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167 章 番外滇南有雨

方笙被塞進石室的時候, 那個少年已經在了。

他穿着靛藍色的衣裳, 長到肩膀的黑發被在腦後随意的束在一起,發繩上還系着類似于獸牙的裝飾, 任誰來看, 都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南疆人。

少年坐在地上,背部靠着牆,一只腿伸直,另一只腿曲起,明明是階下囚, 卻自有一派閑适和從容。

方笙能夠感覺到,身後男人看到少年後, 目光中隐秘的惡意。

“白滇少爺,”那名負責看守他們的獄卒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這是我們給您找的伴, 這樣黃泉路上起碼不寂寞呀。”

“哦?”名為白滇的少年用近乎審視的目光看向她, 一挑眉毛, “我對這樣的沒興趣,不如你們辛苦一點,換一個?”

“少在這裏挑三揀四!”男人臉一下子就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盤算?”

“我都被你們關在這裏了, 還能有什麽算盤?”白滇嗤笑一聲,“少自己吓自己了,蠢貨。”

那獄卒臉色頓時變得精彩起來,咬牙切齒道:“最好是這樣!”

說完, 他一腳把方笙踹進屋,然後用力的關上了大門,緊接着就是鎖扣合上的聲音。

方笙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就聽到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中原人?”

這人官話說的并不太好,帶着濃重的南疆口音,但也比其他人強了不少,至少聽在方笙耳朵裏,能夠明白意思了。

她抿了抿嘴唇,點了一下頭。

然而白滇似乎對她産生了興趣,“我之前聽他們說,有個不要命的中原人成日在山林裏瞎逛,說的不會就是你吧?”

“我……我才沒有,”她緊張吞了吞口水,“我只是想要采些草藥而已……”

“沒人告訴你,南疆的山不能随便爬嗎?”白滇打斷了她,眯了一下眼睛,“你這樣簡直就是送到嘴邊的肥肉,想讓他們不吃都難啊。”

方笙不說話了。

師父玉柄一直不肯放她下山獨自游歷,此行是她趁着師父南下訪友時偷跑出來的。

之前不是沒聽人說南疆山林瘴氣密布,山中還有無數毒蟲異獸,可她自覺慈航救世術已有點火候,這才大着膽子上山采藥,卻不知真正的危險從來都隐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算了,”就聽少年說道,“是修士嗎?”

方笙把頭點的像小雞捉米,就聽他又問道:“能徒手打破那扇門嗎?”

他指的“門”是一扇由整塊巨石雕成的石門,重逾百斤,開與合都需要鎖鏈機關拉動,單憑人力很難擺布。

當然,這是對凡人而言。

方笙的師門玉泉山,囊括了昆侖十二金仙中的四門道統,其中廣成子、玉柄真人還有清虛道德真君三脈都有以點破面的技巧和招式,擊破石門不在話下。

奈何,方笙修的唯獨就是不善攻擊的慈航救世術。

倒不是玉柄真人不教她擊技,而是在這方面她就是少一根筋,無論怎麽修煉都毫無進展,愁的他老人家一個勁的感嘆“可能這就是人生”。

看她的表情,少年就知道了答案,只能嘆了口氣,“得,我就知道不能指望別人。”

這話方笙就有點不服氣了,“你、你光說我,你一個男人就不能自己破開門嗎?”

“這位姑娘,”白滇一聽就笑了,“看年紀,我應當尊稱你一聲姐姐……”

方笙打斷了他,“我叫方笙。”

“好,方笙。”他聳了聳肩,“你應當知道,南疆與中原不同,民衆既不鍛體,也不修神,獨以蠱術傍身,修煉有成者,便能被尊稱為蠱師。”

“這麽說或許有自誇的嫌疑,但,我是一名很厲害的蠱師。”

“……有多厲害?”方笙小聲問道。

“厲害到,他們連讓我碰觸一下土地都不敢。”白滇指了指腳下。

方笙這才發現,他們所在的石室竟然是挖空了一整塊山石才造就的,四壁與牆面毫無縫隙,而屋內的光線均是從頭頂的幾個小孔處透下,有淡淡的怪味在屋內彌漫。

她知道,這是驅蟲藥的味道。

單看這個布置,都可以用“如臨大敵”來形容了。

“我的蠱蟲被他們收走了,他們也不敢讓其他蠱師與我接觸,”白滇解釋道,“這也是他們放心的把你關進這裏的原因之一,畢竟罕見的中原人也算是高檔的祭品了,可不能出意外。”

祭品。

這簡單的兩個字刺痛了方笙的心。

在來這的路上,雖然她聽不太懂南疆話,但也大概理解了自己的處境——他們要拿她去喂什麽東西,而且迫不及待。

這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在中原,她也不少受過冷言冷語,可看在救過命的份上,不少人都會尊稱她一聲“方笙仙子”,就連對她不停撿人救治這事感到頭疼的師父,也沒有為此嚴詞厲色過。

但這裏的人不同。

方笙清楚,這些穿着不同的衣服,說着不同的語言,還有着與中原截然不同風俗的家夥……是真的會殺了她。

“後悔了?”白滇饒有興致的看着她,“知道後悔的話,以後就別犯這種錯了。”

