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女帝 - 第 80 章 大典 (1)
餘菲菲眼見有人貿然從牆頭跳了下來,吓了一大跳,可看清落下來的人的面容後,她又是氣又是心疼,她指着他:“你又睡牆頭,不知道會感冒嗎!”
陳溫斬噗嗤一笑,說道:“大夏天的,感什麽冒。”
他說着,臉往旁邊一側,一個內氣吹出,狗尾巴像如射出去的箭一般,插在了十米之遠的空地上,那狗尾巴迎着淡薄的日光,一晃一晃。
像他此刻毛燥的頭,一晃一晃。
餘菲菲郁悶:“你都不能好好地梳理一下嗎?我兒子這麽帥,別糟蹋這麽一張臉。”
陳溫斬伸手,将餘菲菲往懷裏一攬,一副哥倆兒好的樣子,摟着她往門口進,到了門口,揚腳一踹,将門踹開了。
餘菲菲額頭一抽。
徐秀也額頭一抽。
負責搬運酒和肉的車夫也是額頭一抽。
陳溫斬卻似乎早就習慣了用腳踹門似的,一點兒表情都沒有,等所有人進門了,他薄袖往後一掃,那門就自動關上了。
餘菲菲道:“你後面長眼睛了?”
陳溫斬松開她,一屁股坐在石板地上,笑道:“娘每回來都問同一個問題,兒子實在不想辱沒你的智慧,可好歹你換個問題吧?”
餘菲菲氣的上前就打他:“貧嘴。”
陳溫斬笑了一下,往後一仰,竟是躺在了地上,他自下而上地看了餘菲菲一眼,又看了眼旁邊的徐秀,再看一眼車夫,最後視線停在了那麽些酒壇和封裝好的肉上。
他鼻子特別靈,一下子就聞出來那酒是什麽酒,那肉是什麽肉了。
沒見他動,可那酒壇子就離地而飛了,他一擡手,那包裝着肉的線繩也倏地破開,然後肉也離地而飛了,眨眼之間,他左手拿着酒壇,右手拿着肉,翹着二郎腿,晃着,晃着,就像剛剛插在地上的狗尾巴一樣,一晃一晃。
餘菲菲又郁悶了,伸手擋住陳溫斬就那般躺在那裏喝酒吃肉的動作,說道:“娘也還沒吃早飯呢,你不能光顧着自己呀,起來陪娘一起吃。”
陳溫斬一愣,看了餘菲菲一眼,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酒和肉,眉心攏起,天人交戰半天,最後無奈,坐起身子,瞪着餘菲菲:“娘也真是的,你想來看我,吃了飯再來也不遲,幹嘛餓着肚子。”
餘菲菲道:“娘想陪你一起吃嘛。”
陳溫斬撇嘴:“盡找借口。”
雖是這樣說,他還是離地而起,将酒壇和肉拿到了桌邊,徐秀立馬熟門熟路地去廚房,拿了碗和盤子,還有菜刀,又把另一個箱盒裏裝的各式早餐都擺了出來,又擺上酒杯,擺上筷子和碗,擺上各式蘸醬,又熟練地操起刀,切着牛肉片。
徐秀在做這些的時候,陳溫斬一直懶洋洋地坐着,可手沒安份,拿着酒壇子,給自己倒酒。
牛肉還沒切好,他就先端起酒杯喝起了酒。
餘菲菲道:“空腹喝酒,對胃不好。”
陳溫斬面無表情,說道:“反正兒子也習慣了,這幾年,胃也被我強化的無堅不摧了。”
餘菲菲聽着一陣心酸,卻又不想當着兒子的面露出一絲一毫的傷心來,她強打起精神,笑道:“娘也陪你喝一杯吧。”
陳溫斬道:“不用。”
餘菲菲卻不聽他的,讓旁邊的車夫幫她倒了一杯酒,陳溫斬想攔,沒攔住,只能看着車夫給他娘的杯子裏倒了一杯酒。
好在,餘菲菲并沒有空腹喝。
她也知道得言傳身教。
剛剛才說了不能空腹喝,她自然不會當着兒子的面自扇嘴巴子。
餘菲菲在徐秀切好牛肉,一一端了盤子擺在她跟陳溫斬面前的時候吃了三兩口牛肉,這才端起酒杯,跟陳溫斬碰了一杯。
陳溫斬顯得有些吊兒郎當,亦豪氣千丈,等牛肉上了桌,他就不用杯子喝了,直接掄起酒壇子,對着酒壇子喝。
餘菲菲勸了好幾聲,見他不聽,也不勸了。
他那樣喝痛快,就讓他那樣喝吧。
反正他的酒量在這三年裏也早已練到了千壇不醉的地步。
幾杯酒下肚,餘菲菲問他:“怎麽又睡牆頭了?昨夜回來很晚?”
