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43 章 勘破

? “柔月,你願意出來走動了嗎?”

身後的人繼而如此說道,溫柔的聲音裏充滿了訝異與喜悅。

許璟回過頭,看到石徑上立着一行人,一位身量纖瘦的女人由身旁年長的姑姑攙扶着,數名宮人跟随在後,女人鳳眼柳眉,姿容端麗,雖是薄妝粉黛,卻難掩絕代風姿,只是她臉色病白,身體似乎羸弱,明月之光便也黯淡下幾分。

女人看清許璟的臉,霎時間大為錯愕:“你不是柔月公主?”

許璟雙手背到腰後,尴尬搖頭:“我不是。”

女人低轉眉目,凝思不定。

年長的姑姑見許璟無措,便笑着提點她說:“這是淑妃。”

許璟一驚,連忙屈身下拜:“臣女許璟見過淑妃娘娘,願娘娘鳳體安康!”

攙扶着虞淑妃的鄭姑姑點點頭,含笑向淑妃道:“娘娘,這孩子很懂事。”

虞淑妃擡眸,令她起身了,細細審量她眉目,遲疑問道:“你說,你叫許璟?那你便是東靖王的女兒,安樂郡主了?”

許璟謝了恩,恭順答道:“是。”

虞淑妃神思恍然,盯着她若有所思。

“娘娘?”鄭姑姑輕聲探問道,“娘娘,您怎麽了?”

虞淑妃回轉神來,毫無血色的唇角泛起一絲笑,側首道:“沒事,大概是出來久了,感覺腳下有些站不住了。”

鄭姑姑便道:“奴婢扶您回去。”

虞淑妃應了,轉面朝許璟抱歉地笑了笑:“郡主請自便。”

許璟亦回以微笑,福身相送。

轉身行遠了,鄭姑姑回頭看了一眼,小聲對虞淑妃念叨道:“難怪娘娘會認錯,安樂郡主的确和柔月公主很像呢,不過,卻比柔月公主更豔烈嬌俏。”

虞淑妃凝眉深思,沒有接話。

往前數步,一道焦急的倩影轉過假山,望見了她們,提腳匆忙迎上前道:“母妃怎麽在這裏?天就快下雨的樣子,不好在外逗留,母妃還是趕緊回仙居殿去吧!”

柴萱着急,伸手就要去扶虞淑妃,虞淑妃卻一把按住了她,沉聲問道:“柴恪呢?”

母妃極少連名帶姓叫過三哥。

柴萱惶惑擡頭,見母妃神色沉冷,隐有肅容,原本病白的臉此時幾乎毫無血色,她的手不由自控地顫抖了一下:“被,被召去勤政殿了……”

虞淑妃冷哼一聲,松開手道:“讓他得空了來見我。”

——母妃向來待人端和,鮮少喜怒,如今提到三哥,卻怎麽是這番形容?

柴萱不解,亦不敢多問,送虞淑妃回仙居殿後,就趕忙去了勤政殿。

雨下下來時,勤政殿的門打開了,柴雨棠從裏面走了出來。

真定公主的近身侍衛蘇峻正按劍守在殿外,柴恪與他并肩一處站着。

柴雨棠臉色蒼白如紙。

柴恪心裏疼了一下,別過臉去,目光落在了被雨水打濕的地面上。

柴雨棠看了蘇峻一眼,啞聲說道:“走罷。”

蘇峻眉目沉斂,臉上從來都是冷的,看不出悲喜,聽了柴雨棠的話,他舉步同她一起走入了雨幕中。

那雨絲落得正細密,王淼出殿看見,氣得跺腳,罵近旁的兩個小內官道:“你們都是怎麽當差的?公主千金貴體,豈可淋雨!”

其中一個小內官便趕緊取了傘來,抱着傘就要猛頭沖出去,忽被柴恪一把扯住:“別去了。”

小內官瑟縮,驚慌望向王淼。

王淼同樣也感到很意外:“殿下!”

