臉,遙對着宜蘭殿的方向發呆,發完了呆,低頭時猶自哀嘆了一句:“這可怎麽辦……”
柴玑走過去,恰好聽見了,拍拍她肩道:“嘿,你在這兒呢,真叫我好找!你剛才說什麽,什麽怎麽辦?”
許璟吓了一大跳,連忙站了起來:“我沒說什麽呀。”
柴玑肯定地說:“有,我剛才明明聽見了的。”
許璟知道繞不過去,幹脆編了謊話哄柴玑道:“哦,我是在想、在想我們家喜寶!喜寶吧……你知道的,它還是一只小狗,我擔心我進宮這麽久,回家的時候它不認識我,于是我就在想啊,它要是不認識我了,沖我亂叫,還要咬我,那可怎麽辦……”
柴玑聽罷,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是杞人憂天,喜寶那麽乖,怎麽會亂叫呢?咬人就更不會了。”
是啊,是啊,喜寶那麽聽話、那麽乖,它從不大聲叫喚,也更加不會咬人。
許璟垂頭不言語。
柴玑自己笑了一陣,忽然就笑不出來了,她轉過頭,認真看着許璟:“安樂,你其實是想回家了吧?”
許璟愣怔,沒來由心裏泛起絲絲酸楚,她的眼底驀然就紅了——
這恢弘的皇家內苑,天子之庭,跟她有什麽關系?作為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她卻像被剪掉羽翼的小鳥一樣,陷在了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裏。
許璟應皇命入宮,不敢心有怨尤,所以她想否認,想對柴玑講一句“才沒有”,可是口張開,卻怎麽也說不出那一句無比簡單的話來。
其實,真的是好想回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