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女帝 - 第 52 章 博弈 (1)

殷玄緊緊地擁住聶青婉,英俊高貴的臉埋在她的脖頸裏,聞着那脖頸間陌生的香氣,喃喃不停地說着這句話。

在這樣的話語與至深的感情中,他也沉進了夢鄉。

第二天醒來,懷中空空,什麽都沒有。

殷玄不滿地皺眉,還沒開口喊人,聶青婉已經端了金盆過來,又拿了毛巾和衣服,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說:“皇上醒了?”

殷玄瞪着她,帶着點負氣的情緒将衾被踹開,兩腿落地,聶青婉立刻跪下去,給他穿龍靴。

殷玄就那般無動于衷地看着她,看她佝偻的頭,卑微匍匐的身子,想到昨晚他竟把她誤認為是自己心目中至愛的那個女人,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她何德何能能跟他心中的女子比?她配嗎?

在聶青婉給他穿好龍靴後,他滿身戾氣地踹開了她,然後喊了随海進來,伺候他穿衣洗臉梳發。

随海進來,見聶青婉又一次倒在地上,備為詫異,卻不敢多問,只盡心伺候着殷玄。

待一切收拾妥當,殷玄背手往外走。

走出三步後他又扭頭,折回來,立在聶青婉面前。

聶青婉已經坐回了地面,正輕蹙秀美好看的黛眉,揉着被甩疼的胳膊,見龍靴停在自己眼前了,她擡起頭。

殷玄垂眸看着她,緩緩,他道:“跟随海一起,到殿外候着。”

這個殿外,指的是主持朝議的金銮殿。

聶青婉心知肚明殷玄這樣安排的用意,無非是讓她寸步不能離開他的眼線,他要把她盯的死死的。

聶青婉道:“奴婢明白。”

殷玄便不再多說,背身出門,去上朝。

但殷玄萬萬沒想到,明明都把人看的如此的緊了,後宮還是出了事兒。

剛下朝,随海就火急火燎地沖了上來,對他急道:“皇上,不好了!皇後娘娘出事了!”

殷玄問:“出了什麽事?”

随海面色惶惶道:“剛壽德宮的掌事嬷嬷來報,說皇後中毒了,窦太醫已經帶了好幾個禦醫過去了,現在情況怎麽樣,還不知道。”

殷玄大驚,拂開龍袖就連忙往壽德宮去,經過聶青婉身邊的時候,他有力的視線一定,冷寒地盯了她半晌,說道:“你也跟上。”

然後,就走了。

皇後中毒,後宮嘩然。

一大清早,壽德宮裏就擁滿了人,除了太醫院的禦醫外,還有各個品級的妃子、嫔子和貴人美人們。

人雖多,可真正能見到皇後的人少之又少。

拓拔明煙也來了,可沒被皇後接見。

宸妃被皇後宣了進去。

皇後的寝宮裏頭,窦福澤和王榆舟都在,經過幾個禦醫的輪番號脈檢查,最後都一致确定了皇後所中之毒乃北荒山障毒。

這種毒若輕,不會致命,稍微重一點可能會造成殘疾,再嚴重的後果那就是致命。

但這種毒發現的及時就一定能治好,因為它并不是無解藥之毒,還是有解藥的。

而好巧不巧,大殷的皇宮就有此毒的解藥。

只不過,北荒山障毒只肆虐在北荒山,皇後常年居住在宮中,哪可能中這種毒?不是這個途徑,那就是另一個途徑。

等殷玄來了後,窦福澤和王榆舟都把情況詳細說了。

當殷玄問到皇後如何會中這種毒的時候,二人都沉默了。

稍頃,窦福澤拱手說道:“早期皇上曾随聖人一起去過北荒山,吃過秋熘,聖人曾說,秋熘既是養身聖品,亦是奪命之毒,食之當慎。那個時候聖人研究過秋熘之毒,又寫過解毒之方,當時是皇上親自試了這種毒,又試了解藥,皇上既吃過,應該很清楚,中此毒者,要麽是誤入了北荒山毒障之地,要麽是在帶皮吃了秋熘之後,被炎芨草化解。”