柴恪冷聲道:“皇姐自有分寸,別去擾她。”

言畢,便轉頭自顧入了勤政殿。

雨越下越大了。

柴雨棠一直慢慢地往前走着,根本沒有要躲雨的意思。

眼見柴雨棠的衣裳都濕透了,蘇峻疾步上前,拽她避到不遠的石廊下。

“如果你決意不肯去,我帶你走!”

雨滴順着蘇峻的臉頰滑落,嘀嗒,嘀嗒,一聲一聲,在地上漸開了小小的水花。

柴雨棠沒有看他,而是望着滿園如籠輕紗的煙色春意,譏诮地彎唇笑了笑:“現在才來說這樣的話,不覺得太晚了嗎?”

“只要你願意,就不算晚。”

有一只原本躲在樹蔭下的黃莺振翅而起,飛到石廊上來了,它歪着頭看石廊下的兩個人,清脆鳴啼兩聲,忽又展翅飛走。

柴雨棠去勤政殿,是求敬元帝不要讓她去和親的,她未經通報就闖了進去,那時,敬元帝正立在北方戰局形勢圖前沉吟,柴雨棠看到那張圖,突然失卻了所有的言語……

坐擁天下者,必為蒼生謀。

這冷涼的煙雨,侵浸了天和地,易使人漸生愁緒,柴雨棠見那黃莺飛走,忽憶起很久以前讀過的一篇詩:“打起黃莺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倘若幹戈靜、戰事休,丈夫不離家遠征,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春閨怨曲了。

柴雨棠濃長的羽睫垂下,極輕聲地說道:“蘇峻,我是大徵的公主啊……既降生帝王家,公主便需有公主的擔當,柴家的兒女,從不是怯弱之輩。”

柴雨棠說這些話的時候,柴文月也正為雨所困,避在了林苑的一座畫亭裏。

柴文月很少離開宜蘭殿,就算出去散心,也只在宜蘭殿附近的花園裏,那日的天,從一早開始就是灰沉沉的,要下雨的天,沒有人敢肆意出去走動,柴文月心情沉郁,趁着這樣的天色,走了更遠些,直到毛毛細雨變作了淅瀝澆頭的大雨,将她困在了畫亭裏。

畫亭位置偏僻,柴文月根本不曾預期會在這裏遇見誰。

許璟迷路了,她原本是在樹底下躲雨的,可是雨下大了,雨點大顆大顆砸下來,她只能繼續往前跑,好巧,前邊竟有一座畫亭。

服侍柴文月的宮女筱春瞧見雨簾中奔來一個身影,看衣裝打扮不像是宮女,她只當是某位公主,但因對方低着頭,一時辨認不出,于是在那人跑上石階來時,她主動上前扶了一把:“地上滑,小心!”

原來這畫亭裏是有人的,真好。

“謝謝。”

許璟承了筱春的好意,一面笑着道謝,一面用帕子擦拭掉臉上的雨水。

筱春望着她,目瞪口呆,慌張回頭喊了一聲“公主”。

柴文月回過頭,她看到許璟,遽然一驚,煞白了臉。

許璟循聲看到畫亭內坐着的柴文月,亦是吃驚不小,但更多的是尴尬,她張了張嘴,聲如蚊蚋喚道:“表姐……”

“表姐?”筱春被這聲稱呼搞糊塗了。

柴文月臉色雪白,她咬着唇角站了起來:“筱春,我們走!”

筱春望望外頭的雨,面上為難:“可是,雨還這麽大——”

柴文月走近身邊來時,許璟下意識擡手去攔她,試圖使她相信,自己真的會守口如瓶,讓那個秘密永遠爛在肚子裏:“表姐,我……”

柴文月嫌惡推開她,大步邁出畫亭,撲入了如注的大雨中。

筱春焦心,忙執一柄油紙扇追了出去。

離畫亭已經很遠了,柴文月的步伐終于慢下了。

筱春看她的頭發都被雨水打濕了,濡貼在面頰上,甚是狼狽,連忙遞上帕子給她:“公主,擦擦面上的水澤吧!”

柴文月沒有接,她站定了腳,轉頭問道:“筱春,我與安樂郡主……真的長得十分相像嗎?”

