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41 章

申時七刻, 已近黃昏。

淩玥到達長老舍門外的時候, 參與祭祖之人已經到了七七八八,除了進進出出的侍從婢女,大長老、雲湖侯一家三口還有楊鴻軒都已到位,只是氣氛略顯微妙。

從她的角度來看,淩晉峰與叔父面色嚴肅,嬸娘與淩湛則與他們二人隔着數十步的距離, 淩湛的臉上不知為何還挂了彩, 從捂在臉上的藥包下透出了幾分血色, 至于楊鴻軒?

這位郡王爺大概是全場最如魚得水的那個, 時不時就要沖來去匆匆的婢女抛上幾個眉眼,氣的淩晉峰臉色愈發鐵青。

“跑哪去了?”

康樂郡王發現了在原地張望的少女,主動搖着扇子向她靠近。直到走近了他才發現淩玥并不是一獨自前來, 身後竟然還跟了一名低着頭的婢女。

這婢女身量頗高, 但也不到離譜的地步,一雙繡鞋規規整整的藏在裙擺之下, 豆綠色的絲縧束出了纖細的柳腰,再往上看,白嫩的頸部劃出了漂亮的弧度, 梳着發髻的頭部半垂, 只能隐隐約約的看到小扇子一般的睫毛。

雲湖侯府什麽時候還有了這般美人?

“這位姑娘本王似是頭一回見。”楊鴻軒越過淩玥, 将扇子搭在了婢女的下巴上,輕輕往上一挑。

那高挑婢女順從的擡起頭來,露出了一張白淨的面容, 雖未施粉黛,但也足夠秀美端麗。

“你!”驚呼剛開了頭就被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楊鴻軒的表情活像是見了鬼。

“好看嗎?”淩玥幽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青年維持着被捅了一刀的表情,僵硬的扭過頭,聲音從牙縫裏往外擠:“這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嗎?”

說完,他一把拉住少女的袖子,将她生拉硬拽到一旁,連聲追問:“你從哪裏找來的?讓我家那老頭子看到絕對會出大事的!”

“甭管其他的,”淩玥拂開他的爪子,“就問你像不像。”

“何止是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楊鴻軒望着站在原地的婢女,依然心有餘悸,“要不是知道她早就死了,我一瞬間還以為死人複生了!”

“你知道羅纓公主死了?”淩玥瞬間抓住了重點。

楊鴻軒聞言立馬捂住嘴巴,“別套話,別套話,這事老頭子可是下過死令,我是絕對不會說的。”

“你眼看就要進我家祖墳了,竟然連這點秘密都不肯跟我共享?”淩玥表示自己絕不接受。

“我只是進去逛逛,又不是要埋進去,”楊鴻軒強詞奪理,“況且了,就算要入祖墳,也該是你入我們家的啊!”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如此說完,淩玥沖着婢女就是一招手,顯然想喊她過來。

“別別別,我的大爺啊,”方才還在大放厥詞的康樂郡王立即服軟,“咱們什麽話都好說,就是別讓她過來,太刺激了,真的。”

“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害怕?”淩玥眯起了眼睛,“你看仔細了,那可是活人!”

“要真是羅纓姑姑我還怕什麽?”楊鴻軒頂了回去,“就是她長得跟我姑姑那麽像,結果還不是才刺激!”

淩玥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反複在嘴裏嚼了幾遍才品出味兒來。

羅纓公主與當今官家是對頗為相似的龍鳳胎,像羅纓公主也意味着……像當今官家。

楊鴻軒是以為自己撞破了父皇的某次風流韻事才這麽緊張。

雖說兒子撞破老子醜事不算什麽,可一旦放到了帝王家,芝麻大點的事情都能變成潑天大禍。

想通了這一點,淩玥有心揭穿“婢女”的真實性別,又覺得這樣給楊鴻軒的驚吓會更大。于是她思忖了片刻,說道:“你知道羅纓公主有兒子嗎?”

“知道,在灌江口養着,”楊鴻軒想也不想的回答,剛說完就不可置信的看向“婢女”,頓時膛目結舌,“他、他、他、他……他?”

“我師弟是為了混進來,別亂想。”淩玥一敲他腦門。

“你師弟?”此言一出,楊鴻軒就跟炸毛的貓似的跳了一下,“他怎麽會是你師弟?”

淩玥被這麽一問,還真跟他扛上了,“你說說,他為什麽不能是我師弟?”

“怎麽回事?”青年看上去比她還詫異,“太華山沒收他?還是他們沒搶過你?”

再聽不出不對,淩玥就真的是個傻子了,“你為什麽覺得他會在太華山?”