聖人是在太後死後,眼下官員們對她的稱呼,當然,都是當着殷玄的面這樣稱呼,私下裏,他們還是稱太後。因為知道皇上聽不得太後二字,故而,當着他的面,官員們都以聖人代替。

當年殷玄随聶青婉征戰南豐國,确實吃過這種聖果,在聶青婉發現此聖果暗含危險後,也做了研究。

炎芨草并不出名,可它卻是性最燥的一味藥材。

一般患有寒疾,冷毒,風侵,濕病等與寒字相關的病的人,得有炎芨草作為其中一味藥來藥到病除。

當然,性燥的藥材并不是只有炎芨草,還有別的。

但唯有炎芨草能讓秋熘滋生毒性,故而,在南豐國被大殷征服以後,炎芨草就被毀屍滅跡了,唯一還有的,就是曾經保留在皇室裏的一些。

而這一些,如今全在拓拔明煙的煙霞殿裏。

拓拔明煙為了殷玄,中了冷毒,遇到冷毒發作就深受折磨,殷玄對此深感有愧,就讓太醫院把炎芨草全都送到了煙霞殿去。

如今,除了煙霞殿,哪裏都找不出一根炎芨草了。

那麽,窦福澤這話,就頗值得人深思了。

窦福澤并不是瞎說,殷玄自己也很清楚,陳德娣不可能一夜之間飛度北荒山,染上毒,再回來陷害拓拔明煙。

可這也不能證明此事就是拓拔明煙做的。

殷玄道:“既知是中了什麽毒,那就趕快去太醫院給皇後拿解藥。”

見殷玄将這個主題避過了,窦福澤也不敢再多說,囑咐王榆舟去太醫院取解藥,等解藥拿來,陳德娣服下,這才有精神與殷玄說話。

殷玄坐在床邊,陳德娣拉住他的手,哭着說:“皇上,有人想害臣妾。”

殷玄拍着她的手,說道:“你才剛服下解藥,得休息,有什麽事兒,等明天我們再來說。”

陳德娣道:“皇上,這事臣妾一定會追查到底的。”

殷玄道:“自然要追查到底,膽敢謀害朕的皇後,朕也不會袖手旁觀,這些事朕會交給刑部來辦,你不用操心,好好養身子。”

陳德娣聽了殷玄這話,心裏稍定,慢慢躺下去,養身體。

有李玉宸和太醫們守着皇後,殷玄也不呆在這裏了,他走出去,看到拓拔明煙,把她喊走了。

到了煙霞殿,殷玄還沒張口問,拓拔明煙已經先一步往地上跪,扯着他的褲腿說:“皇上,不是臣妾做的,臣妾的藥草一株都沒少。”

殷玄看着她,慢慢的嘆息一聲,他伸手将她拉起來,對她道:“你與朕說實話,你若诓騙朕,朕也無法保你。”

拓拔明煙發誓道:“臣妾說的句句屬實,若有一句做假,遭天大雷劈,不得好死。”

守在殷玄一邊的聶青婉聽着這話,視線在拓拔明煙的背上掃了一眼,随即又面無表情地收回。

殷玄道:“若不是你做的,就不用怕。”

拓拔明煙緊緊扣着他的手,心尖拔涼,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從吳平死在她煙霞殿下人院的那天起,似乎就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她後背冷汗直冒,再看眼前的男人,他眼底對她的擔憂一攬無遺,他是真的信她。

拓拔明煙猛然一伸手,抱住他。

那一刻,殷玄沒來由的往旁邊的聶青婉看了去,有一種做了背叛她事情的錯覺,心中還沒因這個想法而震驚,手已經自動自發地推開了拓拔明煙。

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

雖說殷玄從不真正寵幸任何嫔妃,包括皇後,可擁抱牽手這樣的事情,有時候是不可避免的,殷玄為了穩定朝堂上各個勢力的家族們,也會對這些妃子們開放一下懷抱。

以前從沒有罪惡感,現在卻陡然生出了負罪之感。

推開拓拔明煙後,殷玄濃黑的眉頭一直皺着。

拓拔明煙愣住,見殷玄把她推開了,她心底一慌,他可從來沒把她推開過,他是不信她嗎?還是在生她的氣?氣她又莫名其妙卷進了是非之中?

