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147 章 (1)

轟隆。

天雷接二連三的劈下, 将天空映得有如白晝。

人頭山上, 厚實的冰層在暖流的侵襲下漸漸融化,露出了塵封已久的人。

最先蘇醒的, 是最靠近“山頂”的青年。

他的眼皮迅速抖動, 緩緩擡起,讓漆黑的世界滲進來了第一抹亮意。

那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強,不顧眼皮阻攔的湧入了他的視野,最終将它全盤占據。

男人擡起僵硬的雙手, 注視着上面遍布的凍痕,恍若隔世。

轟隆。

天雷擦着他的衣袂沒入深淵, 跳躍的電弧“親”過他的手指,卻沒留下半點焦痕——一只鬼, 是不會被電焦的。

“哈哈哈哈……”男人擡手捂住臉, 笑聲由壓抑轉為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砰!”

斜插在土地上的油紙傘紮成了碎屑, 竹片與碎紙鋪滿了地面,露出了藏在傘柄裏的東西。

那是一把布滿了鏽痕的斷劍,掙脫了竹竿的束縛,徑直飛起, 露出了沾着斑斑血跡的劍柄。

斷劍繞着男人盤旋了幾圈,最終穩穩的停在了他的面前。

舒展了一下手指,男人握住了劍柄,輕輕的摩挲着上面刻着的“趙”字, 宛若在撫摸心愛的情人。

随着他的碰觸,斷劍上的鏽漬飛速褪去,露出了寒光點點的劍刃。

“三百年了……”他似哭似笑,“三百年了啊……”

“命沒了,劍斷了……但我還是我啊!”

“蒼天在上!我還是我啊!”

轟隆。

雷光劈下,男子在刺目的銀光中振臂高呼,而當天雷暫退,他手握斷劍,對準南邊,斬出了一劍!

那劍光比天雷更絕、更豔,像是劃破了天空,斬開了大地,明明如流光般轉瞬即逝,卻又美的不可方物,令人心神搖曳,魂魄盡失。

萬裏之外的南洋,太華山結成的陰陽鏡陣在金光的侵蝕下苦苦支撐,妖嬈的女子赤腳踩在龜背之上,嘴角噙着一絲笑意,然而很快,這絲笑容便僵在了那張姣好的臉上。

一道明亮的劍光自北而來,劃破了金色的迷障,氣機鎖定,直取她的項上人頭!

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生死之間,金光仙全身真元湧動,璀璨的金光堪比日月,撞上了凄豔的劍光!

一劍過後,女子站在原地,擡手捂住胸口,嘔出了一大口血來。

“……趙、乾、峰?!”她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喊出了記憶深處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斬出一劍之後,男子朗笑着轉身,然後一腳踹到了冰山之上。

“起來!”他喊道,“都醒醒!”

“活動筋骨的時間到了!”

本就開始融化的冰山在這一踢下抖了三抖,大塊大塊的冰層滑落,露出了深藏其中的人影。聽到男人的呼喚,他們接連睜開緊閉的雙眼,從禁锢身軀的冰坑中爬出,向着三百年後的人間呼出了第一口氣。

轟隆。

随着最後一道天雷沒入深淵,旋轉的漩渦中伸出了一只如玉的手。

即便是最高明的畫師也無法在紙上還原這只手十分之一的美,它就像是夢中才會現身的神女雕像的一部分,指甲、骨節、肌理無一不美,僅是一個側影,也足以令文人雅士魂牽夢繞。

然而,這樣完美的手,既不是用來作畫,也不是用來撫琴,更不會放在展臺上讓酸儒們吟詩作對。

它是用來殺人的。

手的主人從暗青色的通道裏走了出來。

自此,夢中神女終于有了姓名。

她走的很慢,也很小心。

幹淨的鞋襪踏在被血染紅的土地上,每向前一步,少女的氣勢便強上一分。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分神。

當她走到冰山面前,距離合體之境已經僅有一線。

她與趙乾峰對視,她與掙脫出禁锢的玉泉山衆人對視,然後雙方各退一步,向着對方作了一揖。

等淩玥重新直起腰杆,面前的人影已化為了百來道閃爍的光團,聚攏在她的身邊。

巨蛇松開冰山,向她緩緩低下了腦袋。

少女一步步走上了鐘山之神的頭頂,随着它騰空飛起。

“……燭龍。”用白蓮遮住面容的女子望着升空的巨蛇,一手揮開撲咬而來的細犬,向後退了一步。

此時,暴雨已停,然而烏雲未散,淩玥随着燭龍攀升到雲層之間,周身靈光閃動,向着地下的怨氣洪流,伸手一抓!