“因為他就該在太華山!”環視了一下四周,楊鴻軒壓低聲音說道,“什麽公主離奇失蹤都是編出來挽回皇室顏面的瞎話,羅纓姑姑當年是跟一個太華山道士跑了!”

這可真是震撼我全家。

突然就被宮廷秘史糊了一臉的淩玥很懵逼。

沒能體會少女複雜的心情,楊鴻軒一口氣說了下去,“不然你以為令狐勝為什麽這些年處處讓着我家老頭?就是因為他心中有愧!”

“他的大徒弟拐走了我大晉朝的公主,你要他怎麽在苦主面前硬氣的起來?”

原來如此!

在這一刻,梗在淩玥心間的一些疑問迎刃而解。

為什麽太華山總是率先向官家服軟?

為什麽楊戬固執的要去聚英會見世面?

為什麽微北生一認出“燭影”就變了臉色?

為什麽柳千易一直說小師弟的招式看着眼熟?

原來裏面有這麽多她所不知道的糾纏。

如此說來,微北生立時将楊戬拒之門外也能解釋通了:

正所謂人走茶涼,無論眼下如何低伏做小,太華山只要熬死了當代官家就能重新挺起腰板做人,若是真的将羅纓公主之子納入門牆,可就真的世世代代都在晉朝面前擡不起頭了。

畢竟,罪證就每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蕩啊!

等等,這樣說來……當初在聚英會上,楊戬這小子開口要報的,恐怕也不是她們玉泉山的名字吧?

呵,男人。

于是楊戬就發現,自家師姐與那只花孔雀竊竊私語完,看自己的眼神立馬就高深莫測了起來。

“能被郡王爺看中,真是妹妹幾輩子的福分。”

擡手為他理了理衣襟,淩玥緩緩說道,“妹妹自己個兒,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啊?”

最後的“啊”字可謂是千回百轉,聽的人是毛骨悚然。而在她身後,花孔雀楊鴻軒拼命擺手以示清白。

楊戬不敢說話,怕露餡兒。

“咚、咚、咚。”

三聲沉悶的鐘響從身後的祖地傳來,打斷了幾人之間古怪的氣氛,大長老淩晉峰幾步走到楊鴻軒面前,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吉時到,”他說道,“郡王,請上轎。”

他指的轎子是一臺停在祖地入口的紙轎,一前一後配有兩名的強壯的轎夫。

“淩長老客氣了。”楊鴻軒一正神色,“小王本次乃是代父皇祭奠舊友,還是步行以示心誠的好。“

此言一出,目光從四面八方投過來,落在了楊鴻軒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青年總覺得就連仆役們捧着的紙人都在瞧向自己。

“郡王爺誤會了。”淩晉峰咧嘴一笑,露出了參差不齊的下牙,“官家有此心意,乃是我淩氏的榮光,然而這祖地設有九九八十一道禁制,代代只容許我淩家血脈踏足其中,乘轎還是為了郡王的安全着想。”

“哦?”楊鴻軒擺出一副感興趣的模樣,“若是淩氏以外的人踏足會怎樣?”

淩晉峰眯了眯眼,“不是老夫吓唬王爺,為保萬全,此次進入祖地的仆役都是從旁支精挑細選的,稍有差池便是十死無生。”

說完,他又一擺手,“請吧,郡王。”

話說到這份上,實在是沒有拒絕的道理,楊鴻軒只能登上那臺詭異的紙轎,任由兩名沉默的轎夫将自己晃晃悠悠的架到了半空。

“湛兒,”侯夫人擁着兒子,急切的囑咐道,“進去以後都聽你爹的,聽到沒有?”

淩湛捂着傷口,倔強的抿着嘴。

“你這孩子,這時候鬧什麽別扭!”見他這樣,侯夫人當真急了。

“慈母多敗兒。”

淩晉峰此時已經走到二人身邊,伸出手硬把淩湛從侯夫人的懷裏拽了出來,不顧少年的掙紮,将他往淩仲文的左側拖。

然而,他還沒拖到,一道纖細的身影已經先一步站到了雲湖侯的左後方,擡眼對上了眼神陰蟄的老者。

“郡王要祭拜的是我爹。”淩玥脆生生的開口,“這一點,大長老可千萬別忘了。”

“忘不了。”淩晉峰一字一頓的答道,将手中的淩湛推到了淩仲文的右側。

等到踉跄的少年站定,隊形才算是徹底成型。

由淩晉峰打頭,淩仲文次之,後面則是淩玥和淩湛,由楊鴻軒坐着轎子墊後,而在他們右側,楊戬手捧果盤站在婢女的隊列末尾,左側則是扛着布幡和紙人的男性仆役。

“起。”

随着淩晉峰的口令,隊伍緩緩走過空無一人的長老院舍,接近了通往祖地的路口。

此時天空已慢慢被夕陽染成了橙紅,然而通往淩氏祖地的道路卻昏昏暗暗。

“列祖列宗在上!”