拓拔明煙眼眶一紅,哆嗦着唇說:“皇上,你還是不相信臣妾,在怪臣妾嗎?”

殷玄揉了揉額頭,對自己剛剛的想法以及行為極為惱恨,見拓拔明煙紅着眼眶一副被丢棄的可憐樣子,想着她為了他,背負了多少,他就極度不忍心,可剛伸手,看到旁邊站着的聶青婉,那手就是沒辦法再伸出去,摟住拓拔明煙,給她安慰。

殷玄氣極,剛剛真是腦抽了要讓這個華北嬌跟上。

這會兒,逼的他裏外不是人。

若真把手伸出去摟了拓拔明煙,不管華北嬌怎麽想,他自己就會有很深的罪惡感,若真不伸出去,就會負了一個曾經幫助他又對他一心一意的女子。

左右為難之下,殷玄只得坐了下去,對拓拔明煙道:“朕相信你,只要你不對朕撒謊,朕就一定保你平安無事。”

末了,又加一句:“朕并無責怪你。”

有了殷玄這些話,拓拔明煙的心就徹底的安了。

畢竟,皇後中毒這事兒,确實不是她做的。

她就是真的做,也不會做的這麽明目張膽,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唯她一人有炎芨草,她怎麽可能做的這麽明顯讓別人懷疑呢?

可她這樣想,別人卻不這樣想。

陳家聽說皇後中了毒後,連忙遣了陳裕過來探望,陳裕見了陳德娣,陳德娣直接把矛頭指向了拓拔明煙。

陳裕道:“應該不會,這麽容易暴露自己的事兒,明貴妃不會做,她可不蠢。”

陳德娣冷笑道:“就因為所有人都會這樣想,她才敢做。正常人的思維都覺得這件事不可能是她做的,她就是仗着這個,才這般有恃無恐,若非她做的,會是誰?炎芨草只有她的宮裏頭,且是治她病的關鍵,她斷不可能拿出來給別人。”

陳裕道:“她不拿,別人會偷。”

陳德娣道:“誰會偷得着,那藥材對她極為重要,她都是讓自己最信任的人嚴加看管,旁人如何偷得着?”

陳裕提醒道:“明貴妃确實很小心謹慎,這一點兒倒是極像太後,但你別忘了,明貴妃最信任龐林,才讓他去看護庫房,可龐林在上一次‘藥材殺人’事件中死了,現在看護庫房的人,是皇上的人,可不是她的親信或是最信任的人了。”

陳德娣道:“就因為如今是皇上的人在幫她守着庫房,才更不可能被有心人盜了炎芨草去。”

陳裕想了想,說道:“也對,皇上派過去的人,身手定是極好的。”

陳德娣冷哼道:“不管怎麽說,這件事是她做的也好,不是她做的也罷,我都要讓她背上這個罪。妄圖毒害當今皇後,那可是要殺頭的。”

陳裕眯眼,問道:“你想借機鏟除明貴妃?”

陳德娣輕掀眼皮,眸中精光閃閃,她道:“這不是大好的機會嗎?”

陳裕道:“機會是好,但這麽好的機會,總有種陷阱的感覺,我覺得還是小心為上。”

陳德娣道:“也許真的是陷阱,可身在權力漩渦中,不進就只能退,任何風暴和危險都可能是制勝的關鍵,不铤而走險,怎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當年父親、母族不就是這樣做的嗎?不然,陳家何以有如今的風光?”

