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66 章 無恙
? 一大清早,許璟的房門被拍得震天響。
門打開,宋璎珞神色焦灼,手上顫抖捏着一封信,聲音裏帶着哭腔:“郡主,求您快想想法子救我們白龍寨吧!”
許璟懵了:“怎……怎麽一回事?”
宋璎珞雙目泛紅:“官兵把山圍了,要我們把你交出去。”
“官兵?官兵怎麽會來?”許璟訝然,但懸着的心卻飛快落下了,“大概是以為我失蹤了?哎呀,看我,把二添那家夥給忘了,本來應該差人告訴他一聲的……宋姑娘,一大早你就這麽咋咋呼呼的,我還以為出了多大的事呢,既然是官府來要人,你把我和裴羽交出去不就行了。”
宋璎珞抖抖手裏薄薄一頁信紙,急得要哭:“我的好郡主!我的姑奶奶!你上下嘴皮子一動,話說得可真輕巧,事情如果是這麽簡單的話,我來求你救命幹嘛呀?這是下了雨,山路難行,要不然官兵早圍到寨子外面來了,你知道來了多少兵嗎?你知道帶兵的是誰嗎?廬州刺史和廬江縣令!還有一個行軍司馬!這麽大的陣仗,只怕、只怕是你一走,我們白龍寨就要被殺個雞犬不留了!”
許璟笑一笑,抽過信紙來想看看上面寫了什麽:“你別自己吓自己,哪有那麽嚴……”
嚴重。
許璟僵若木雕,最後一個“重”字斷在了舌尖上。
信上十個字,怎麽看着像是……柴恪的字跡?許璟細一想,慌忙奔回房中,取出了那封要帶回長安給虞淑妃的信——“母妃親啓”、“把人交出來,恕爾等死罪。”——兩廂筆法的勾折撇捺,再像不會像成這個地步!
許璟直冒冷汗,拽住宋璎珞問:“還有誰?還有誰來了?”
宋璎珞認真回想寨子巡守打探回來時說過的一席話:“還有誰?還有……幾個面生的,小林說,剛巧昨天在道上打過了照面,是昨兒個傍晚才趕到廬江的,看樣子像是打長安來的?哦,還有……還有一個人,遠遠瞧着,似乎是廬江王。”
“廬江王?!”許璟驚得聲調都變了,“糟了……快送我們下山,越快越好!”
許璟隐約覺得,不趕緊下山,白龍寨可能真的要保不住了,柴恪這個人行事根本沒章法,他要是認準了她是被綁上山的,無論明面上說得有多好,下一刻翻臉揮兵上山,像宋璎珞說的血洗寨子,他一定是做得出來的……
五匹馬,五個人,護送着一架馬車在山道上颠簸飛馳。
到了小南山下,宋璎珞遠遠勒馬停住,不敢離官府人馬太近:“郡主,官兵就在前面了。”
許璟打起簾子,她目力很好,一眼掃過去,看清來的都是哪些人,瞬時驚得險些從車上栽下去,她回頭看裴羽,切切叮囑他:“等會兒下了車,你假裝腳摔傷了,要裝得像一點。”
裴羽不解其意,滿臉茫然:“哈?”
宋璎珞下馬,折身到馬車前,扶着許璟下了車,緊張道:“他們那麽多人,我害怕……”
許璟握了握她的手:“沒事,別怕,你就在這裏,不用過去。”
宋璎珞忐忑不安:“行嗎?”
許璟點頭:“沒什麽不行的。”
說着話,裴羽跟着從車上跳下來,許璟瞥見,容色一變,急忙拉宋璎珞在跟前擋着,狠狠踩了裴羽一腳。
“哎,你幹什麽!”裴羽吃痛低呼。
“你哥來了。”許璟悄聲提醒他道,然後伸出手去攙住了他,“你記住,劫我這事就當沒有發生,不能說的千萬別說,我怎麽說,你怎麽聽,不要有異議。”
宋璎珞禁不住好奇往對面望了一眼:“哪一個是他哥?”
許璟低頭長嘆一聲,覺得今天這事真叫一個“自作虐不可活”,在長安也就罷了,到了這廬江,裴琦先和柴恪湊到一塊兒出現,怎麽都叫她後背涼飕飕的瘆得慌:“左邊起第四個,穿藍衣服的。”
宋璎珞轉頭再看:“第四……”
小林小聲說:“就是廬江王旁邊那個。”
宋璎珞火大,踹了多嘴的小林一腳:“我又沒見過廬江王!”
小林“哎喲”一聲,揉着被踹疼的屁股,委屈地站遠一些:“寨主,那一排裏哪個衣飾最貴、地位最高、官派最足,你一眼看也看得出來嘛……”
廬江王。
唉,老天爺的安排太他娘的一言難盡了。
許璟內心哀苦,拍拍宋璎珞的肩膀,勉強對她擠出一個笑臉來:“宋姑娘,放心,你們一定沒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了。”
最後一句後會有期的話豪邁得像江湖兒女離別,要換了沒那麽多官兵在眼前,宋璎珞還真會笑話許璟一番,笑她在小南山上待了幾天,這麽快就學回去了一身不正經的東西,但如今,她沒這個心情,她心頭七上八下,看許璟攙着“一瘸一拐”的裴羽向對面走去。
山上下來的寥寥人馬,人未動,馬未動,而她越走越近了,終于,他忍不住翻身下馬,迎着她飛奔上去——
“阿璟!”他目光灼灼,牢牢握住了她的手,“阿璟,你有沒有事?”