百來顆靈球四散開來,圍繞着少女不停轉動,而覆蓋整個大晉北方的鬼門陣随着這只手而攪動,洶湧的怨氣奔流而來,席卷着發狂的西蠻士兵拔地而起,竟在鬼門上方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龍卷風。

淩玥手指合攏,向着深淵入口一甩。

龍卷風也随之擺動,龍頭跟着一彎,倒灌着沖進了旋轉的漩渦之中!

眼看西蠻士兵連同怨鬼一并被送入九幽,白蓮女終于變了臉色,只聽她說道:“楚允你在等什麽?我冒着天下誰之大不韪幫你,難道要功虧一篑?”

她的聲音并不算大,卻響徹天地,在整個北方大地上回蕩。

此言一出,一道金光從西北荒野上升起,對準上京城疾飛而來。

“是封神榜!”

金光未至,李溪客便喊出了它的名字。

只見一副金色的卷軸懸挂在天際,兩邊緩緩打開,露出了上面一排排金色的名字。

封神榜一出現,萦繞在淩玥身旁的靈球全部凝固住了,就見卷軸被徹底展開,一個個名字亮了起來。

怨靈組就的龍旋風暴動了起來,無數真靈脫離了九幽的束縛,在空中疾馳,一頭撞進了寫有自己名字的卷軸之中。

而那些名字之中,赫然便有玉泉山衆人。

早在落霞谷時,封神榜便将這群困守自己三百年的“惡人”真靈盡數載入了其中。

玉泉山門下真靈們聚攏在一團,由唯獨沒在榜上的趙乾峰擋在最前,與榜中傳來的莫大吸力苦苦抗争。

然而與封神榜這天地靈寶,趙乾峰縱使有渡劫期修為也獨木難支,眼看靈團一步步被拉了過去,淩玥右手一翻,一道瑩藍字符光芒大放!

百裏之外,玉泉山宗祠。

坐在蒲團上打盹兒的玉柄真人一個趔趄摔倒了地上,他額頭觸地,身體趴伏,唯有胖嘟嘟的屁股撅的又高又圓。

段情匆忙跑進大門,看到的就是自家師父如此難堪的姿勢。

“孽徒!瞅啥瞅!”玉柄真人惱羞成怒,“還不快扶為師起來!”

後者這才回過神來,露出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趕忙上前把男人攙扶起來。

這麽一趴一攙,二人靠近了放着命燈的牌位山,等到玉柄真人站穩,正好瞧見前方淩玥的命燈,頓時一愣。

随後,他開始用力的拍打段情的胳膊。

“老二!老二!你看!”他激動的舌尖都快打結了。

只見漆黑的火苗不知何時已恢複了原本的模樣,甚至有熊熊燃燒之勢。

然而,段情并沒有與他一同激動,反而神情有些微妙,“……這一點我已經知道了。”

“你怎麽會知道?”玉柄真人傻了眼,“你師妹回來了?”

“不,”段情深沉道,“師父你沒感覺到嗎?”

“咱們在飛啊!”

玉柄真人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玉泉山不是一直飛在空中嗎?

下一刻,他看着微微顫動的排位們,腦海中靈光一閃,連忙推開段情跑出了宗祠。

此時的宗門廣場上已經站滿了人,每個弟子都仰頭望着天空,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順着這群小兔崽子的視線望去,玉柄真人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雲朵和飛速後退的天幕,于是他又向下一望,果真看到了飛掠而過的村莊和良田。

不是平日裏的懸浮,玉泉山真的在飛!

匪夷所思的念頭剛一浮現,玉柄真人立馬回過了味來,只見他大聲吆喝着把弟子們趕回精舍,然後三步并兩步跑回了宗祠。

“抓緊東西!”他對留在宗祠裏的段情喊道,“別被甩出去!”

話音剛落,玉泉山陡然加速,二人一下子便貼到了供桌下方。

段情很想質問玉柄真人為什麽這麽熟練,然而還沒開口,就見距離自己最近的牌位前,赫然燃燒着一朵翠綠的火焰!

“師父!”他嗓子發緊。

玉柄真人用手臂撐住身體,艱難的爬起來,一眨不眨的盯着牌位山瞧。

短促的爆炸聲從燈芯上傳出,第二盞命燈也亮了起來!