陳裕無奈地笑道:“說不過你。”

陳德娣道:“我身為皇後,不能吃了這個啞巴虧,不然以後難以統領後宮不說,還會遭後宮之人嗤笑,連帶着讓你們在朝堂上也被嗤笑,所以,這件事一定得查,還得大張旗鼓的查,最後的黑手,也一定要指向拓拔明煙。”

陳裕道:“我明白了。”

陳裕在說完那句話後并不知道他已經走上了聶青婉為他準備的死亡之路上,陳德娣更不會想到,這只是剛剛一個開始而已,在後來,陳家的人一個一個的倒下,連她的皇後之位都岌岌可危的時候,她才猛然回想起今天,後悔不已。

可這個世上,沒有後悔藥,亦沒有回頭路。

你的人生,你得自己負責,好與壞,善與惡,最終,都是自己買單。

陳德娣吃了解藥,休息一天後,身體就恢複過來了。

這天晚上,殷玄應該在壽德宮陪陳德娣,畢竟皇後今天中了毒,他理應關懷一下,可因為拓拔明煙的關系,殷玄就沒來。

當然,這是外界以及他要做給外界之人看的,事實上,他今天沒去壽德宮亦沒去煙霞殿是有原因的。

殷玄留在自己的龍陽宮,旁邊是李東樓。

殷玄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讓聶青婉離開他的視線一步,哪怕今夜,他在自己的龍陽宮接見李東樓,他也沒讓她退離。

殷玄坐在龍形貴妃榻裏,聽着李東樓的彙報。

當李東樓說皇後前幾天賞賜給了有品級的嫔妃們一些冰果,這些冰果中就有秋熘之後,殷玄問:“明貴妃那裏也有?”

李東樓說:“有。”

殷玄望向聶青婉,問她:“明貴妃可有賞你一些?”

聶青婉實話實說:“有。”

殷玄問:“有秋熘嗎?”

聶青婉道:“有的。”

殷玄挑眉:“你識得秋熘?”

尋常人是不可能識得的,因為秋熘是南豐國的聖果,後來南豐國被大殷征服,秋熘就成了貢品,尋常人家更無法見到,也吃不到,那就不可能認識。

但華北嬌原屬綏晉北國的公主,與南豐國的皇室也有往來,在晉東王府的時候,浣東和浣西已經給聶青婉講過很多有關華北嬌以前的事情,不用細問,聶青婉也能推測出來,南豐國曾經定然也給綏晉北國送過秋熘,那麽,她識得,就沒什麽奇怪的。

聶青婉道:“以前在綏晉北國,吃過。”

殷玄點點頭:“朕差點忘了,你原是綏晉北國的公主。”

聶青婉道:“都是以前的事了,奴婢如今是伺候皇上的宮女。”

殷玄看她一眼,又問:“那你可知道秋熘的皮一旦服下,再吸收了炎芨草的藥氣就會滋生毒素,輕者殘疾,重者喪命?”

聶青婉道:“以前不知道,但剛有幸随皇上一起去了壽德宮,聽了窦太醫的話,現在就知道了。”

殷玄似乎是信了,沒再搭理她,繼續與李東樓說話。

說到一半,随海在門外通傳,說刑部尚書功勇欽和侍郎陳裕來了。

殷玄說領進來,随海就把他二人帶了進去。

看到聶青婉也在,他二人稍稍愣了一下,還是上前向殷玄行了禮。

殷玄道:“堂堂大殷帝國的皇後,在自己的宮裏頭中了毒,這傳出去會贻笑大方,朕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一定要查清楚,若還是像上次煙霞殿發生的事情一樣,查不到罪魁禍首,那你二人就自脫官服,回家種田去。”

功勇欽垂頭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徹查清楚。”

殷玄道:“有功愛卿這話,朕就放心了,給你十天時間,十天後你若查不出來,你就讓出刑部尚書的位置,讓別人來辦。”

功勇欽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說道:“十天會不會太短了?”