陳溫斬淡笑:“昨夜……”
他嗤一聲,嘴角的笑又淡淡消弭,變得散漫不羁:“跟肖左還有二狗子去了趟花樓,聽了一出戲,覺得挺好聽,就聽到很晚,回來懶得進屋,就直接睡牆頭了。”
餘菲菲:“既去了花樓,為何不宿在那裏,好歹是個床呀。”
陳溫斬漫不經心:“花樓麽,有床沒女人的地方,不好找。”
餘菲菲噗嗤一笑:“你既去了花樓,還怕跟女人睡呀。”
陳溫斬立馬正色道:“娘,你好歹是為人母的,說話能不能講究點,我倒沒什麽,你讓旁邊的這兩人怎麽看你?”
徐秀立馬道:“奴婢習慣了。”
車夫立馬道:“奴才什麽都沒有聽見。”
陳溫斬:“……”
牆頭草!
剛怎麽沒踢死你們!
陳溫斬抿唇:“不想睡,你以為兒子是什麽女人都能睡的?”
餘菲菲大笑:“說的很好,我兒子可金貴着呢,那些胭脂水粉,哪有資格碰我兒子,那你往後,想找個什麽樣的女孩兒?”
陳溫斬不吭聲,又掂起酒壇,咕哝咕哝地大口喝着酒了。
餘菲菲低嘆,心想,還是沒走過那個檻。
也對,事關太後的檻,誰過得去呢。
餘菲菲端起小酒杯,一口一口地抿着酒,她酒量不行,可不能在這裏喝醉了,正經事還沒說呢。
餘菲菲想着怎麽跟兒子開口,她就怕兒子惱她,以後連她都不見了,兒子若不見她,那可比殺了她還要叫她絕望。
可不說,也不行。
其實今早起來,坐在那裏靜心想一下,陳津的話說的也沒錯。
兒子可以不回陳家,但不能不娶妻,也不能一輩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
而想讓他娶妻,必然得過了太後的那道檻。
而太後的那道檻,說白了,不也是陳家的門檻?
餘菲菲低頭,放下酒杯,慢吞吞地吃着牛肉。
陳溫斬看了她一眼,大概猜到她有事情要與自己說,可又顧及着他的心情,不敢說。
以往她來看他,可從不會這樣。
那麽,今日所說之事,定然很重要,而且,一定跟他有關。
陳溫斬擱下酒壇,指尖伸過去,點了點餘菲菲面前的桌面,說道:“有什麽事情要跟我說?”
餘菲菲一愣。
陳溫斬:“有事就說吧。”
餘菲菲抿抿唇,先找他要一張保證書:“娘說了,你可別惱娘。”
陳溫斬:“不會。”
雖然陳溫斬說不會,可餘菲菲還是斟酌了很大一會兒,而在她斟酌的時候,陳溫斬又掂起酒壇子,一邊喝酒一邊吃牛肉了。
他不着急,他娘如此難以開口的事情,必然跟陳家有關。
只有跟陳家有關的事情,她才覺得難以對他開口。
陳家又想做什麽?
或者說,皇宮又發生了何事?