許璟搖頭:“沒事,我很好。”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裴琦先淚中帶笑,重複着同一句話,繼而将許璟緊緊擁入懷中,“沒事就好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吓死了……”
雲炜、管季白、二添跟着跑了過來,許璟在裴琦先懷裏被摟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可是她的目光,錯過裴琦先的肩頭,望見了不遠處馬背上的柴恪,他還是喜歡以那樣冷傲的姿态示人,臉上波瀾不興的,什麽事都只是冷眼看着,那雙沉邃的眼睛,令許璟心底驀然一陣抽痛。
裴羽讪讪立在一旁,還好雲炜及時趕上前來扶住了他:“裴羽,你的腿怎麽了?”
“我……”
許璟回過神,急忙推開了裴琦先,搶在裴羽之前說道:“他的腿是因為我摔傷的!”
這話搶得突然,雲炜看着她,反應了一會兒,然後點了一下頭:“哦。”
裴琦先眉頭微鎖,看看裴羽,再看看許璟。
“管叔。”許璟見了管季白,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管叔在就更好了,可以替裴羽看看腿傷,道路太滑,他拉住我沒讓我滑倒,卻把自己的腿摔傷了。”
管季白笑了笑:“郡主安然無恙,幸甚。”
二添喜極,在邊上先笑後哭,揩着眼淚道:“還好郡主沒事,要不然我就是死上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贖罪的……”
“別胡說,誰要你死啦?”許璟懷嗔,又對衆人解釋道,“我們是因為受了傷,天下雨路不好走,才耽擱了這些天。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們走吧。”
衆人簇擁着許璟往回走,許璟看到柴恪,以及柴恪身後那一片黑壓壓的官兵,才想到最不應該晾着的人被晾下了。
“你們等一下,”許璟止住步子,尤其對裴琦先道,“我有幾句話要與廬江王說。”
雲炜愕然看裴琦先,裴琦先轉過頭去,沒作聲。
許璟走近至馬前,擡頭望着馬背上的人:“柴恪,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
“說。”
“宋姑娘……也就是白龍寨的當家,她人很好的,今天這件事完全是場誤會,我不是被劫上山的,只是裴羽受傷了,而且天陰雨濕,道路難行,我們才不得不在山上多待了幾天,所以請你……別為難宋姑娘。”
柴恪擡眼,遠遠看了宋璎珞一遭,倏忽間垂眸冷笑道:“許璟,我原本以為你是被劫去做白龍寨寨主的壓寨夫人了,你堂堂一個郡主,要果真是在我的地界上遭到了這樣的脅迫,那我的顏面也算是掃地了,不過我千思萬想,竟沒想到白龍寨的寨主會是個女人——既然你什麽虧都沒吃,那此事便算了。”
“……謝謝你。”
“哦,順便告訴你一句,往前五裏,有一家雲來客棧。”
王钺望望許璟,再望望柴恪,欲言又止。
柴恪撥轉馬頭,揚聲令下:“撤兵。”
葉刺史、霍司馬、江縣令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瞅着廬江王打馬走了,便也趕緊傳令收兵回府衙。
雲來客棧很大,裴琦先、許璟等一行六人住在客棧後相鄰的兩個小院中,後院不像前廳一樣吵鬧,庭中還種了竹子和梅樹之類,環境挺幽靜的。
衆人進了一間大屋子,管季白一面扶裴羽坐下,一面彎下腰道:“讓我瞧瞧你的腿傷。”
許璟聞言驚動,一個閃身撲過去,攔住了管季白,呵呵笑道:“管叔,不急,不急……”
管季白哪能不急:“摔傷可大可小,不盡早處理好,那是會出問題的。”
“看過郎中了,沒有大問題!”許璟還是攔着他,轉眼瞥見裴琦先投來異樣的目光,她忙把裴羽和管季白都拽起來往門外推搡,“如果真要看,我們去隔壁,隔壁給裴羽住——”
“站住。”
說話的是裴小侯,先走過來的是雲炜。
雲炜将許璟上下打量一圈,摸摸下巴道:“我覺得你有點兒奇怪呀。”
許璟幹笑:“我能有什麽奇怪……”
裴小侯走近前來,左右看看,最後目光落在了裴羽臉上:“其他人都出去,裴羽留下。”
許璟下意識伸手護住裴羽:“你幹什麽?”
“出去。”
裴小侯沒有多言。
房間裏氣氛有些不對勁。
雲炜嘴唇動了動:“那個……”
裴琦先凝視着許璟,忽然一把拉開她,推她到門外,接着又将其他三人“請”出。
許璟又驚又急,更多是擔憂,推開擋在身前的雲炜就撲上去瘋狂拍門:“裴琦先,你做什麽?快開門!裴羽身上還有傷!”
門外三個大男人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但是雲炜思量片刻後,趁着管季白拉開許璟的間隙,整個人張臂擋在了門前:“雖然我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但你這麽粗魯吵囔是不對的,裴琦先和裴羽肯定是有話要說,你這個模樣,好像裏面兩個人要打起架來似的。”
“讨厭鬼,但願你不是烏鴉嘴!”
許璟吼雲炜一句,然後就氣呼呼轉身到廊檐下的木凳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