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14 章

考雲臻最初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他看見玉泉山的段情和方笙臉色齊刷刷一變,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北生他剛剛是……毀諾了?

“姓微的,你打算食言?”段情神色不善,顯然動了真火。

“非也,非也,”微北生擺了擺手,“我答應諸位的是讓貴派先選,可沒有說過,不會跟貴派選同樣的人吶。”

原來還可以這麽玩?

考雲臻頓時恍然大悟,立馬舉起手,那句“我們五龍山也選他”都溜到嘴邊了,鬼使神差的,他偷偷瞥了淩玥一眼。

淩玥在笑,還笑的很甜。

他決定先安靜如雞。

“這可如何是好?”她眉頭輕皺,看似十分為難,“我選了他,師兄也選了他,難道咱們要手底下見真章?”

話音未落,考雲臻“嗖”的一聲收回了舉高的手。

開玩笑,他們家應龍昨日哭了一晚,現在眼睛都還是腫的呢!

咱們又不是西邊那群蠻子,能用嘴皮子解決的事就別動手了行嗎?

然而,淩玥一向是能動手就絕對不動嘴,臉上還挂着笑,掌勢已經在手中提了起來。微北生嘆了口氣,衣袍上的墨竹輕輕抖了抖葉子。

起手式對起手式!

微北生并指為劍,一招點在了淩玥擡起的手背上,平地風起,以二人為中心,一股旋風四散開來,吹得周圍人衣袍獵獵作響。

掌對劍!

墨色的寸芒在微北生的手尖閃現,淩玥手掌一翻,淩厲的掌風頂着劍芒往下一壓!

“後退!”

見狀不對,段情高吼一聲,拉着大師姐向後一撲!

嘭!

微北生手中劍芒暴漲,直刺淩玥被流風纏繞的掌心,雙方互不相讓,掀起的旋風向着四周席卷而去,一時間,場中竟無人能夠站穩。

首當其沖的,便是正位于他們交戰中心的楊戬。

少年束起的長發風中宛若一縷黑色的飄帶,背在身後的油紙傘不知何時已被取下,正被修長有力的手指扣住,頂着迎面而來狂風緩緩擡起。

護着師姐挪到風場邊緣的段情見狀瞪大了眼睛:這家夥要幹嘛?

似乎是察覺到了少年的動作,淩玥與微北生同時變招。

淩玥撤掌後躍,于風中淩空轉身,腳尖一點地面,竟點出了水面的波紋,有一黑一白兩條陰陽魚憑空浮現,淩空對躍後化為了黑白兩道劍氣。

微北生則腳下一轉,重心下移,右手五指虛握,提神凝氣,整個人不動如山——

陰陽劍道對降魔心法!

陰陽魚所化的黑白二劍宛若游龍,直取微北生心口,劍鋒刺破青年衣衫,徑直撞上了玄色護體光暈,發出了一聲悶響。

完了嗎?

看着僵持的二人,李溪客單膝跪地上,手指幾乎要嵌入腳下的石板,在他身後,韓焉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狠狠的刺入了地裏。

不,還沒完!

劍鳴聲驟起,兩股劍氣竟頂着微北生的胸膛扭成了一股,沖的後者後退一步,身上的玄色光芒大盛。

“砰!”

劍氣與黑芒同時爆開,法力餘波四處激蕩,壓得衆人趴伏在地,然而随着一聲輕響,少年手中的傘面終于被完全推開了!

那是一柄以靛藍打底的油紙傘,傘面上被人以工筆技法繪上了一朵惟妙惟肖的錦繡牡丹,雖失了清雅秀麗之意,卻多了幾分富貴雍容。

少年手握傘柄,打橫躍起,順着風向騰空旋轉,傘面的牡丹被他舞成了團花,也不知制傘的工匠用了何種顏料,哪怕這叢花被狂風暴雨所圍,卻依然鮮豔欲滴。

碰撞的法力逐漸散去,少年旋轉也舞到了盡頭。

等四起的煙塵慢慢沉澱,他持傘立于場中,配上持劍懸于微北生喉間的淩玥,倒像是一副煙雲缭繞的石青畫作。

“微師兄,承讓。”

淩玥散掉手中的劍芒,對着微北生一拱手,後者則摸着脖子,唇畔露出了一抹苦笑。

二人确實點到為止,可他也切切實實的輸了半招。

然而,到底要選玉泉山還是太華山,還是看楊戬自己。

将手中的油紙傘重新收好,少年看着二人嘴唇微啓——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突兀的驚呼打斷了他的動作,衣衫淩亂的淩湛從東倒西歪的人群裏爬了出來,随手抱住正巧站在那邊的段情,一邊把人當樹爬,一邊騰出一只手來對着少年使勁指。

“我認得那把傘啊!”淩湛拽着護着褲腰的段情瘋狂搖,“昔年先帝親手紮制了兩把宮傘,一把名永固,賜給了當今官家,一把名燭影,賜給了羅纓公主。”

“他手中的就是燭影啊!”