他這三年,對任何事不聞不問,雖擔着宮外禁軍頭領的名銜,卻從沒管過禁軍之事,每天處理日常事務的都是肖左,當然了,偶爾肖左也會把夏途歸的兒子夏班拉來,陪他受罪。
既不再管禁軍之事,自也對皇宮之事不再加以理會。
所以,這三年,皇宮裏頭發生了何事,他一點兒都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跟殷玄有關的一切,他都不想知道。
惡人自會有天收,他一直這樣堅信,不是不收,只是時間沒到。
等時間到了,他也會添上一筆。
所以,是時間到了嗎?
陳溫斬邪氣又幽黑的眼睛垂在酒壇深處,冷寒鋒利,如一把既将出鞘的寒刀,将要砍在惡人的頭顱上。
陳溫斬不着急,三年都等了,還會急在這一時嗎?
他等着餘菲菲開口。
餘菲菲斟酌了很久,伴着低低的嘆息聲,還是開口,将昨晚陳津說于她的話說給了陳溫斬聽。
陳溫斬聽後,寒眸一眯,邪氣卷着冷氣,随着酒壇的落地而一瞬間迸射開來。
他冷冷地道:“娘是說,殷玄愛上了一個叫華北嬌的女子?”
餘菲菲瞪着他:“你怎麽能直呼皇上的名諱!”
陳溫斬冷哼:“直呼的就是他,娘只要告訴兒子,殷玄是不是愛上了一個叫華北嬌的女子?”
餘菲菲蹙眉:“從種種跡象上來看,皇上确實深愛這個婉貴妃。”
陳溫斬一瞬間怒氣沖天:“他竟然敢愛上別人!”
随着話語落地,他手中的酒壇跟着猛地擲摔在地上,哐啷一聲巨響過後,又傳來‘啪’的一聲破裂聲,整個酒壇四分五裂,慘不忍睹地躺在地上,那尚沒有喝完的酒正從各個碎片中流過,又流向周遭的石縫,慢慢沒進草叢裏、土地裏,再被風一吹,酒香飄逸,卻也寒意驚心。
餘菲菲倏地站起,看着他:“你——”
陳溫斬:“娘說的事,兒子一定會辦好,兒子是不知道殷玄會愛上別人,不然,兒子早就将那人殺了,這一生,兒子可以無所作為,但有一件事,兒子卻非做不可,那就是殷玄愛上誰,兒子就殺誰,兒子要讓他,此生此世——愛而不得,永生孤苦!”
陳溫斬的話着實把餘菲菲吓壞了,不說陳溫斬一口一個殷玄已實屬大不敬了,他還說,皇上愛上誰,他就殺誰,還說讓皇上此生此世,愛而不得永生孤苦!
聽聽,這是什麽話!
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呀!
喝糊塗了吧!
只讓他殺婉貴妃而已,沒讓他觸怒皇上!
餘菲菲深吸呼,左右看了看徐秀和車夫。
徐秀立馬擦了擦手,走了。
車夫也趕緊走,再晚走一會兒,他怕自己得自戳耳朵。
等這方涼亭裏沒外人了,餘菲菲拉住陳溫斬的手。
陳溫斬的手,冰冷。
餘菲菲的手,顫的如糠篩。
餘菲菲把陳溫斬拉着坐下去,等陳溫斬坐了,她伸手就朝他肩頭一打,罵道:“你個混小子,剛在說什麽呀!你是喝的腦袋發暈了是吧!”
陳溫斬:“兒子沒暈,兒子很清醒。”
餘菲菲:“你還犟嘴!”
陳溫斬抿抿唇,擡頭看了餘菲菲一眼,又別過頭去,看向那個被他甩破的酒壇子,他聲音幽慢地道:“這事兒娘來找兒子做,找對人了,明日是封妃大典是吧?”
餘菲菲:“是呀。”
陳溫斬:“兒子知道了,娘回去吧。”
餘菲菲:“……不讓娘多坐一會兒嗎?”
