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79 章
“鮮血牢籠?”李晏呆呆的重複着楚允的話。
今日的所見所聞已經超出了他過往二十多年的總和, 幾乎推翻了他對修真界的全部認知。
“這是一場血祭!”楚允指着周圍矗立的人影說道,“這個卷軸是神物,暗含天道規則,幾乎沒有可能被凡人封住,所以他們就反其道而行, 用天下至污至穢之血來污染它, 迫使神物自晦, 将它留在這座山谷裏!”
他在玉泉山說自己曾游歷神州,并全不是虛話,是以雖然修為低下, 見識卻遠非常人能及。
“至污至穢之血?”這裏面的每一個字拆開李晏都認識,連在一起就變成了天書。
“父子相殘, 兄弟阋牆,倫德不存,百鬼夜哭,這是至污。”楚允豎起了兩根指頭,“善人沾血, 義者行惡,天理不彰, 萬魔狂舞,這是至穢。”
“想要達到這兩條說難很難, 但只要心夠狠,也很簡單。”
環顧四周,男人深吸一口氣, “只要讓親如手足的兄弟相殘、心懷仁義的俠士堕魔,就可以醞釀出天下至污至穢之血。”
楚允的聲音很輕,“能想出這個法子的不是天才就是瘋子,毋庸置疑的是,他們成功了。”
話音未落,李晏打了個冷顫。
楚允的話就像是一雙利爪掐住了他的喉嚨,窒息感襲上了心頭。
他已經不是只懂單純善惡的孩童,深知世間黑白絕不浮于表面,可越是清楚,就越是惶恐。
“這個卷軸是什麽?”李晏的牙齒都在打顫,“為什麽做到這個地步也要封住它?”
“這是折葉要我拿給他的東西。”楚允答道,“可當我親眼看到它的時候,它的名字就浮現在了我的腦海。”
“這是封神榜。”
男人的語氣輕描淡寫,卻炸的李晏心中一片狼藉。
“那、那種神物為什麽會、會出現在這裏?”
“噓……”楚允擡手示意他安靜,眼睛凝視着金光缭繞的打神鞭與被血線困住的卷軸,“我在聽它們跟我講。”
配合的擡手捂住嘴,李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悲鳴出聲。
落魄的皇子遇到被邪魔困住的神物,多麽像是傳奇故事裏的情節,然而作為這一幕裏即将被帶着升天的雞犬,他卻怕的無以複加。
手段詭谲的折葉先生,不是善。
他那個心思莫測的師父,不是善。
被心魔蠱惑的楚允,不是善。
他這個随波逐流的幫兇,更不是善。
那麽,會與他們一拍即合的所謂神物……難道是善嗎?
封印神物的這一圈“邪魔”就是……惡嗎
李晏甚至分不清,擺在面前的到底是通天坦途還是無底深淵?
他只是一味的害怕,像已經預料到終局卻還心存僥幸的賭徒。
“啊,原來如此,”靜默了半晌的楚允在這時緩緩出聲,“竟然是這樣。”
說完,他悚然一笑,神态面色竟與之前判若兩人。
“晏卿,”楚允語氣輕慢的喚道,“本王得知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合該讓你也聽上一聽。”
看着仿佛脫胎換骨的男人,李晏汗毛倒豎。
楚允擡手一點那顆醜陋的“心髒”,“三百年前,神兵出世,奈何有一山妖邪橫加阻攔,唯有持有打神鞭之人才能破開此地封印,取出封神榜,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你說,是不是很意思?”
李晏沒有說話,索性楚允也不需要他說話。
“晏卿襄助于我,雖是聽從師命,卻也盡心盡力。若是本王今日能夠脫困,必然會記得今日之恩。”
說完,他伸手抓向空中的打神鞭,卻被另一只半路伸出的手給握住了手腕。
“殿下,”李晏努力壓下了嗓子裏的顫音,“我能知道,如何還天下一個郎朗乾坤嗎?”
楚允深深凝視着他,倏爾,笑了。
“自然是開啓新一輪封神之戰,好為這蒼生——換一片天。”
“現在這片天……不好嗎?”李晏啞着嗓子問道。
“當然不好,”楚允收起了笑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晏卿可知,本王與令師是如何相識的嗎?”