一盞、兩盞、三盞……

掌教、師伯、師父、師兄、師姐……

以趙乾峰為中心,死寂已久的命燈依次點亮,不一會兒,牌位山上已是一片燈火輝煌!

玉柄真人頓時就軟了腿,他死死趴在供案上,煙火熏燎中,有兩行渾濁的淚水從眼眶滑落,滴在了衣襟上。

就在這時,破空聲從屋外傳來。

顧不上去管腳下的颠簸,段情當即沖向宗祠門口,一把拉開因飛行而被甩上的大門。

大門一開,徘徊在門前的光團魚貫而入,一個個沖向點亮的牌位山,沒入了相應的牌位之中。

幾乎是靈光沒入牌位的同時,自山頂流淌的靈泉發出了歡快的水聲,段情探出頭去,就看到了鋪天蓋地般的熒光從靈泉河道中升起,漂浮到了山巅,融入了山外的水罩之中。

罩外是陰雲密布的天空,腳下是肝髓流野的大地,他側過臉,看到了與山門齊平的少女。

清澈的泉水自漂浮的山峰淌下,沁潤着滿目瘡痍的戰場,淩玥向着玉泉山伸出手,掌心的字符與水罩貼合,渾然一體。

封神榜依舊在散發着光芒,卻被瑩藍色的水光阻在了山體之外,淩玥擡起右手,帶着偌大的山峰不斷升空,刺破了灰煙,穿透了雲層,來到了無垠的星空之下。

只見她手臂擡高,化掌為抓,玉泉山門便被牢牢吸附在五指之間,而後,對準西蠻方向,全力擲出!

龐大的山體夾雜着瑩藍的流光,在天空中呼嘯而過,直直撞向了懸挂在天際的封神榜,金光與藍光交織至一處,一同向着西蠻飛速滑落。

察覺出少女的意圖,白蓮遮身的女子逼退細犬,朵朵蓮花化作天梯,追着封神榜與山體的反向延伸,竟是要一鼓作氣緊追上去。

“聖母娘娘想去何處?”

一道身影憑空出現,正正擋在了白蓮遁走的路上,由法力彙聚的潔白花瓣與那人的衣角相撞,甫一接觸便潰不成軍。

“楊!二!郎!”女子看着眼前的少年,恨聲說道。

“在呢,”漫不經心的應着,楊戬擡手一招,黑色細犬縮成了一只大頭狗崽,撲到了他腳下一個勁撒嬌,“只是不知道,我如今該如何稱呼娘娘,是無當聖母?黎山老母?亦或是……羅教教主?”

少年的語調帶着一種奇異的冷漠,令女子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我會創立羅教,難道不是拜爾等所賜!”她咬牙切齒道,“若不是那一場封神之戰……!”

“若不是那一場封神之戰,娘娘哪有如今的風光呢?”

楊戬打斷了她,眼眸半垂,與天邊懸挂的冷月相映成雙。

“通天師叔祖座下四大弟子,唯有你尚存于世,都是娘娘當年明哲保身之功。”

“如今為何又要摻入這趟渾水裏呢?”

“……對,我是活下來了。”沉默良久,女子撤去了遮掩的白蓮,露出了一張怒氣沖空的臉來,“昔日萬仙陣破,我自行離去,無顏面對死去的同門,只能隐姓埋名,茍且偷生。”

“後來創立羅教,我也不敢用本來姓名,只能假托黎山之名,傳我截教道統。”

“可即便如此,昔日友人依然恥于與我為伍,我終究是個見不得人的膽小鬼,就像是陰溝裏的臭蟲。”

這也是羅教與金鳌島老死不相往來的原因。

羅教自認忍辱負重,然而這些在金鳌島眼裏,不過是背信棄義的托詞,為求正名,截教弟子何懼一死?

“如此際遇,真君以為如何?”無當聖母語帶譏諷,“不洗刷臨陣脫逃的污名,我就算修成大羅神仙,也永無出頭之日。”

“就算是你們闡教,殷郊殷宏欺師滅祖,你們不是照樣讓他們死無全屍?”

“當年舊事,已成娘娘心魔。”楊戬擡手,法力彙聚,凝成了長刀模樣,“那弟子便鬥膽,與師伯過上幾招。”

“哈哈哈哈哈哈哈,”無當聖母仰頭大笑,“鬥膽,鬥膽,你們鬥的膽還少嗎!”