陳溫斬:“兒子沒心情再接待娘了,娘的正事兒也說完了,無需再留。”
說完這句話,陳溫斬直接起身,回了屋。
餘菲菲想追上去,最終還是在走出三步後停住,她嘆了一聲,喊來徐秀,讓她把沒吃完的牛肉和酒再裝好,放到廚房,先用鍋溫着,中午再過來給他做飯。
徐秀應了一聲是,忙碌起來。
餘菲菲走到陳溫斬的門前,擡起手想敲門,最終也沒敲門,她隔着門說:“那娘走了,酒和牛肉娘讓徐秀收起來了,中午讓她過來給你做頓飯,這酒和肉是娘精心為你備的,都是你的最愛,不要浪費了。”
屋裏遞出一句沉悶的聲音:“嗯,兒子知道了。”
餘菲菲:“娘走了。”
裏面沒人再應聲。
餘菲菲:“娘真的走了!”
裏面還是沒人應聲。
餘菲菲氣的擡腿就要踢門,可想着自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陳家大夫人,這踢門動作實在太不雅,也不符合她的身份,她只好又收回腿,然後盯着自己的腿看了半天,感嘆,她都快被兒子帶到陰溝裏去了。
餘菲菲提提裙擺,擺出陳家大夫人該有的儀态,走了下來。
等徐秀收拾好所有酒和牛肉,餘菲菲就帶着車夫,出了門。
等門關上,她擡頭看了一眼那個空牌匾,悵然一嘆,在徐秀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然後馬車一路往陳府趕了去。
陳溫斬坐在室內,雙腿盤坐在靠窗的一個榻上,正低着頭,擦拭着手中的寬刀,他一邊擦一邊痛心疾首地說:“為什麽他會愛上別人,為什麽他要愛上別人,他對得起你嗎!”
“他對不起你!”
“我原以為他殺你已經很十惡不赦了,可他居然還可以更可惡,他的良心都讓狗吃了嗎?如此的狼心狗肺!任吉說的沒錯,他這樣的人,該死!”
陳溫斬要殺的人是婉貴妃嗎?
不。
他要殺殷玄。
……
聶青婉在看到殷玄對華北嬌用情如此深之後,也想到了用自己為計,來引聶北出來,只是,她還沒用上計謀呢,就有人先迫不及待了。
……
七月五號,這是一個十分喜慶的日子。
封妃大典,舉國同慶。
這一天,帝都懷城的人全都跑到街頭去看熱鬧了。
皇宮裏面一大清早就迎來了喜悅的奏歌,聶青婉昨晚歇的早,不是她想睡那麽早的,而是殷玄非要說今日會勞累,不讓她熬夜看夜,強制性地拉着她去了龍床,抱着她就不丢。
她無奈,那般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睡得早,自也起的早。
當然,也是被那些奏歌給擾醒的。
殷玄也醒了,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他與她面對着面,雙手捆抱着她的腰,腿也纏着她的,那麽近的距離,一低頭就能吻上她。
殷玄喉嚨動了動,不願意放過早上這麽好的福利,當真一低頭,函住了她的唇。
不等聶青婉退開和掙紮,他直接亞住她,刎了進去。
這些日子與她同床共枕,殷玄已經十分明白,什麽叫男人的晨起,就這麽一個w,就讓他差點崩潰。
他猛地松開聶青婉,翻身而起,撩開床幔,下了龍床。
等幔子落定,他暗啞着聲音說:“你先別出來,等朕收拾好了再出來。”
聶青婉直接甩出一個枕頭砸向他的腿。
殷玄低笑,彎腰将那枕頭撿起來,單手拂開床幔,看着她,眸間含着溫柔的寵溺:“拿枕頭撒什麽氣,你是在抱怨朕吻的太短了嗎?那朕再陪你睡一會兒,咱們好好練練如何接……”
吻字還沒出口,又一個枕頭砸過來。
這一回,直接砸向了殷玄的腦袋。
殷玄笑出聲,他怎麽沒發現她還有這樣的頑性呢!
他接住砸過來的枕頭,又将兩個枕頭重新放回床上,俯身抱住她,愛戀地蹭着她的發絲,輕聲說:“婉婉,晚上朕會好好伺候你的。”
說完這句話,怕再被某個小女人砸枕頭,殷玄立馬一閃身,輕功卓絕地逃了。
聶青婉坐起身,盯着飄起又落下的床幔,咬牙切齒:“晚上你敢碰我,我砍了你!”