殷玄問:“你想要多久?”

功勇欽道:“二十天吧。”

殷玄道:“最多十天,你若辦不了,那就滾蛋。”

功勇欽只得接旨。

殷玄揮手,讓他下去了。

陳裕退身離開前,擡頭看了聶青婉一眼,原本他只是想打量打量這個微不足道被所有人不看在眼裏卻能混到皇上身邊來的晉東郡主到底有什麽三頭六臂,可沒想到,剛一擡眼,就與那個女子的視線撞上了。

那一刻,看着那雙黝黑的眼瞳,陳裕無端的感覺後脊梁骨一涼,覺得被人盯上了,可仔細一想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他與這位晉東郡主素來無瓜葛,她盯自己做什麽?

再擡眼,那個女子已經收回了視線。

仿佛剛剛那短暫的對視只是恍惚的一個意外。

陳裕甩甩頭,随在功勇欽身後走了。

待走出龍陽宮,功勇欽才對着天空,重重地嘆了一聲。

陳裕道:“大人怎麽了?”

功勇欽看他一眼,搖搖頭,背起手,往宮門外走。

陳裕加快腳步跟上,跟上後他又道:“大人在擔心這次的事情還會如‘藥草殺人’案那樣,找不到幕後真兇?”

功勇欽道:“我在這個刑部尚書的位置坐了三年,三年的時間雖然不長,卻也不短,而在這之前,我是坐你如今這個位置的,那個時候,我的頂頭上司是聶北,他比我年輕,卻比我冷狠有迫力,且極有斷案天賦,有他在,我感覺這世上沒有破不了的案子,亦覺得斷案是一件極有趣且極輕松的事情。可轉眼,聶家退出了朝堂,我也算逮了個縫,占了上司的巢,成了刑部尚書。這麽些年,我也算見識了大大小小的各種案件,以我的經驗來看,皇後中毒這事兒,怕也會如煙霞殿那次‘藥草殺人’事件一樣,找不到最終真兇,只能拉個替死鬼了。”

陳裕道:“那這個替死鬼,大人可有人選了?”

功勇欽看着他,問道:“元允覺得,什麽人最合适?”

陳裕笑道:“大人覺得誰最合适,那誰就最合适。”

功勇欽道:“你我二人就不用打這種官腔了,實話說吧,打壽德宮傳出皇後中毒的消息後,我就覺得這一回麻煩大了,上一回死的只是一個灑掃太監,無痛無癢,也無傷大雅,皇上也有息事寧人的意思,又加上龐林還有人命案底,明貴妃理虧在先,只能啞巴吃黃蓮,看着自己的人去送死頂罪,以此結案。可這回皇後的事情就沒有這麽簡單了,雖然從衆多條件中分析,這個幕後黑手很可能是明貴妃,但沒有真憑實據,很難将她拘捕歸案,尤其,皇上很是縱寵明貴妃,我就是有心治她的罪,也怕難吶。”

陳裕聽着功勇欽這話,心底裏笑了一笑,想着不愧是升到尚書的人,先不管能力如何,至少,這眼力見實非尋常人可比,案子一出來,立馬就分析出了利弊,站穩了隊伍。

陳裕笑道:“這有什麽難的,只要拿出真憑實據,不管是誰,皇上都不會循私,這一點兒,相信大人不會懷疑。”

功勇欽道:“當然,皇上是明君,向來依法辦事。”

陳裕道:“那就好辦了呀,咱們去找證據就好。”

功勇欽道:“天色已晚,找證據也不急在這一時,回家好好睡一覺,等明兒早咱們再去煙霞殿裏頭,盤查盤查,那炎芨草雖然在煙霞殿,可要出現在壽德宮,還接近了皇後,恰好又在皇後食了秋熘後出現,着實得經過精密的計算,就算這個人知道炎芨草能引發秋熘皮裏的毒素,可他怎麽能推測到皇後何時吃秋熘呢?從這點來看,皇後身邊的人也有些嫌疑。”