語罷,她手掌一翻,鋪天蓋地的蓮花探出——

掌中仙鄉,白蓮淨土!

飛馳的山峰如墜落的流星,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西蠻大地上,金藍交織的火球與大日一般無二,照亮了這片貧瘠的山水,夾裹着焚山煮海之勢,直沖隐藏在群山深處的皇宮而去!

火球所到之處,山峰夷平,瀑布截斷,山中百獸四散而逃,而平日裏耀武揚威的蠻人,只能躲在洞穴深處瑟瑟發抖。

站在皇宮內院之中,楚允身穿龍袍,手持打神鞭,對準天空中的“火球”揮出一鞭!

二十一節鞭骨亮起,八十四道符箓現身,然而流光溢彩之中,唯有最下層的四道符箓驟然點亮,沖向了直墜而下的山岳。

打神鞭,打的了神,打不了仙,更打不得人。

縱使能驅使天上八部正神,此時在楚允手中,也不過是一把長三尺六寸五分的木鞭法器而已。

顫顫巍巍的四個符箓迎上了金藍交錯的法光,封神榜上金光再漲一丈,卻阻不了玉泉山的下墜之勢,龐大的山體無可阻擋的撞上了皇宮!

地動山搖。

巍峨的山門徹底嵌入了群山之中,華麗的宮殿已被夷為平地,而在廢墟之下,楚允躺在碎石中間,胸口被一塊尖利的漢白玉穿了個徹底,從上面的浮雕花紋來看,像極了皇宮白玉道上的石雕。

“咳咳……”

夾雜着肉塊的鮮血從青年的嘴裏湧出,染紅了身下的白玉石板,唯有手中緊握的打神鞭發出了一道微弱的光芒,籠罩在了他的傷口。

這道微不可察的加護是楚允沒有當場身亡的唯一支持。

撞擊的餘震仍在繼續,時不時便會有破碎的石塊及木梁落下,砸到地上摔個粉碎。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到近,楚允眼珠轉動,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摯友的身影。

柳千易穿着破破爛爛的道袍,灰頭土臉,遠沒有往日智珠在握的餘裕。

實際上,要不是白日裏他突然不告而別,恐怕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是兩個人了。

“我徒弟死了。”

柳千易一屁股坐到地上,神情陰郁。

“我用盡方法給他招魂,都沒有回應。”

“……哈,先說好,可不是我幹的。”楚允嗤笑一聲。

“我當然知道。”柳千易白了他一眼,“他吊打一個你還是沒問題的。”

兩人都沒有提楚允胸口的致命傷,這大概是朋友之間最後的默契。

“我一直都沒搞明白你為什麽會選他?”楚允對他吐出了一口血唾沫,“明明那小子要啥啥不行,淨會惹人生氣。”

“你懂什麽?”柳千易嘆了口氣,“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飽嘗了世間酸甜苦辣,而人道之所以難成,便是卡在第一步‘嘗’上。”

“……難不成,這世間還有不夠慘就修不成的道?”楚允驚訝道。

柳千易摸了摸鼻子,“不然為什麽人教與闡教、截教并立,卻始終沒個像樣的傳人?”

“這麽說來,你叛教來幫我,也是為了修煉啰?”男人睨他。

“你以為呢?”冷哼了一聲,柳千易用袖子擦掉了楚允臉上的血,“像你這樣的半吊子,除了別有目的,只有得了失心瘋的人才會跟你混在一處。”

“哈哈,我以為是我虎軀一震,王霸之氣折服了你呢。”楚允虛弱的笑了,“話本裏不都是這麽寫的嗎?果真天下沒有這等好事啊。”

“行了,少說兩句。”柳千易道,“這種撒嬌的話,留着給你娘說。”

“說到這個,我有一事求你……”吃力的擡起手抓住好友的袖子,楚允側臉瞧他,“我死以後,他、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我娘……”

他這帝位得的不正,全靠封神榜和打神鞭威懾群臣,如今隋朝複國無望,那些蠻人氏族必然會全力反撲,将仇恨與屈辱發洩到他們母子身上。

更別說,還有一個大晉在虎視眈眈了。

“我娘一生……懦弱又善良……從未害過任何人……”他口中涎血,“在這座吃人的皇城裏,她就和邊城的新生兒一樣,無辜又無助……”

“我、我本想用命,幫她和那群孩子拼……拼出一個……将來……”

“別說了,省點力,”柳千易小心翼翼的幫他擦掉血痕,“在修真界,你這點傷不算什麽,等我緩過勁來,幫你去綁個素問派的女修過來,她們保命延壽可是很有一手。”

“到時候,你親自去求羅教,讓那個老不死的聖母把你和你娘收到白蓮仙鄉去,如何?”