殷玄:“……”
要不要這麽暴力?
大喜見血,不好的。
殷玄默默地抿唇,想着晚上朕要是讓你舒服了,你應該就不會氣朕了吧?
殷玄這兩天已經‘刻苦鑽研’了随海抱過來的所有的小黃本,他雖然還沒有真刀真槍地實戰,但他覺得,他不會讓聶青婉失望的。
殷玄笑着喊來随海,讓他更衣。
今日穿的還是龍袍,卻不是用于去金銮殿開早朝,而是一會兒登臨萬丈城門,接受滿朝文武大臣以及整個帝都懷城百姓們的恭賀。
龍袍比平時所穿的要喜慶,腰腹中間的騰龍是用紅線繡的,特別醒目撩人,玉冠的帶子不再是黑色,而也換成了紅色,袖口和領口全鑲着一圈紅金線,端莊大氣中透着富貴逼人之色。
殷玄穿好衣服後,揮手讓随海出去了,等随海出去,殷玄喊了王雲瑤和浣東浣西進來,讓她三人一同伺候聶青婉起更。
今日聶青婉要穿封妃大典的袍服,那袍服委實不好穿,繁瑣又累贅,平常伺候聶青婉穿衣的就只有王雲瑤,今日加派了浣東和浣西,還花費了比尋常更多的時間。
好在,忙碌大半個時辰後,衣服總算穿妥當。
而這樣的衣服穿在身上,行動就十分的不便了。
于是聶青婉走路只能被人攙扶着,往椅子裏坐的時候也得被人攙扶着,好在,她當太後那麽些年,早已經練就了一身駕馭衣服的本領,華北嬌纖細柔弱,身子骨跟她當太後用的那副身子差不多,這兩個月宮內的生活也讓她游刃有餘,故而,衣服雖累贅,卻沒有影響到她,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依舊彰顯着行雲流水般的貴氣與神威。
殷玄站在那裏看着她,看她慢慢的朝他走近,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生怕眨一下,就把她給眨沒了。
等到聶青婉走到身邊了,殷玄伸手,緊緊地攥住她的手,說道:“先吃飯吧,吃完飯乘禦辇去城門,等從龍陽宮到了城門,時辰也到了。”
聶青婉:“确實得吃飯,但我這衣服不大好走路。”
殷玄低頭看了她一眼,衣服着實很繁瑣,一層又一層的,而且配飾極多,外紗上面還繡有珍珠瑪瑙,連鞋子上都有,走一步路都會環佩叮咚,頭上的鳳冠看上去也很重。
殷玄原本是想抱她的,可想着這衣服大概不太好抱,也就作罷。
殷玄說:“那就坐車去,或者,把早膳傳到這裏來。”
聶青婉道:“傳這裏吧,懶得動。”
殷玄低笑,伸手摸了摸她鳳冠上的那只鳳鳥的眼睛,眼睛很漂亮,是用黑珍珠做的,就像她的眼睛一樣,漂亮幽深。
殷玄說了一聲好,扶着她坐在了不遠處的龍榻上,然後揚聲喊了随海進來,讓他去通知禦廚那邊,傳膳到龍陽宮的寝殿來。
随海應一聲是,立刻跑去禦廚,傳達殷玄的命令。
禦廚那邊不敢馬虎,分分鐘就有宮女太監陸續走出,端着各式各樣的早膳,來了龍陽宮的寝殿。
等早膳擺好,殷玄拉了聶青婉去吃。
吃飯的時候,聶青婉問:“一會兒禦辇要繞皇宮走一圈嗎?”
殷玄道:“是要走一圈,但凡大典,都有這個規矩,內務府那邊已安排好了路線,時間剛剛好,從宮內繞一圈到城門,正是良辰,而這一圈會經過很多個宮殿,到時候,你還要接受其她妃子們的恭賀和見禮。”
聶青婉挑挑眉:“會經過很多宮殿?”
殷玄道:“嗯。”
聶青婉問:“會經過壽德宮嗎?”