發出一聲悠悠長嘆,淩晉峰率先邁入祖地。在他身後,衆人魚貫而入,直到楊戬也踏入其中,昏暗的道路上隐隐起了薄薄雲霧。

“不好!”

淩仲文在看到路邊泛起的迷霧後瞳孔猛的一縮,“有外人在!所有人退!”

有外人混進來了!

原本還算整齊有序的祭拜隊伍頓時陷入了恐慌,不少人扔下手中的東西就想往回跑,卻發現來時的道路已被濃的化不開的迷霧所遮蓋。

“哎哎哎!”

楊鴻軒的驚叫聲傳來,原來是架着他的轎夫為了逃命竟然直接扔下了轎子,為了自保,他不得不跳下紙轎,雙腳落到了淩仲文的身邊。

迷霧頓時又濃了幾分。

将手中的果盤一扔,楊戬撸起袖子,露出袖內一道以血畫就符文,用手指在上面一沾——還沒幹!

然後他下意識的望向血的主人,淩玥正站在隊伍中央,流風回雪笛已握在了手中。

“啊!!!!”

有慘叫聲從迷霧中傳來,正是來自方才逃入霧中的奴仆。

“別慌,祖地不會傷害淩家人。”

作為侯府主人,淩仲文此時臉色微沉,但也不見驚慌。

“所有人呆在原地,不要亂跑。”

“大長老,請您重新開啓通道。”

被點名的淩晉峰站在原地,面色古怪,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捂着臉的淩湛突然跳了起來,指着左側喊道:“那、那是什麽!”

他的呼喊就像是一道開關,讓黑暗中潛伏的東西蠢蠢欲動起來。

“撕拉——撕拉——”

紙張撕扯的聲音響起,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道白色身影從地上爬了起來。

慘白的臉、豔麗的腮紅、帶笑的眉眼,還有單薄的軀體,這爬起的赫然是一只他們帶進來的紙人!

有了第一只,就有第二、第三只。不知不覺間,他們竟然已經被紙人給包圍了。

紙人們晃晃悠悠的擡起手,疑似喉結的部位不斷顫動,發出了“嘻嘻嘻嘻”的笑聲。

“繡花針,繡衣線,繡個荷包給哥哥。”

“哥哥說,荷包雖好看,不如生人肉。”

“生人在哪裏,生人在哪裏?”

詭異的歌聲自四面八方響起,紙人們也顫顫巍巍的向內靠。

“找到啦,找到啦!”

“生人吶,就在這裏呀!”

話音剛落,紙人們的手就齊刷刷的舉起來,對準了楊鴻軒!

一滴冷汗從青年的額頭流了下來。

“找出他,抓住他。”

“割下好肉給哥哥。”

紙人們嬉笑着,向楊鴻軒靠攏。

“郡王,得罪了!”

就在這時,淩仲文突然扯過兒子,一把撕開他臉上的藥包,狠狠的抓了一把少年的傷口,然後将占滿鮮血的手狠狠的往楊鴻軒的脖子上一抹。

楊鴻軒的脖子頓時變得血跡斑駁,看上去分外可怖,然而原本步步逼近的紙人卻停了下來。

“繡花針,繡衣線,繡個荷包給哥哥。”

歌聲重新響了起來,紙人們環視着四周。

“哥哥說,荷包雖好看,不如生人肉。”

散開的紙人們開始在人群中穿梭,每走過一處,便會有粗重的呼吸及隐隐的哭聲傳來。

“生人在哪裏,生人在哪裏?”

一名紙人湊到了楊戬身前,彎着腰在他身上嗅來嗅去,少年垂着頭,藏在衣袖裏的手緩緩攢成拳頭。

“生人在哪裏,生人在哪裏?”

紙人嗅了半天,走向了下一個。

除開三名嫡系,幾乎每個人都被嗅了一遍,甚至包括大長老淩晉峰。

一名紙人在他身畔逗留許久,最後才戀戀不舍的移開步子,幾乎是同時,老者松了一口氣。

“嘿嘿,被騙了呢。”

噩夢般的聲音響起,淩晉峰不可置信的擡頭,就看到原本已走的紙人扭過來,畫着眉眼的臉上露出了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找到啦,找到啦!”

“生人吶,就在這裏呀!”

紙人們停下動作,對着大長老再一次合唱了起來。

“找出他,抓住他。”

“割下好肉給哥哥。”

如剪刀般鋒利的手齊齊指向他。

“生人吶,就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1-30 18:47:29~2019-12-01 16:36: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九月初九 1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