“啪!啪!啪!”突兀的掌聲響起,一個陰柔的聲音出現在二人身後,“真是好一個感人的兄弟情深,看的我都有些不忍心了呢。”

“不過白蓮仙鄉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一張人臉緩緩從柳千易背後探了出來,“為了那點虛妄的平安喜樂,日日夜夜祈禱着那臭婆娘的垂憐,保不齊哪日就會被她投入一名強敵,卷入仙人的戰鬥,死的不明不白呢。”

“宗玄!”柳千易用身體擋住楚允,對來人一挑眉毛,“你來這裏做什麽?”

“他是來回收封神榜和打神鞭的……”楚允的聲音越來越弱。

“果真還是陛下疼我,連最後的收尾工作都替小的想到了。”宗玄嬉皮笑臉的湊過來,“既然您都清楚,那還等什麽?把東西交出來吧。”

此時交出打神鞭,就是在讓楚允死。

“不必急于一時吧,宗玄?”柳千易笑道,“雖說打神鞭和封神榜的消息是你們透的,但是能拿到這兩樣寶貝,全虧了陛下的發揮,否則寶貝不認可咱們,不是照樣用不上嗎?”

“其實我也不想這麽急功近利。”外表陰柔的青年歪了歪頭,“可惜時間不等人,我必須要比別人更快一步才行哦。”

“這個別人,”第四道聲音響了起來,“指的是我嗎?”

随着女聲的出現,嵌入皇宮的玉泉山重新升到了半空,沙石泥土從上面滑落,噼裏啪啦的砸向三人。

與已化為廢墟的西蠻皇宮相比,這座宏偉的山門除了靈泉外罩小了一點,竟然是絲毫無損。

失去了重物的壓制,暗淡了不少的封神榜從斷壁殘垣裏飛出,還沒等它投向楚允,就被人半路給截了下來。

宗玄看着憑風而立的少女,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采,對着她鞠了一個格外誇張的躬,“大小姐。”

僅是把腰彎到底還不夠,他摸了摸蒼白的臉頰,不無苦惱的說道:“早知道大小姐今日造訪,屬下就該好好梳洗打扮一番才是,如今這麽邋裏邋遢的模樣,可真是太過失禮。”

淩玥對此的回答是幹淨利落的一刀斬出!

自打離開雲湖侯府,她就極少在人前握刀,然而此時斬向宗玄的這一刀,若翩蝶起舞,沒有半分生澀之感。

刀只是普通的鋼刀。

刀法,卻已近乎通神。

“刀嗎……”側身躲開這驚豔的一擊,宗玄跳到一旁的殘壁之後,低笑出聲,“能與大小姐對斬,真是令人懷念啊。”

然而,宗玄到底不是淩晉峰,離開了那具身體,再也斬不出與淩玥旗鼓相當的一擊。

于是,他只能躲。

淩玥出掌淩厲霸道,用刀卻輕盈秀美。

她的刀法如蔓蔓青蘿,又如蝶舞翩翩,騰挪之間宛若驚鴻之舞,每一刀都帶着說不出的绮麗與風情。

好似妙齡少女,懷揣着忐忑的心情,向着心上人展示自己曼妙的身姿。

然而,若是沉醉其中,便會被毫不遲疑地奪去性命。

宗玄躲得狼狽至極,他本體尚在九幽,此刻用的不過是一具拼接而成的傀儡,稍有停頓便會被延綿的刀光籠罩住,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

“哈哈哈……”像是被激發出了可在骨子裏的兇性,在付出一條手臂後,他張狂的笑了起來,“再來啊,大小姐!”

他化自在天魔只能享用他人的喜樂,然而誰又規定了,這刺骨的疼痛不是喜樂的一種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失去了另一條胳膊後,玄宗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我……死真的是太疼了啊……大小姐……”

淩玥一腳踏在他的身上,對準頭顱舉起了刀。

一刀過後,男人的頭顱掉到了地上,滴溜溜的滾落到了柳千易和楚允的面前。

大概是從沒想到過這名難纏的天魔會如此輕易的被殺,二人一時間都有些回不過神。

“死了嗎?”柳千易拎起那張拼湊出的頭顱,心有餘悸。

“……沒有呢。”

原本緊閉的雙目突然張開,宗玄露出了一個略帶猙獰的笑容,猛地掙脫了男人的制約,沖着楚允撲咬了過去!