殷玄道:“不會。”
聶青婉笑了笑,說道:“不經過挺好,免得我還得下禦辇向她行禮,那,會經過煙霞殿嗎?”
殷玄看她一眼,笑道:“也不會。”
聶青婉輕哼。
殷玄伸手夾了一筷子肉給她,溫聲道:“吃吧,反正你又不願意見到明貴妃,何必要從她的殿門前繞一圈呢,好好的心情,憑白地給弄的不好了。”
聶青婉低頭專注地吃菜吃飯,不應他的話。
殷玄也不再多說。
殷玄十分清楚聶青婉最不想見誰了,一不想見他,二不想見陳德娣,三不想見拓拔明煙,她不想見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不想見陳德娣和拓拔明煙,他總還能滿足她。
殷玄見聶青婉垂頭不語了,也不再說話,安靜地吃着飯菜。
吃飽,二人擦嘴漱口,然後雙雙被扶着站起來。
禦辇已停在了龍陽宮的門口,殷玄拉着聶青婉出去,擡頭,就看到浩浩蕩蕩的陣容把整個龍陽宮的宮門口堵嚴了。
禦辇在中間,前後都有宮女太監禦林軍和禁軍林立,宮女們的手中都捧着花籃,太監們的手中都舉着囍字紅幡杖,禦林軍騎高馬,馬尾巴上綁着喜色紅帶,馬頭也綁了紅色大花,禁軍們挨近禦辇,也騎着高頭大馬,禦辇的黃簾黃紗外面加蓋了一層紅簾紅紗,玳瑁的位置坐落着一個宛若大燈籠一般的大紅花,好看之極。
聶青婉嘆道:“鋪張浪費,奢侈。”
殷玄抿了抿唇,說道:“為你就是傾盡天下財富,朕也願意,區區這些,又算什麽。”
殷玄說完,不等聶青婉回話,一馬當先地攔腰将她抱起,利落帥氣地一腳蹬地,飛上了禦辇。
黃簾起,紅簾開,龍袍佳人,随着禦辇的起程而迎向新的人生。
而這個新的人生,到底是福祉,還是禍端?
禦辇往前開路後,殷玄彎腰,小心翼翼地将聶青婉放在了榻上,放好後又将她的裙擺理了理,那模樣認真而虔誠,似乎在他眼裏,聶青婉身上的東西,哪怕只是一塊布,也值得他如此虔誠的對待。
聶青婉眼眸微垂,看着面前這張一絲不茍,認真幫她理着裙擺的男人的臉。
有時候,聶青婉真的看不懂殷玄。
以前她覺得她懂。
可後來證明,她不懂。
如今,似乎也不需要懂了。
聶青婉坐在那裏沒動,就安靜地享受着殷玄的服務。
他服務她,也是應該的。
等殷玄将聶青婉的裙擺理好了,他返身坐回去,挨着聶青婉,伸手拉住她的手,十指相牽。
殷玄沒說話,聶青婉也沒說話,殷玄不說話是因為他太激動了,而聶青婉不說話是因為她壓根不想說話,她聽着外面的喜慶聲,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
七歲那年,曾祖父聶公述對她說:“婉婉,我們聶家如今就你最小,也屬你最聰明活潑,你還是個孩子,而這個世上,唯孩子最能讨老人的歡心,也只有孩子,會用最純粹的心來照顧一個老人,曾祖父想讓你入宮,嫁給殷祖帝,幫他度過這次危難,你願意嗎?”
那個時候,她七歲。
聶青婉記得,那一天,天很藍,陽光很美,是個春天。
滿院的桃花開的鮮豔如綢,她正從秋千上下來,玩的滿頭大汗,周圍的哥哥們都笑話她恨不得飛到天上去。
那個時候她想,飛天上嗎?