筱春這才曉得,方才遇見的那位,是東靖王府的安樂郡主,原來這安樂郡主,竟還是自家主子的表姐妹。

筱春細致回憶後,如實說道:“是很像,側面看尤其相像,二人身量也差不多,倘若沒瞧仔細,大概連筱春我,都會将郡主錯認為是公主您呢。”

筱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因為柔月公主聽完她的話,神色微變,眸中似乎湧起了一層瑩亮的水澤,但公主飛快別過臉去,筱春沒有看得太清楚。

主子看上去不是很高興,筱春不敢在一旁多話,小心伺候着,冒雨回了宜蘭殿去。

許璟趁着雨小了些,尋路出了綠意濃濃的林苑。

柴玑在福熙殿坐立不安,許璟自早間就獨自出去了,後來一場雨斷斷續續下了大半日,黃昏時分總算是停了,可許璟一個大活人竟還不見回來。

“這到底是去哪兒了?”派出去的宮人回禀都是沒找着,也不曾有誰看見她往哪裏去了,柴玑急得直跺腳,“她出去一天,除了早膳那半碗小米粥,恐怕後來連一口熱飯菜都沒吃上過,這……這真是要叫我擔心死!”

宮人正忙不疊安慰着福媛公主,忽聽得外面一聲高呼道:“安樂郡主回來啦!”

柴玑緊張向外面奔去,在殿前見着許璟安然無恙,忍不住要先苛責一通,一摸她身上衣裳還是濕的,苛責的話才脫口說出一句,就盡數咽了回去,着急吩咐了宮人備熱水,煮姜湯,拿幹淨的衣服去。

柴玑關切詢問,許璟只道迷了路,兜兜轉轉誤了時辰。

許璟沐浴更衣畢,淘氣跑去仙居殿玩耍的永壽也被嬷嬷抱了回來。

許璟坐在銅鏡前整理頭發,永壽趴在旁邊盯着她看,神情專注認真,眼都不眨一下,看了好片刻,忽然間就撲到許璟懷裏,仰起小臉對許璟說:“安樂姐姐,要是我能有個像你這麽漂亮,又疼愛我的嫂嫂就好了。”

小孩子淨愛說些不着邊際的胡話,許璟笑了一聲,故意戲弄小永壽道:“那你希望我嫁給你哪位皇兄呢?吳王?越王?還是小襄王?”

“當然是我三哥!”永壽着急道,“我三哥不好嗎?你提都不提他?”

“柴恪?”許璟愕住,額上青筋跳了兩跳,“呃……你三哥不是不好……”

永壽喜道:“那就行了,你嫁給我三哥吧!”

許璟頭疼,扶額心想道,你三哥不是不好,但也沒有哪裏特別好啊!

有些話,真是不好當着永壽的面說。

正暗自嘆息間,柴玑端着姜湯進來,黠慧調笑道:“一大一小,說着什麽話呢?”

永壽喜上眉梢:“我說,要安樂姐姐嫁給三哥!”

許璟背上發冷:“呸呸呸,童言無忌!”

柴玑“撲哧”一聲,放下姜湯碗,樂不可支地說道:“我看這個主意挺好!安樂你嫁給三哥,成為我三嫂,我們豈不是親近的一家人了嗎?不過呢,永壽,你也該去對三哥說說,好姑娘都是要追的,不追哪裏來的好姻緣。”

許璟沖柴玑惱道,“你也童言無忌!”姜湯熱着,但不十分燙口,許璟端過,一氣喝盡了,扭身走開,“不聽你們胡說八道,我去睡了。”

“我才沒有胡說八道。”永壽嘟起嘴,仰面對柴玑說,“明天我就去告訴三哥,好姑娘是要追的,讓他自己想法子娶安樂姐姐。”

柴玑攬過永壽,摸摸她的小腦袋笑一笑,轉頭再去看許璟,笑意不覺淡了好幾分——

三哥倘若真能娶了安樂做楚王妃,不知她是否會離自己心裏的那個“他”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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