五官在瞬間徹底爆開,整個面部變成了張到極致的血盆大口,對準打神鞭吞了下去。

“咻!”

鋒利的刀刃從宗玄頭顱的側面刺入,将它牢牢釘在了地面上。

此時的宗玄已經将打神鞭吞了一半,紫色的血液混雜着唾液遍布長鞭本身,透出了一股難言的惡臭,然而這一吞一釘之間,長鞭已從楚允的手中脫出,滾落在了不遠的地面。

離開了打神鞭的加護,地上的男人已是彌留之際。

淩玥兩三步上前,一腳踢開礙事的頭顱,蹲到了楚允的身前,伸手按向了他的脖頸。

男人此時的脈搏已近乎于無,一雙失神的眼睛看向她,瞳孔在漸漸放大。

“放……放我娘……和柳……走……”楚允斷斷續續的說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咳咳……”

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沒等淩玥點頭,他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折……葉……去、去……昆……”

楚允沒能說完。

他睜着眼睛看向虛空中的一點,流出的血液浸紅了地面。

淩玥收回按在男人脈搏上的手,對柳千易輕輕搖了搖頭,後者顫抖着伸出手,幫好友合上了眼睛。

少女站起身來,走到宗玄的頭顱面前,将被玷污的打神鞭從中抽出,然而神物一入她手,便迅速暗淡了下去,仿佛只是一把孩童用來玩耍的木具。

都說神物自晦,這東西對玉泉山一脈的抵觸已經溢于言表了。

淩玥嫌棄的把打神鞭往一旁的石頭上抹了抹,撕下一片衣角将它包好,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将之收入了袖裏乾坤之中。

等做完這一切,她回過頭,就見到柳千易依舊一動不動的呆在原地。

“你不跑嗎?”她問道,“雖然方才我沒答應楚允,但你要帶他娘走的話,我也不會追。”

“不跑了,我跑了這麽久,最後也很沒意思。”柳千易伸了個懶腰,“況且,你要是知道我幹了什麽,只怕跑上個十萬八千裏,都會把我給抓回來。”

“聽起來,柳師兄在我打盹的時候做了不少大事啊。”淩玥挑眉。

“趁勢而為而已,”柳千易望向天空,“就把我的機會留給他娘和邊城的孩子吧,在楚允眼裏,只有他們沒沾天下諸般醜惡,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死不足惜。”

“那你呢?”淩玥問道。

“我?”柳千易聳了聳肩,“我就更不用擔心了,孑然一身,連徒弟都死了,世間諸般苦痛,喪友是其一,喪子亦是其一,我于一日之內嘗遍兩苦,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少女道:“恐怕李晏師侄并沒有把你當爹。”

青年聞言大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天生沒什麽父子緣分,從數量上找補不也很妙?”

說完,他收斂起笑容,難得正色道:“看在我那傻徒弟的份上,我給你一個忠告。”

“願聞其詳。”

“我曾經以為自己已跳出了這世俗的條條框框,能執子下一盤天下大棋,可如今才明白不過是他人棋盤上的一處閑子,落與不落,都無關大局。”

柳千易閉上了眼睛。

“這天地間有一場持續了萬年之久的博弈,你我皆身在局中,倉皇而不知歸處。而執棋人高渺而莫測,他們超脫世間已久,遠非常人可以揣度。”

“倘若你找到了執棋之人。”他睜開了眼睛,“一定要殺了他。”

“否則,這世間生靈便毫無出路。”

說罷,他理了理破碎的衣物,向着懸浮的玉泉山走去,此時一道虹橋已從山中落下,一旦踏上,等待他的便是屬于階下囚的生涯。

“且慢。”

擦肩而過時,淩玥喚住了他。

“你還沒告訴我,你都幹了些什麽能引得我萬裏追殺的事呢。”

“啊,”柳千易歪了一下頭,“你還記得伊久島嗎?”

淩玥用食指抵住眉心,稍微回憶了一下,“那個在南疆練藥的孤僻小子?”

