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70 章

淩玥很難去形容“人影”對準自己斬出的這一劍。

那似乎已經超脫了“劍”, 而達到了“意”。

那一劍太快, 快到她甚至來不及反應,雙掌還未擡起,劍光已經沒入眉心。

在這一刻,淩玥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真元凋敝、血肉枯萎、骸骨腐朽,黃泉路自腳底延伸至遠方,野鬼哭嚎盈滿耳框, 就連胸口跳動的那株心魔之蓮, 從根莖到尚未盛開的花蕾都化為了枯枝, 就在即将灰飛煙滅之時, 陡然綻放出了耀眼的玄黑光華!

“砰、砰、砰。”

枯萎的蓮花在剎那間重新充盈,閉合的花瓣緩緩綻放,滾滾魔氣自漆黑的蓮心冒出, 化為了絲絲縷縷滲入少女的肌理。在魔氣的入侵之下, 淩玥臉頰上浮現出一道道可怖的魔紋,甚至蔓延到了眼珠上。

“咦?”“人影”發出了一聲驚嘆, “你身體裏這是什麽玩意兒,竟然連我都沒法斬去?”

淩玥沒法回答它的疑問,取代了心髒而躍動的墨蓮首次支配了她的身體, 魔物的尖嚎不絕于耳, 在真元的逆流中, 又扭曲成了折葉的輕笑。

“……沒事,一會兒就………”恍惚間,“人影”似乎在她身旁說着什麽, 卻怎麽也聽不真切。

切入體內的劍勢已走到盡頭,在即将泯滅之際,坍縮成了一個圓球,下一刻,道道蓬勃的生氣自球內爆開,灌注進少女周身經脈,将盡情撒歡的魔氣給盡數頂了回去!

“砰、砰、砰。”

有力的心跳蓋住了墨蓮的躍動,黑色的魔紋漸漸淡去,盛開的花瓣重新閉合,淩玥深吸一口氣,重新回到了人世。

冰冷的空氣進入身體,嗆的她向後一個踉跄,被身畔之“人”伸手托住後腰。

“抱歉,”那人影說道,“我本來想幫你把那朵蓮花給斬掉,不過對方有點強,沒成功。”

斬掉魔蓮?

淩玥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麽異想天開的說法,而且從語氣來判斷,對方半點沒有拿她尋開心的意思。

這家夥真的差點就幫她把蓮花給斬掉了!

她舔了舔嘴唇,把對方的問題原樣奉還:“你是誰?”

“不是吧?”聽到她的反問,“人影”異常吃驚,“挨了我一劍還沒認出來?以你的天賦怎麽會沒去過留影壁?等等……那群老不死不會趁着我不在把我的影子給消了吧!”

留影壁?

淩玥隐隐覺得這個詞很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只不過她剛經歷過由死轉生,始終無法凝聚注意力。

“行吧,不認得劍意就不認得吧。”不服氣的嘟囔着,“人影”做出了最後的努力,“那萬魔窟呢?萬魔窟總算知道吧?”

萬魔窟?沒聽過。

在把第一反應脫口而出之前,淩玥腦海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昔年萬魔窟現世,趙乾鋒師兄一人一劍,于群魔之中三進三出,無人能摸上他的衣角。”

有了這個開頭,其他的聲音也紛湧而至。

“那是留影壁,是這城中最重要的寶貝。”

“按照宗門規矩,每個人都要把自己壓箱底的絕活留在上面,以便後世弟子修習。”

是師父帶她進玉泉秘寶那次的談話!

“你是……”淩玥抿了抿嘴唇,不确定的問道,“趙、乾、峰?”

“我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把我給忘了!”聲音陡然拔高,“人影”的語氣一下子歡快了起來,“剛剛真是吓死我了,雖然我好像也不能再死一次,哈哈哈哈。”

猜對了!

淩玥松了一大口氣,立時就想扭頭,卻被後者用手點在脖頸上,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別看別看,”自稱趙乾峰的“人”說道,“我死狀比較凄慘,怕吓着你。”

作為一只“鬼”,他開朗的有點過火了。

“很多年沒有人來這裏了,這破地方能跟我說話的一根手指就數過來,可他也很久沒來這裏找我了。”大概是寂寞了太久,沒等淩玥回應,趙乾峰就絮絮叨叨的說了下去,“你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我在門上留的字?哈哈,是不是很震撼?”

淩玥在努力消化玉泉山整門都是逗比的悲哀事實。

“哦對了,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是誰的徒弟呢!”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同門,趙乾峰興致高昂,“說說看嘛,說不得我認識呢!”

淩玥閉了閉眼,一狠心,“家師……玉柄。”

“……玉、柄?”趙乾峰的語氣有些怪異,“是那個……穿着開裆褲、流鼻涕的小哭包玉柄嗎?”

此言一出,淩玥罕見的有點懵。

難道不是穿着紅肚兜、成日裏為老不尊的玉柄嗎,怎麽還穿開裆褲、流鼻涕……師尊你怎麽回事?

這聽起來像是龐太真長大以後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啊!

“這樣啊……”惆悵的嘆了口氣,趙乾峰的聲音有些落寞,“原來小玉柄也到收徒的年紀了啊。”

不過下一刻,他又高興了起來,“那師門這些年變化一定很大,快跟我講講!”

随着從趙乾峰嘴裏蹦出來越多越多對往昔的回憶,他的嗓音也越來越偏向于男性。

“我師父怎麽樣了?還是被那群小兔崽子氣的睡不着覺嗎?”