功勇欽說着,蹙緊眉頭,又往宮門外走了去。

他只覺得這一次的案子遠比上一回煙霞殿裏的那一起還要叫人頭疼。

他有些惆悵地想,最近後宮是怎麽了,有種風雨壓頂之感。

功勇欽輕嘆着出了宮門。

陳裕沒有走,他還站在原地,想着剛剛功勇欽說的話,功勇欽說的沒錯,炎芨草在煙霞殿,就算能夠跑到壽德宮毒害皇後,也得在皇後吃了秋溜之後,且要帶皮吃下。

如果不是帶皮吃下秋溜,有了炎芨草也無用。

如果皇後帶皮吃下了秋溜,炎芨草沒有及時出現,也無用。

那麽,懸疑之處就來了,那個人是如何知道皇後吃秋溜的習慣是連皮帶肉一起吃的?

當然,這事情可能并不是秘密了。

最近天氣熱,一大清早起床就感覺身上熱夯夯的,皇後又怕熱,又愛吃冷果,早上嫔妃們去請安,少不得要看到她連皮帶肉地将秋溜吃下。

可就算這個人知道皇後吃秋溜的習慣,又怎麽知道皇後什麽時候吃呢?

除了近身伺候她的人外,旁人應該不知道吧?

陳裕眯了眯眼,心中對此有了計較後,第二天他比功勇欽早進宮,先去了壽德宮,把昨夜功勇欽的話以及自己的猜測全都說給了陳德娣聽。

陳德娣聽後,稍有遲疑,沉吟地說道:“你是知道的,随身伺候我的人都是從陳家帶來的,不管是何品湘還是采芳,她們對我都很忠誠,絕不可能是她們要加害我,而能近我身伺候的,也就只有她二人,其餘的宮女基本沒那機會,就算有人被收買,也是徒勞。”

陳裕道:“若不是你身邊的宮女,那這事兒就越發懸疑了,功勇欽說的沒錯,就算那個人什麽都算計到了,可他怎麽就能知道你何時吃秋熘呢?若非近身伺候你的人,萬不會如此精确。”

陳德娣手指扣在鳳椅的扶把上,眯起眼角想了一會兒,說道:“我是在早上接見請安的妃嫔們的時候沒耐住熱,空腹吃了一顆秋溜,後來還喝了冷水,當時肚子并不難受,可等她們都散了後,肚子就開始疼痛難受,你說,會不會那個時候被人抓住了空子?”

陳裕問:“當時請安的人都有誰?”

陳德娣道:“跟尋常一樣,一個沒多,一個也沒少。”

陳裕道:“你鬧肚子是在她們離開之後,在她們離開到太醫來的這個時間段裏,你有沒有聞到炎芨草的藥香?”

陳德娣皺眉:“炎芨草一直封存在太醫院,太後掌權的時候,因知道炎芨草是觸發秋溜果皮毒素的引子,這藥草就一直被禁着,那個時候我還沒進宮呢,自沒看過,亦沒聞過,後來進宮了,這藥草又被皇上全部賜給了拓拔明煙,我就更沒機會看着摸着聞着了,你問我有沒有聞到炎芨草的藥香,這不是白問嗎,我連炎芨草是什麽香都不知道。”

陳裕微微一噎,撫着額頭嘆了一聲:“也是。”

陳德娣道:“是不是拓拔明煙來向我請安的時候把炎芨草帶在了身上,進而害得我中了毒?”

陳裕道:“不排除有這個可能,但炎芨草封存在庫房,即便拓拔明煙是煙霞殿的主子,她要拿這個炎芨草,也得開庫房,而如今,掌管她煙霞殿庫房的人是葉準,葉準只忠皇上,若拓拔明煙真拿了藥草,皇上一問便知,那她就等于自掘墳墓了,她沒有這麽傻。”

陳德娣蹙眉道:“那會是誰?”