“宗玄給了他瘟君呂岳的傳承。”柳千易說道,“瘟君呂岳的手段如何,我雖然不知詳情,但也可以猜出幾分。大晉此時遍地都是瘟蟲,然而瘟癀陣好破,人心難破,如何取舍,大晉是否能渡過難關,便讓我用這雙眼睛好好看看吧。”

說到這裏,他像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低笑出聲,擡步繼續向虹橋走去。

這一回,他沒有再停下。

“哈……哈……哈哈……”

白衣女子跌坐在地,面如金紙,滿頭大汗。

而在她周圍,有三道猙獰的裂痕橫亘在大地中央,将平整的地面徹底劈成了三塊。

這裏是她創出的掌上仙鄉,唯有虔誠的教徒才能居住,一旦進入此地,就只能日日夜夜膜拜她的化身,成為她香火願力的來源,為她更進一步添磚加瓦。

在這白蓮仙鄉中,她就是唯一的真神,法力無邊,無所不能。

本該是這樣才對。

“師伯,不繼續嗎?”

清朗的男聲令她瞳孔猛縮,忙不疊地擡起頭,就見到那道噩夢般的人影已來到面前。

那人依然一副衣袂飄飄的模樣,看不出半分激戰後的狼狽,手中捏着一把長柄刀的虛影,閑庭信步的向她走來。

那把長柄刀模樣十分奇特,刀柄長至胸口,頭部足足有三個尖刃,全立起來比主人還要高出小半個頭,比起傳統的長刀來說,更像是一把長柄的劍。

“楊戬……”無當聖母抿了抿嘴唇,“當年你娘尊天為大,給身為獨子的你起名為二郎,何等狂妄,如今我倒是稍微了解一點她的心思了。”

“陳年往事,多虧師伯挂念。”楊戬語氣平淡,“其實我娘并沒想那麽多,只是想占占玉帝的便宜罷了。”

既然尊天為大,又名為二郎,自然連昊天上帝也要乖乖排到第三。

誰叫他不是老天爺呢?

“倒是師伯如今的變化,叫楊戬大吃一驚了。”嘴上這麽說着,少年臉上卻連一點驚訝之色都欠奉。

“你們闡教還是這般虛僞,”無當聖母扶地站起,環顧這片在二人戰鬥波及下千瘡百孔的仙鄉,“讓我猜猜你接下來要說什麽?是說我自甘堕落?還是不思進取?”

“我也知道依靠香火成神是門偏道,然而自從萬仙陣後,我修為再不得寸進,即便是一條歪路,我也非走不可!”

說完,她的衣袖中湧出朵朵白蓮,一股腦的向着少年沖了過去!

“時間正好,”面對着鋪天蓋地的蓮花,少年散去了手中的長刀,“那便速戰速決吧。”

然後,他擡起右腿,對準女子一腳踹了過去!

“砰!”

淩玥擡起頭,望着發出炸響的天空。

只見厚實的雲層之中,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倒飛而出,有幾瓣破碎的蓮瓣從空中飄落,沾到地上,化為了星星點點的法力飄散。

她擡手去接殘存的花瓣,卻在半路迎上了另一只更加修長瘦削的手,後者手指一彈,将蓮瓣揮散,“別碰,很髒。”

淩玥打眼看去,就見闊別已久的師弟站在一步開外。

他還是分別時的模樣,只是換下了代表玉泉山的白衣,穿回了往日的舊袍,正小心的拿衣角擦拭她碰觸到花瓣的指尖。

“香火願力一旦沾上,便如附骨之毒,還是小心一點為好。”少年溫和的說道,“今日夜寒,師姐何故在此逗留?”

淩玥收回右手,手指忍不住蜷縮了一下,努力端起了師姐的架子,“方才柳千易告訴我,兩個讨人厭的家夥正在拿我們下棋,若想要結束這一場博弈,必須把他們統統打死,再扒皮抽筋。”

“不過,我稍微想了一下,覺得這個坑死了徒弟又坑死摯友,四處灑毒,還想在玉虛宮渡劫的家夥實在不像是能心懷天下的樣子,所以……”

“所以?”楊戬側耳傾聽。

“你吃姜嗎?”淩玥擡頭問他,語氣慎重。

少年聞言一愣,但很快答道:“不吃。”

“你看,你連吃姜的魄力都沒有,怎麽可能去玩弄人道,肯定是慘遭污蔑。”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淩玥分析的頭頭是道,“我這一次去九幽才知道,他們這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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