“周霖師妹怎麽樣了?沒讓太華山的臭小子得手吧?我早就跟她說過,咱們玉泉山可是道門第一,咱家的姑娘可不能被外面的家夥用甜言蜜語給哄了去,必須要等我回去好好試試他們才能作準……”

趙乾峰越說越興奮,可他說的越多,淩玥就越難開口。

“這裏是趙師伯的房間?”她轉開了話題,“這間屋子大的有點吓人。”

“……啊!”正在滔滔不絕的趙乾峰聞言一頓,伸出一只慘白的手向前一揮,只聽一聲脆響,無窮無盡的人影和書架都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扇門窗和足以望見的牆壁。

“為了能有個地方練劍,我在這裏施了點障眼法。”男人說道,“外面日頭挺毒,我不喜歡出去,這座孤城雖大,可除了正殿都沒什麽意思。”

這麽說着,他從後面推着淩玥向前走,将她推到了一扇窗戶旁邊,伸出手向外一指,“你瞧,那邊就是正殿,但小尋雙說我不能去那裏,非要讓我在這邊湊合湊合。”

淩玥依言望去,坐落于中軸線中央的宮殿果真氣派非凡,瓊樓玉宇、飛檐畫壁自不用說,其高度也是其他建築萬萬所不能及。

只見那宮殿通體瑩白,底部被雲霧籠罩,隐約能瞧見隐藏在其中的一道道階梯,而在階梯中央,由玉石雕刻而成的珍奇異獸對着宮殿大門俯首帖耳。

淩玥已确定自己正處于某座塔樓頂層,可看向正殿時依然有仰望之感,,仿佛只要身處孤城之中,就只能對它頂禮膜拜。

“聽師伯的意思,這城裏還有別人在?”淩玥移開了視線,将正殿的怪異之處暗暗記在心底。

“有啊。”趙乾峰想也不想的回答,“太華山的何尋雙嘛,那小子明明年紀不大卻很有老媽子的命相,仗着自己有副肉身可用,這兒不讓我去,那兒不讓我去,可煩了。”

淩玥一邊聽一邊将視線下移,就見在塔樓的底部,形貌狼狽的丁衍和柯闖還有晉朝的那名黑衣侍從正在對自己瘋狂揮手,他們的視線落在她腦後一點,随着時間的推移而越發驚恐。

感受到身後寒意越發徹骨,她突然決定冒一次險。

“趙師伯,”淩玥蜷起手指,“冒昧問一句,你和何師兄為什麽要待在此地?”

“啊,這個啊。”趙乾峰拉高了音調,聲線逐漸變化,“這座城必須有守門人才行,何尋雙是來接替我的,就像……你們當中必須有人留下來接替他一樣。”

“接替?”

“對,當初大家商量好了,輪流守在這裏,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都沒有人來……”趙乾峰的聲音越來越細,越來越高,“直到我的身軀衰敗,直到我的骨頭爛透,也沒有人來過!”

感受着推在後腰的手漸漸向上,淩玥用盡全部意志才克制住了繃緊身體的本能。

“對啊……”說到這裏,“男人”的聲音突然回落,像是在喃喃自語,“看門人至少要分神期修為,為什麽會派你們來,難道你也不是來替我的……都不是來替我的……”

糟了!

還沒等淩玥反應,趙乾峰的手已經掐向了她的脖子。

眼看“男人”的手就要碰觸到少女柔嫩的肌膚,一聲厲呵制止了他的動作。

“宗門沒有抛棄你,趙乾峰。”

淩玥目視前方,腰板挺的筆直。

“他們很想你,只是……他們都死了。”

“啊……”名為“趙乾峰”亡魂輕輕叫了一聲。

“老實說,我覺得你有點眼熟。”

踩在滿地的傀儡斷肢中,男人對着不遠處單膝跪地的少年輕聲笑笑,抖掉了拂塵上殘留的血珠。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鮮血從少年握傘的掌心淌出,沿着傘柄一路向下,流經藏藍色的傘面,與豔麗的牡丹混雜在一處。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渾身上下遍布大大小小的傷口,秀氣的臉上布滿血痕,唯有那雙清明的眼睛證明了他還沒有被徹底擊潰。

男人對少年的沉默不以為意,“還是說,你是我生前的某個熟人?”

聽到“熟人”二字,楊戬笑了,他首次擡起頭,認真的打量了男人一眼,聲線因多次嘔血而有些沙啞,“你是怎麽死的?”

“一上來就問別人的死因,這可太冒犯了。”男人露出了一個微微驚訝的表情,“不過回答你也不要緊,反正我也很久沒跟外面的人說過話了。”

“答案就是——我忘了。”

看着顫動了一下的少年,男人笑了起來,“很奇怪嗎,忘掉死因這種事?”

這麽說着,他舉起手中拂塵,眼中沒有半點笑意,“我只記得,我要守住這裏才行。”

“所有踏入此城的人都要死。”

“所有冒犯仙殿的人都要死。”

“所有違背天尊意志的人都要死。”

像是有一方手帕将所有情緒都用力抹去,何尋雙的眼中綠芒大盛,慘白的臉與地上那些僵硬的傀儡并無差別。

“在你走後的第二年,她病逝了。”楊戬直視着他的眼睛,握着燭影的手收緊。

何尋雙聞言愣了一瞬,一絲茫然從他臉上掠過。

“既然遲早都要舍棄,”楊戬臉上露出了一絲倔強,“當年在皇宮外,你為什麽要心軟呢?”

“啪。”

一滴血淚從何尋雙僵硬的眼眶中滾落,劃過他木然的臉頰。

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拂塵落下了去。

楊戬手中燭影撐起,白色的拂塵與藏藍的傘面相擊,十八道金色的禁制寸寸斷裂,飛落在空中,湮滅成了塵埃。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29 20:36:38~2019-12-30 17:23: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裙長一米六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Qing銘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