也不是不可能。
那個時候她是抱着頑劣的心答應了曾祖父的。
她想,她還小嘛,等照顧完殷祖帝,她還有很長的人生可以走,也不一定非得留在宮裏頭,反正她們聶家在大殷等同于第二個君王了,她不願意做的事情,誰也奈何不了她。
入宮那天,她穿着七歲孩童定制的鳳袍,跨進了那道深宮大門。
那個時候,她心中的丘壑還沒有覺醒。
直到她一個人站在萬丈城門之上,接受所有人的朝拜。
那一刻,山呼海應,百鳥朝賀,她站在高高的城門之上,俯瞰着底下的衆生,她才恍然意識到——她已經不再是孩子。
是的,從那一刻起,她成了大殷皇後,殷祖帝的妻子,正統的皇權。
雖然那一天,殷祖帝沒有來迎接她。
雖然那一天,她一個人完成了全套婚禮流程。
雖然那一天,她有些失落。
可她并沒有傷心,那個時候她根本不懂什麽是男女情愛,她對殷祖帝也沒有愛,她只是為了進宮照顧他,所以她沒有什麽可傷心的。
那一天的皇宮也不喜慶,因為殷祖帝病危,雖說是打着讓她進宮沖喜的名號,可殷氏皇族不準許宮內尤其是殷祖帝的帝宮挂一切礙眼的紅色東西,殷氏皇族迫于曾祖父的威勢,不能阻止她進宮,卻堅決捍衛殷氏皇族的臉面,他們不願意一個七歲的女娃進宮為後,尤其,這個女娃還來自于聶氏。
所以那一天,除了她的喜服,除了那朝拜的萬民,沒人知道那是大婚。
那個時候她也沒有聽到喜慶的號子,沒有感受到婚慶的喜悅,身邊沒有一個為自己整理裙擺的男人,手邊沒有一雙堅實而有力量的手掌,旁邊,沒有人陪伴。
她獨自一人,踩着萬民朝拜,走入帝宮。
後來的後來,她獨掌大權,從七歲俯瞰萬民開始,走到二十八歲的皇權巅峰,二十一年的歲月,她早已把那舊時一幕忘記在了九霄雲外,也早已不記得當時自己的心情,似乎連那天的景象,也模糊了。
可如今,那一幕一幕忘記的,卻清晰地浮現在了眼前。
那個時候她沒有哭。
她沒有覺得她是可憐的。
可這個時候,聶青婉忍不住就流了淚。
她想,原來那個時候,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為自己選擇了一條奮不顧身的孤苦路,只是,她尚不知罷了。
如果她沒有入宮,那她現在在哪裏呢?
或許在某個庭院裏,與相公下棋對詩,與友人喝酒談天,與一院子的丫環們追鬧嬉戲,拿着一支筆,作一幅畫,撐着額頭,發呆半天,燃上一柱香,撫琴高歌,穿上長裙,踏青游湖,與看不順眼的女子們鬥嘴,氣的她們雞飛狗跳,然後哈哈大笑,揚長而去,或者,她已經有了孩子,正在教孩子們讀書寫字,搖頭晃腦。
而不管是哪一種情形,都好過困在這個深宮裏,每天機關算盡,爾虞我詐。
誰說她是天生的王權呢?
她只是讓自己活的無懈可擊罷了,亦讓自己所選,不悔。
……
聶青婉不知不覺地流了淚,可哪怕是流淚,她也安靜的像個瓷娃娃,但殷玄還是察覺到了,殷玄眉頭一皺,手掌瞬間攥緊,他偏過臉,幽深的視線落在她的眼睛上。
明亮的眼睛裏沁着水珠。
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那樣的水珠,印在殷玄的眼中,完全就是腐蝕他內心的琉酸。
殷玄伸手,克制而顫抖地擦着她臉上的淚,她為什麽會哭?他跟了她那麽久,他從沒見她哭過,為什麽在這裏,她會哭了?
她是真的很不願意嫁給他嗎?
殷玄呼吸悶疼,伸手攬住聶青婉的腰,将她緊緊地抱進懷裏,他低頭w着她的臉,w着她的眼睛,哪怕今日因為大典的緣故,聶青婉塗了滿臉的胭脂,他也絲毫沒猶豫,吻了下去。
直到把那眼中的淚全部吻完,他才抵着她的額頭,聲音嘶啞,痛苦地問:“嫁給朕,讓你這麽難受嗎?難受到哭?”
