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赤璃死在烏雲嶺，軒轅辰的懷中。

有很多的事情，若當事人緘默不言，旁人就永遠無法猜度真相——

一如赤璃的死，裴琦先和趙諾率兵趕到的時候，她已經在軒轅辰的懷裏安然合目死去，他人只嘆人世多情、紅顏命薄，唯有軒轅辰一人聽清她最後的話語，知她暗懷武藝，離開相府不是為奴日的終結，而是另一種生活的開始，後來趙左相終于明白了敬元帝的心思，他不願錯過任何一個可以立功的機會，所以用了與赤璃從小一同長大、親勝姊妹的十九名舞姬的性命來脅迫她，令她随時候命擊殺軒轅辰。

軒轅辰在奪回第五座城池以後，動了與光明汗王葛邏玉石俱焚的念頭，他點精兵三千，追襲敗走的突厥大軍，明知烏雲嶺上設有埋伏，也只管一力咬住護送葛邏北去的親衛隊不放，突厥人為保光明汗王，同樣是拼死相抗，軒轅辰差一點就可以抓到葛邏，但十數親衛豁命救援，結果不僅讓葛邏逃脫了，而且殿後的弓箭手箭雨如織密布阻攔，軒轅辰肩頭中箭，再奮力追擊，已是來不及，突厥人見大徵主帥受傷，于是齊齊掉轉頭圍攻他一人，一支強弩飛刺而來，不知哪裏來的一名“小兵”，橫撲上來，護在他身前，替他擋下了致命的勁弩……

“……你曾救我一命，今天我把它還給你……”

“我不想受制于人，更不想做殺人的刀。”

“将軍，好好活着……”

至死，她都不曾親口向他道明過自己深藏于心底的愛意。

很快，烏雲嶺上的伏兵被從古蓮城趕來将士們斬殺殆盡。

“再往前就是荒漠了，窮寇勿追！”

古蓮城的守城将軍成尉下令不許往前追，所有人止步于烏雲嶺上。

回城，斂葬。

城外的山丘上起了一座新墳，赤璃永遠地長眠在了北塞。

天色漸暗，軒轅辰下了山丘，遠見一道模糊人影立在枯樹下。

“她肯為你死，我猜她一定很在乎你。”待得走近了，那人輕聲問他道，“軒轅，你……你也同樣喜歡她嗎？”

他沉默了半晌，苦笑說：“當然，美麗的姑娘誰會不喜歡？”

“不，我的意思是……”

“我不愛她。”

趙諾愣怔：“可是，她是為救你而死的，難道你就一點兒也……”

軒轅辰打斷道：“人已經死了，再追究我愛與不愛有意義嗎？”

趙諾凝眉，驟而神傷地側過臉去，言語裏微有哽咽悲切之意：“不知道為什麽，在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你很冷血無情。”

軒轅辰僵了僵，繼而目視着趙諾冷冷一笑：“是不是慶幸自己抽身離開得夠早？”

趙諾臉上忽地一白，她驚然望着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看着對方神色的變換，軒轅辰驟然眼中酸澀，低下聲音道：“我沒資格對你說這樣的話……對不起。”

“軒轅，其實你和我是同一類人，”趙諾笑了一下，眼淚滾落下來，墜進了薄薄的夜色中，“我們兩個，也幸好是同一類人，因此才少了彼此糾纏的麻煩。”

星月升起，夜風撲鬓，軒轅辰低頭未語。

“成尉一直瞞着我，沒有告訴我京中的情形，直到今年正月，一起喝酒的時候，孫副将無意說漏了嘴，我才知道，你似乎是被軟禁起來了，我當時非常擔心，想過要去長安，迎着風雪去找馬，跑到半路，忽然冷靜下來，我問自己，我何必要去見你？怕連累我，于是想法子讓我走，你對我的好我心裏有數，但我也是真的恨你什麽都不對我說，不給我選擇的機會……我趙諾，到哪裏都是一樣活，受過一次的傷就不想再受第二次，我不願意走回頭路，所以我狠下心來決定忘記你，最後，我沒有去長安。”

“既然決定了忘記我，又為什麽要來救我？”

“畢竟多年情誼，知你有難，不能坐視不理，終歸還是趕來了。”

“這個回答，我很喜歡。”軒轅辰笑了起來，隔了好一會兒，他再轉頭輕聲問她，“成尉，他對你好嗎？”

趙諾點頭：“很好，你知道的，他一直對我很好。”

軒轅辰仰起頭，再次笑了：“對，我知道……成尉，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彼此靜對無言，天已經黑透了，一天星辰，趙諾知道自己應該走了，她側過頭，凝望着軒轅辰憔悴消瘦的臉，一時間淚水抑不住湧出，她忽地緊緊擁抱住他：“以後，無論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記得來古蓮城找我。”

軒轅辰呆了呆，然後微笑伸手攏住她，輕輕沉吟一句：“從此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長和短。”

他扶着她的肩推開她，再認真看了她一眼，緊接着頭也不回，大步往城中走去。

北風呼卷，白草摧折，天高而地闊。

趙諾心下隐隐泛疼，她咬緊牙轉過身，擦幹了淚，舉步與軒轅辰背道而行……

“将軍，趙姑娘回來了。”

歇着的人看見趙諾來了，紛紛起身整頓馬匹準備走，只有成尉尚自仰躺在草坡上，望着頭頂的夜色不動。

“好了，我們回去。”趙諾對躺着的人說道。

成尉枕着手臂，仍舊不為所動，雙眼還是望着頭頂瀚海的星海，他像是先嘆息了一聲：“它們不如古蓮城的星月美。”

趙諾擡頭，看不出有什麽不一樣，她的目光再轉回來落在他身上，伸出手說道：“走吧。”

成尉笑起來時臉上有兩個好看的酒窩，他歪過頭，一把握住趙諾的手坐了起來，之後沒有松開，反而握得更緊，他坐在草坡上，夜風将他的頭發吹得淩亂，他甜笑着對趙諾說：“可古蓮城的星月再美啊，又美不過一個你。”

……

十一月，諸事善了，該回長安了。

啓程的那一日清早，軒轅辰不知去了哪裏，到處都找不到他，問各處兵将，也都搖頭說不曾見過軒轅将軍，所有人整裝待發，不好耽誤，左武衛将軍王良與邢國公窦少靜商量了一番，決定由王良帶兵先走，留窦少靜、裴琦先及羽林軍找尋軒轅辰，人找到以後，盡快趕上與大軍會合。

城中四處找遍，沒有軒轅辰的身影。

正逢憂急處，忽有一百姓自城郊擔菜來賣，攜一物交給守門士兵，守門士兵驚忙将東西轉呈給邢國公——

“這是軒轅将軍的盔冠！哪裏來的？”

“那人說，是挂在城外一株老樹上的。”

裴琦先急起身道：“哪邊城外？我去找他！”

“不必了。”邢國公攔住他，複垂首拂去盔冠上的塵埃，搖頭哀聲嘆道，“軒轅老弟挂冠而去……想是不會再回來了。”

久經世事之人，焉能不懂其中寓意？

果然，軒轅辰此一去，蹤跡杳渺，再無音訊，仿佛人間蒸發。

奏報先于大軍被送抵長安，敬元帝聞得軒轅辰一事，靜默良久，始終無一言語，竟沒有追究其渎職擅去之罪，最後只是拟下一道旨意，傳示北疆，留鎮北将軍之虛銜，永待軒轅辰歸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