李晏搖了搖頭。
他與柳千易的師徒緣分尚短,連後者的心思都猜不出幾分,更別說隐藏在瘋狂外表下的過去。
“本王……我自出生起便不得父皇喜愛,在皇室之中也可有可無,總是遭人白眼,”嘆了口氣,楚允換回了自稱,“母妃總是勸我一忍再忍,我卻年輕氣盛,出言頂撞父皇的新歡,結果觸怒父皇被罰去邊疆。”
“誰知,比起壓抑的宮廷生活,我倒是更喜歡邊城的肆意和潇灑,不僅不思回宮,還想過幹脆住下算了。像我這樣天賦低劣的皇子終究得不到重視,守在那邊還能賺個戍邊衛國的名聲。”
“那時候你師父正好游歷神州,路過西蠻,喬裝打扮混入了邊城,正巧碰見了我在為城中一戶人家接生。”
“……接、生?”李晏怎麽也無法将這個詞與堂堂一位皇子聯系起來。
見他一副吃驚的模樣,楚允笑了起來,“對,就是接生。”
“西蠻雖然沒有漠北那般終日黃沙漫天,但終究是窮山惡水之地,加上妖獸橫行,生下來的孩子極難成活。”
“是以,每當有人家誕下麟兒,就會邀請城中最為尊貴的長者為孩子祈福,願他延年益壽,身強體健。”
“我雖然不算長者,但到底是個皇族,在邊城的那幾年,每一個新生兒都經過我的手。”
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楚允閉了閉眼睛。
“你師父是個妙人,覺得我一個大男人抱着孩子手足無措的模樣極為有趣,竟然每次都來看,一來二去,我們就熟了起來。”
李晏猶豫着問道:“那家師他……知道殿下的……”
“他知道,”楚允打斷了他,“他從第一天見我就知道,所以我才說他是個妙人。”
“千易覺得他雖然是個晉人,卻對身為前朝餘孽的我們平等視之,對我們想要重入中原的想法也毫不介懷,只說王朝更替輪轉猶如日升月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隋朝也好,晉朝也罷,修士何須把自己封在小小的家國情仇之中?”男人學着柳千易的口氣,“他當時說這話的時候,可把我給驚的不輕。”
“聽起來确實像師父會說的話……”苦笑一聲,李晏抿了抿嘴唇。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或許柳千易會變成今日的模樣,從那時就初現端倪。
當一名修士把自己放到與天地同高的位置時,他離徹底瘋掉就只有區區半步了。
“後來千易離開邊城繼續遠游,他走之後,我們與晉朝戰事再啓,邊城變為了前線,屍體鋪滿了城牆……最終,爆發了瘟疫。”
“等我被父皇送去上京為質的時候,城中活人僅剩當初的一成。”
“西蠻地處荒涼,疫病難治,滅城滅村已是常事,”楚允垂下眼眸,“可當我踏上晉朝的土地,看着這豐饒的萬裏河山時,我就在想,如果大隋的百姓能回到中原,那些被我祈福過的孩子,是不是就能活下來了?”
此言一出,李晏握着楚允手腕的胳膊一顫。
“數百年前,這裏就是我大隋的土地!”男人擡起頭,眼神執拗,“他楊氏不過是篡權的奸佞!”
“殿下!”李晏忍不住喊了出來,“就算他楊氏不過奸佞,如今大晉兵強馬壯,你又拿什麽去收複故土?你要開啓封神之戰,又要如何去迎戰中原無數的修士?!”
“拿封神榜。”瞥了一眼“心髒”,楚允嘴角流露出了一絲冷笑,“封神之戰誰輸誰贏無關緊要,只要封神榜和打神鞭盡在我手,就能組建一支聽話的仙人軍隊。”
“你口中的中原修士只要死在戰事之中,一點真靈就能上榜封神!”他瞧着李晏,語氣溫柔,“到時候,這普天之下,誰能擋我?”
“……殿下,”青年克制不住的抖了起來,“為了能讓他們封神,大隋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那不過是陣痛而已。”楚允一揮胳膊,掙脫了他的束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昔日武王伐纣,鳳鳴岐山,師出西岐,才成就了周朝霸業。如今我隋朝卧薪嘗膽數百年,蟄伏于西蠻,只待一聲清啼——”說到這裏,楚允輕蔑的看了一眼哽咽的李晏,“難道你覺得,這是巧合?”
“天!命!”他伸出雙臂,神情肅然,“在我這裏。”
說完,他一把抓住打神鞭,對着血色“心髒”狠狠的揮了過去!
澄金色的光芒與血色的濃霧對撞在一起,糾纏的煙雲平地升起,激蕩的餘波席卷了整座山谷。
一道道符箓亮起,打神鞭所至之處,血線寸寸斷裂,金色的卷軸終于突破了血污束縛,升到了落霞谷的最頂處!
精美的畫卷緩緩展開,金光照耀之下,四方矗立的屍體化為了煙沙,一陣狂風卷起了地上的沙粒,點點熒光随着流風一同被收入了卷軸之中。
一個個血色的名字出現在了空白的絹布之上,每一筆都像是一道流淌的血淚。
山谷之外,龍吟聲起。
丈高的白色拂塵與水火神鋒憑空出現,氣勢磅礴的沖向了飄在半空的封神榜!
“現在才來?”法力的透支令楚允渾身顫抖,他的精神卻極度高亢,“晚了!”
打神鞭爆發出璀璨的光芒,與降下的拂塵和雙鋒攪在一起,澎湃的法力攪碎了山谷中的一切,飛沙走石之中,李晏死死的抓着楚允的胳膊。
“令狐勝!牧妙音!”楚允呼喊着太華山與五龍山的掌教之名,“今日之前,誰能想到我會與此等人物交鋒角力!”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即天命!”
趁着打神鞭與拂塵、雙鋒糾纏,封神榜上的名單在飛速增加,直到最後一筆畫完,金色的卷軸收起,尖利的哭嚎聲起,猩紅色的雨點從天而降。
倫德不存,萬鬼齊哭。
擋不住的。
勉強與打神鞭抗衡的拂塵與雙鋒在封神榜加入後節節敗退,随着清脆的破碎聲,齊齊被掃出了戰圈之外!
一道光柱從盤旋的打神鞭上降下,罩住谷中的二人,李晏只覺身體一輕,就随着楚允飛了起來。
在随着升高而擴大的視野裏,他看見了被兵士團團圍住的兩位掌教,看見了抱着一個包裹往山上沖的堂弟,還看見了那名立于山谷邊緣的少女。
少女站在一名邋遢道人的身畔,銳利的目光穿過交加的風雨,刺進了他的眼裏心裏。
青年低下頭,在瓢潑的血雨裏,淩玥伸出手接住低落的雨滴,掌心的符文閃過一抹幽藍,随着她慢慢收緊的手指,一同攥緊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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