聶青婉沒說話,卻也沒再哭了。
她只是靠在他的懷裏,小手無端的攥緊了他的袖袍,那樣一個細小的動作,完全暴露出了她內心裏此刻本能所發出來的一種失去的惶恐。
她大概也是怕寂寞的,所以當太後的時候,她日夜要讓任吉陪着。
她只是不願意承認,她是個寂寞而孤苦的人。
殷玄被聶青婉那雙小手一拽,當即就越發的摟緊了她,低聲說:“怕朕走嗎?朕不會走的,朕會一直在你身邊,生死都相随。”
聶青婉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反手抱住了他。
這一刻,她需要他的陪伴。
難得被人需要的殷玄這個時候甜蜜又惆悵,甜蜜的是她又抱了他,惆悵的是,她為什麽會無緣無故哭了?她為什麽會哭,她為什麽要哭?
殷玄糾結死了,這個世上,任何女人都可能會哭,但唯獨她不能呀!
殷玄用臉去貼着聶青婉的臉,低低地道:“你不開心嗎?”可朕很高興呀,朕是不是也被你帶壞了,看你哭,朕卻想着,你就是哭,今天也非得嫁朕不可。
聶青婉搖搖頭:“不要說話,讓我靠一會兒。”
殷玄将她的頭按在懷裏:“你靠吧,不許再哭了。”
聶青婉沒有再哭,她只是靠在殷玄的懷裏,感受着這個男人身上傳遞過來的熱量和溫暖,聽着外面一直持續不斷的喜樂聲,那塵埋在靈魂深處的冰冷記憶也在慢慢消散。
聶青婉想,往後她記住的,大概就是今天了吧,這吵吵鬧鬧的,讓人無法安靜下來的喜樂聲。
聶青婉難得願意安靜的靠在殷玄的懷裏,殷玄受寵若驚,一路上胳膊沒動一下,腿也沒動一下,就連脖頸都不敢動,她靠在他懷裏的時候他是什麽姿勢,等她離開的時候,他還是什麽姿勢。
原本殷玄想的是,聶青婉跟西苑的幾個小主感情好,這一路繞皇宮走,他是安排了內務府那邊把線路延長到西苑這邊的,可剛剛,聶青婉哭過了,情緒又不太好,靠在他的懷裏動也不動,殷玄也不敢喊她,故而,到了西苑,禦辇倒是停了一下,西苑的幾個小主也都出來了,可聶青婉沒有露面,殷玄就傳話給随海,讓随海備轎子,擡幾位小主去城門,近距離看聶青婉的封妃大典。
随海得了命令,即刻去辦。
如此,西苑的幾個小主全都去了封妃大典的城頭上。
等到了封妃登高臺,聶青婉從殷玄懷裏退出來,拿出帕子擦了擦臉,她長的好看,雖然将臉上的脂粉擦去了,卻依然不影響她的美。
經過一路的情緒沉澱,聶青婉又恢複到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看上去完全沒事兒了。
殷玄抿了抿唇,只感覺腿在發酸,胳膊在發酸,就是脖子,也酸的厲害。
剛起身,就又猛的跌坐了下去。
殷玄吸氣,想着,你真是天生克朕的禍害。
殷玄坐在那裏,緩着身體各處的不适。
聶青婉見他一直不起,挑了挑眉,問道:“怎麽了?”
殷玄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悶聲道:“沒事。”
聶青婉:“沒事你坐着不動?那我讓王雲瑤先扶我下去了?”
殷玄憤懑,想着朕為了你,身體好幾個部位都在發麻,你讓朕緩一緩,等一會兒朕怎麽了?這麽個關鍵時刻,朕能讓你一個人先下嗎?不管任何時候,朕都不會讓你一個人落單。
殷玄伸出手,在聶青婉朝外走的時候,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他深吸口氣,忍着腿根處那麻遍神經的酸意,緩慢地站了起來,站起來後眉頭就緊緊地擰着,可臉上卻一絲痛苦的表情都沒有。
他先是看了聶青婉一眼,見她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