少年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毫無譏諷和嘲弄的意味,方笙不解的看向他,卻見後者靠在牆上,凝視着頭頂的透氣孔,淡淡說道:“能生在更寬和的地方,是一種福氣,不是罪過。”

方笙覺得,這名叫做“白滇”的少年,很是特別。

照他的話來說,自己已經大禍臨頭,卻從不為小命擔憂,仿佛近在眼前的威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方笙是在被捉的第三天被允許走出石室的。

那群奇怪的家夥好像并不放心她與白滇久待,在不敢讓後者出石室一步的情況下,只能盡量減少二人之間的接觸。

當然,離開石室并不意味着自由,她被投到了一個更大的囚室,在那裏見到了其他的“祭品”。

比起白滇,他們顯然更加憂心忡忡。

在極端的恐懼中,人的種種劣根性就會顯露在光天白日之下,或許是知道自己沒幾天好活了,這群南疆人行事越發偏激起來。

方笙每一次被放回石室,都會傷痕累累。

而白滇每回都會笑眯眯的蹲到她面前,饒有興致的點評她一天的遭遇,并且提出自己的看法與計策,仿佛真的親眼所見一般。

他的方法很好用,每次方笙依言行事,就會少受很多苦。

而不知何時,白滇說官話時已沒了南疆口音。

漸漸的,她對這名年紀比自己要小的少年産生了一種奇怪的依賴感,把他當做了這段監牢生涯的主心骨,即便再糟再難,看到他好好的待在石室裏,就會産生無與倫比的安心感。

哪怕她很清楚,白滇有很多秘密。

随着時間的流逝,被抓進來的“祭品”越來越多,整個營地的氣氛也在悄然改變着。看守們變得情緒高漲,以往動辄拿囚犯撒氣,現在卻生怕碰破他們的油皮,難以下咽的牢飯也變得可口起來,幾名消瘦的“祭品”甚至每日都吃上了肉。

然而,沒有人為此感到高興。

種種改變不過是昭示着他們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在某個下着蒙蒙細雨的清晨,石室大門被人粗暴的打開,他們用繩子捆住了所有“祭品”的手腳,将之串成了一線,驅趕進了一座堆滿白骨的山澗內。

在那裏,方笙第一次見到了那些人所尊敬的“神”。

不,那只是餓瘋了的野獸而已。

人們哭嚎着、奔跑着,互相推擠,拼命想讓他人擋在自己身前。

雨水洗刷着天地,彙聚的血水卻讓饑餓的野獸更加瘋狂。

在血肉橫飛與慘叫哀嚎中,方笙的腿腳像灌了鉛一般紮在地上,直到臉上噴濺上了一股溫熱的液體。

“方笙,”白滇一腳将撲上來的猛獸踢飛,手臂上的傷口深可見骨,濃厚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你再發呆下去,咱倆都會死的。”

第一次,他說話的時候冷下了臉。

猛獸咬傷了白滇的胳膊,也咬斷了束縛住二人的繩索。方笙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拉着少年奔跑了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在她腦海之中都變成了混亂又怪異的色塊,唯一能記清的,就是湊近的貘獸、冰涼的雨水和震耳欲聾的蟲鳴。

等到她重新恢複神智,卻發現自己躺在一處陌生的竹樓,而床畔邊,則坐着一名穿着南疆服飾的婦人。

那婦人看上去年紀已不輕了,眉宇之間有着無法忽視的鋒利與美豔,當她開口說話時,竟然是一口流利的官話。

她告訴方笙,始作俑者已經被蠱王擊殺,幸存者已得到了救治,唯一的問題是,貘獸攪亂了她的記憶。

“最差的結果,就是你把這段經歷全部忘到腦後。”自稱為白滇師娘的婦人說道,“對你來說,應該是件好事?”

方笙擡手碰了碰綁在額頭的紗布,努力消化着女子的話。

忘掉……這段經歷?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忘掉……白滇?

光是想一想,就令她恐懼的渾身打顫,後面婦人又說了什麽,什麽時候離開……就全都聽不到了。

她想去找白滇問個清楚,想要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然而在這座陌生的蠱寨裏,她一個中原人寸步難行。

每一個人都很熱情,每一個人都很友善。

他們盡力滿足她提出的要求,也會盡力解答她所有的疑問,除了——白滇在哪兒?

漸漸的,方笙也就不再問了。

再一次見到少年,是在她打好包袱離開的那日。當那張帶着盈盈笑意的臉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方笙甚至花了點功夫才記起他的名字。

見她如此,白滇的笑意緩緩滲進了眼底。

“方笙,”他用地道的官話說道,“我願你前程似錦。”

就這一句,讓她突然淚流滿面。

淅瀝瀝的雨聲傳入耳朵,方笙從迷夢中蘇醒,頭頂是親手搭好的簾帳,周圍是熟悉的閨房。

她緩緩起身,望着窗外斜斜的雨絲。

即便到了貘獸法力漸漸消失的眼下,她也不知道白滇到底是怎麽想自己的。

是曾患難與共的朋友?還是總拖後腿的路人?

不過時至今日,當她再去回顧那段無疾而終的愛戀,終于也能坦坦蕩蕩的說出久藏于心中的回複。

“我也願你前程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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