“我說怎麽看他這麽眼熟,羅纓公主和官家是一母同胞,他和官家起碼有四分像!”

羅纓公主。

這個名字在相當長的時間裏,都是大晉朝的禁忌。

在先帝那一個比一個出色的子女裏,這位排行為七的公主原先并不招人眼。

比起英明神武的兄長、野心勃勃的姐妹,她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角落,既不争也不搶,連話都很少說。

唯一可以說的,似乎只有那張如空谷幽蘭般的臉,可惜性情太過木讷,看久了便總覺無趣,甚至有好事者在背後喊她“木頭美人”。

就像先帝賜下的宮傘之名,她是火燭留在桌面的搖曳倒影,雖不失婀娜多姿,卻也無人流連。

直到十八年前,這個似乎已經注定随波逐流的公主帶着自己的宮傘,獨自走出了這座吞沒了她所有兄弟姐妹的皇城。

先帝震怒。

可當日值守的宮人誰也說不清,公主到底是怎麽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她就像是從人間蒸發,消失的無影無蹤。

從此,“羅纓”這個名字就成了皇宮中的禁語,稍微露出半個音,都會招來殺身之禍。

在大部分人的心裏,這位柔弱不堪的公主早已暴屍荒野。可如今,有一名姓楊名戬的少年帶着她的宮傘,重新出現在了世人眼前。

“羅纓沒死?”

早在二人開打時就一個蹿高躲到宮殿立柱上的考雲臻露出了半個頭,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楊戬,仿佛在看什麽珍奇異獸。

“你不會是她兒子吧?”

這話當然得不到回應,可衆人心底都有了一個迷迷糊糊的答案。

“羅纓公主後繼有人,”微北生思忖了片刻,拍拍身上的塵土,對着少年恭恭敬敬的作了一個揖,“在下方才多有得罪。”

話雖如此,招攬少年入太華山的話,卻再也不提了。

見他如此,考雲臻也趕忙從柱子上溜下來,也同樣對着楊戬作揖道:“方才多有得罪。”

有了他倆帶頭,原先呆楞的修士們紛紛作揖,嘴裏齊聲念着“多有得罪”。

這是恭敬,也是拒絕。

他們對晉朝皇室恭敬,可也因這份恭敬要将他拒之門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見到他們點頭哈腰卻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淩玥突然笑了起來。她笑的肩膀聳動,笑的腰肢亂顫,笑的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

“你們還是老樣子,這麽些年,竟然半點也沒變。”淩玥伸手撩開了額間的碎發,“這朝堂容不下的人,你們也容不下。”

“當日大晉傳我是妖孽,貴派掌教閉門不出。”

“今日他手握燭影,你們又拒之門外。”

“微北生,”她說道,“你們是官家的狗嗎?”

被點名道姓的微北生臉色一僵。

淩玥卻是再多半個字都懶得賞他,扭身走到楊戬面前,幫他把燭影放回了背後的布兜裏。

“走吧。”

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從今往後,師姐罩你。”

說完她擡步便走,沒有回頭看上哪怕一眼。

方笙和段情緊随其後,經過楊戬身畔,一左一右伸手拍了他一下。

楊戬站在原地,他腳下踩的地磚已在腳心處微微凹陷,昭示着主人曾怎樣用力的留在此處。

倏爾,他笑了。

那一笑,猶如皎月破雲而出。

沒有半點留戀的轉身,少年背着他的傘,踩着師姐的足跡,走的幹幹淨淨。

而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有一張紙符飄了出來,依稀寫着“甲上”二字。

微北生目送他們離去,神色微微黯淡。

就在這時,一只手從身後搭上了他的肩膀,韓焉刻薄的話語響了起來,“我就說過,你會步我的後塵,難不成你還真指望那個瘋丫頭會對你芳心暗許,旺你的春秋大運?”

說着,他将屬于自己的符紙塞到了青年手中,“咱倆好歹也算是難兄難弟,不如考慮一下我?”

一旁的李溪客看得是津津有味,然後他就被瞅準機會的考雲臻套了麻袋。

“行了,就你吧。”他一邊說一邊把麻袋口系死,還不忘在上面捅了個透氣孔,“柳師兄到底跑哪裏去了,可惡,這根本不是我的活啊!”

而在一片狼籍的乙等區,看着被陸續挑走的熟人,李晏在一堆乙下裏坐如針氈。

“喂,你要不要來當我的徒弟?”

他聞聲扭頭,一名穿朱褐色衣衫的男子不知何時坐在他的身側。

“您是……?”他遲疑的問道。

男子漫不經心的笑了笑,“我姓柳,名千易,是一名随處可見的游方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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