總感覺這事兒撲朔迷離的很,不深想不覺得可怕,一深想心裏頭就生出一股無限驚恐突突直跳的感覺。

不知為何,‘藥材殺人’那件事又浮現在了腦海裏。

那件案子雖然結了,但其實,幕後黑手并沒有找到。

陳德娣雖然很想把那件案子也歸結在拓拔明煙頭上,可她心裏很清楚,那件事并非拓拔明煙所為,一來那藥材對拓拔明煙很重要,她斷不可能拿出來作妖,如果因此而折了藥材,她就得不償失了,二來吳平是自己的人,如果拓拔明煙真那麽做了,吳平定會第一時間向自己報備,三來最後拓拔明煙折損了一名最親信的人,所以,那件事絕不是拓拔明煙所為。

而陳德娣更加清楚,那件事也不是自己做的。

那麽,是誰呢?

華美人嗎?

陳德娣眯眼,卻沒有把這個想法說給陳裕聽,在藥材殺人事件之前,她曾經讓吳平故意傳遞了煙霞殿裏的內幕給了聶青婉,接着吳平就死了,龐林出了事,然後憑空出現了一株藥材。

要說這事不是華美人幹的,陳德娣還真不信。

因為時間太湊巧了。

可若說真是華美人幹的,陳德娣也不大相信。

因為她何德何能,能做到如此天衣無縫?

那麽,若不是華美人,此人又會是誰?

昨日她中毒,是不是也出自于那人之手?

而在後宮之中,能在她的壽德宮下毒而不被察覺的,除了她自己,誰還做得到?

哦,不對,就連她自己也做不到,因為她沒有炎芨草。

那麽,能自由出入她的宮殿,又擁有炎芨草的,除了拓拔明煙,還有誰?

似乎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可陳德娣實在不敢相信。

在這宮裏頭,除了皇上,沒人能做到如此。

雖說煙霞殿裏的主子是拓拔明煙,可事實上,這後宮乃至整個大殷,都隸屬皇上,再者,炎芨草被封存在庫房裏,如今守着那個庫房的,是皇上的人。

陳德娣不敢再往深處想了,只覺得越想越詭異,心中的不安和恐懼也在無限的放大,她怎麽能懷疑皇上呢,皇上那幾天包括今天她中毒之前,都沒來過她的壽德宮。

陳德娣深吸一口氣,對陳裕說道:“上一回‘藥材’事件後,我與明貴妃就水火不容了,這一回似乎又是争對明貴妃的局,你說,這後宮之中,誰想讓我跟明貴妃鬥的你死我活?”

陳裕想了想,說道:“宸妃?”

陳德娣道:“不對,是皇上。”

陳裕大驚。

陳德娣道:“不必驚惶,這是我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皇上有心讓我與明貴妃不睦,卻也不會做下此等下作之事,更加不會毒害我,他若真要對付我,一定會明明白白的,讓我知道我哪裏惹到他了,所以,這件事,真的是另有其人,你一定要好好查,說不定還能破了‘藥材殺人’那件懸案,為我陳家争光。”

陳裕道:“我盡量。”

陳德娣點點頭,聽到何品湘在門外的敲門聲後她揮手讓陳裕走了。

陳裕先去上朝,再夥同功勇欽一起,帶了一些刑部的官差,去了煙霞殿。

功勇欽先是去盤查了拓拔明煙的庫房,記錄拓拔明煙庫房裏炎芨草的數量,再拿去太醫院比對,與太醫院記載出庫數量一致後,功勇欽就越發的頭疼了。

他暫且不敢上報,又領兵去了皇後曾經賜過冰果的其她嫔妃院子裏,問審,并讓陳裕去查這些嫔妃們的庫房,看有沒有炎芨草的存在,兩方忙碌下來,一無所獲,這些妃子們均沒有嫌疑。

惆悵地回到刑部臺,功勇欽悶悶地喝着茶水,總覺得他頭頂的烏紗帽要不保了。

陳裕見他一副毫無生氣的模樣,說道:“大人,雖然明貴妃庫房裏的炎芨草數量跟太醫院出庫的數量一致,但不代表明貴妃沒有動過,她可以在動了炎芨草後再放回去,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了,我覺得,還是得審一審葉準。”

葉準是皇上的人,功勇欽着實不想傳,但這是辦案流程,不想也得想,功勇欽道:“你去把人帶來吧。”

陳裕應了一聲是,下去帶葉準。

葉準來了,功勇欽就尋常的問話,問明貴妃昨日是否派人去庫房取過炎芨草,葉準說沒有,功勇欽又問最近有沒有可疑人出入庫房。

葉準道:“我值守期間沒有,但在我休息的時候有沒有人去過,我就不敢保證了。”

葉準雖然被殷玄使派過來看守煙霞殿的庫房,但不是一天十二個時辰全天候守着,他也要休息的,他只是白日值班,晚上就收工休息了。

功勇欽讓陳裕記下這些,揮手讓葉準走了。

等葉準走了後,功勇欽一臉的垂頭喪氣。

陳裕看他一眼,盯着供本,緩緩說道:“大人,這聽上去真的又像是一件懸案,但我們卻不能再以懸案去交差了,不然這頭頂烏紗帽就真的保不住了。既然此事件與明貴妃牽扯極甚,那不如就從這裏突破。”

功勇欽看着他,沒言語。

陳裕也不說了。

功勇欽低聲道:“這才第一天,皇上給的時限是十天,還有九天,先不着急,就算要定明貴妃的罪,也得找好了證據。”

陳裕笑道:“大人說的是。”

功勇欽确實想巴結陳家,但若能查到真的幕後兇手,他倒是願意查的,但若查不到,那也只好坑一坑明貴妃了,誰讓她勢單力薄呢。

一開始功勇欽并不着急,可過了三天還毫無進展後,他就有些急了。

他急的不單是沒有找到真兇的任何蛛絲馬跡,就連嫁禍明貴妃的證據也極難搜集出來,他一臉頭疼地扶着額,将案子詳情的案椟捏在手中,掙紮思考了一整個下午,最終還是決定去找聶北。

這是他如今能看到的唯一的希望了。

在功勇欽眼裏,這世上沒有聶北破不了的案子。

原本,聶北是不會見他的。

只是有了那封信以及那兩個荷包後,聶家已經沒打算再避世,故而,借着功勇欽來請求幫忙的機會先去探探路,是一個非常好又極為恰當的開端。

于是,聶北接見了功勇欽。

功勇欽喜出望外,高興之極,一進到涼亭,看到聶北端坐在那裏,舉壺倒茶,他連忙上前,像往常那般畢恭畢敬地喊一聲:“大人!”

聶北倒茶的手微頓,下一秒,那茶壺倏地騰空而起,直往功勇欽砸去。

功勇欽吓的拔腿就撤。

茶壺憑空落下,金屬撞擊石板的聲音刺耳的響起。

壺沒破,只壺蓋因為這一高空墜落的姿勢而被跌開了,溫涼的水汩汩地往外流,沁了湛白地板一片,很快又被夜風吹幹,蒸發在發熱的石板地上。

功勇欽驚魂站定後,擡頭看着涼亭裏沉默如山的聶北,心腔一個勁的抖。

聶北做了那件事後,仿佛沒事兒人似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這才溫淡地說道:“下回再叫錯,就不是警告這麽簡單了。”

功勇欽額頭冒汗,想擦又不敢,只得連連道:“是是是,我失言了。”

聶北道:“今日來找我,有什麽事?”

功勇欽咽咽唾沫,小心地邁過那個茶壺,來到涼亭外沿,本來想上臺階的,可現在實在不敢了,他就站在外沿,從袖兜裏掏出了案椟。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