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女帝 - 第 98 章 她回來了

聶北在陳溫斬正堂屋的門前坐了一小會兒,然後又帶着華圖和勃律走了。

走的時候,勃律問:“不等了?”

聶北道:“他不會回來這麽早,我們再去宮外禁軍圈裏走一走,問問口供。”

勃律哦了一聲,往後看了一眼跟上來的華圖,三個人又翻過牆頭走了。

這一走就到晚上才又折回來。

三個人吃過晚飯,不怕等,見大門上的鎖依然沒有打開,聶北就知道,陳溫斬果然一天都沒有回來過。

聶北一馬當先地先翻過了牆頭,勃律和華圖随後。

陳溫斬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習慣了晚歸,也習慣了睡牆頭,他雖然活成了纨绔,可他從不虧待自己,喝自己最喜歡喝的酒,吃自己最喜歡吃的肉,不餓肚子,不虐待自己,心情好了就去花樓聽聽戲,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們賣弄風情,心情不好了就找肖左和二狗子還有夏班去打獵,總之,他能讓自己活的很快樂。

但一進了這個屋,躺在了牆頭上,他就不快樂了。

那些積壓在內心裏的思念和痛苦,那些仇恨和無奈就像埋在地底裏的樹根一樣,開始瘋狂的生長,然後那些枝葉就像無數只的螞蟻一樣吞噬着他的五髒六腹,讓他痛不欲生。

可每每這個時候,他又覺得他是最幸福的。

為什麽呢?

因為這個時候沒人能打擾他想她。

可今晚,似乎有人要擾了他的清夢。

還在門口的時候陳溫斬就察覺到屋裏面有人了,他提着酒壇沒進,高大的身子立在門口,那青衣印着夜色,顯得特別的沉,那微眯起的眼迎着月光,顯得格外的冷。

他仰起脖頸,踮起酒壇,咕嚕咕嚕地大口喝着酒。

一鼓作氣将壇中的酒飲盡,他才大喝一聲,手臂一揚,五指齊齊一撣,那足有半根老樹粗的酒壇就咻的一聲躍過高高的門牆,飛向了屋內,精準地往聶北砸來。

聶北坐着沒動。

勃律一馬當先的躍起,像鷹一般的虎口一伸一抓一捏,就将那個空酒壇穩穩地接住。

門外的陳溫斬一聲冷笑,勃律尚未聞見,就見那原本被他握住的酒壇忽然之間暴怒了,猛的一下掙脫開他的手,飛向高空,又從高空重重地砸下來,往聶北砸去。

聶北擡眼,他知道他不是陳溫斬的對手,不說他不是了,勃律和華圖都不是,他們三人加起來也不一定是陳溫斬的對手,他來這裏也不是找他打架的。

就在酒壇快砸下來的時候,勃律大喊:“少爺!”

華圖也沖上去要攔那個酒壇。

可聶北不驚不慌,還抽空擡頭往上看了一眼,酒壇下落的速度極快,眨眼就到眼前,聶北淡定地一撩褲擺,一個起身跨越,往前一走,酒壇在他背後兩步的地面炸裂。

華圖:“……”這樣也行?

勃律:“……”還是少爺機智。

聶北對着門說:“不用這麽兇悍,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

聽到這個聲音,調動了渾身殺氣的陳溫斬一下子熄火,他哼一聲,左手帶着袖風往後一撣,撣出強大的氣場,眨眼他就如一顆流星般,閃電入院。

進了院,看到聶北,他濃眉一凜,再看一眼勃律,再看一眼華圖。

不認識華圖,就多看了兩眼。

華圖也看着他。

從沒有見過的男人,一身潦草冷清的氣息,可那雙眼睛,桃花滿溢絕色,絕色中透出冰冷的絕殺,可一眨眼,那雙眼就變成了譏俏與戲谑,風涼與薄骨,滿身酒氣,長發卷衣,印在滿月與星輝之中,如同橫空出世的狂仙。

正心驚于這男人是何方神聖的時候,他忽然一個傾斜,已經輕輕松松地卧倒在了地上,被黑夜滋潤,臉龐若出鞘的刃,透着月光的下颌,雕出冷而魅的弧度。

華圖一驚,想着這人是誰,怎麽會有如此讓人膽寒畏懼的風姿,比之皇上,竟是毫不輸色。

華圖原是綏晉北國之人,當年領兵滅綏晉北國的人是殷玄和封昌,所以這兩人他是認得的。

大殷帝國有六個一等戰将,這六個将戰從不會同時出現,亦不會同地出現,如果他們同時亦同地出現了,那就意味着絕對沒有戰争,只有和平。

為什麽呢?

因為六人同時同地出現的時候,一定是太後出現的時候。

而太後一旦出現,那就是烽火熄,和平降。

綏晉北國滅亡後,兼并入了大殷帝國,改為晉東區,奉遺臣,無傳召不得入皇城,雖然華圖定月有去金銮殿表忠心,可那個時候陳溫斬已經被調離了皇宮,華圖不認識陳溫斬,陳溫斬也不認識華圖。

華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就看向聶北,眼神詢問。

聶北好心地給了解釋:“宮外禁軍統領陳溫斬。”

華圖一愣,接着面色大變,陳溫斬!

雖然華圖沒那榮興見過曾經血浴九海的全部六人,可名字他聽過,不單他聽過,這些活在大殷帝國版土上的本土之人亦或是遺臣土地上面的歸屬之人,有哪一個沒聽過的?

陳溫斬,陳斬刀,亦稱辟邪屠龍。

他是用刀的男人,他的刀被稱為辟邪刀,他曾一刀斬下百蟻國國王的頭顱。

華圖原以為有着那樣響亮名頭的男人一定是個彪髯大漢,張嘴就是氣吞山河的虎嘯,可沒想到,竟會是這麽一個峻瘦少年。

華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真是長見識了。

這大殷帝國的水土,果然是神喂養的。

華圖的眼睛黏在陳溫斬身上,一動不動的。

那樣的眼神惹得陳溫斬一個眉頭緊蹙,不耐煩地掃來,冷道:“看什麽看,我臉上長了花還是長了金,讓你看的挪不開眼?”

若不是這人是跟聶北一塊來的,他非挖了他的眼珠子。

華圖一噎,老臉跟着變紅。

勃律素來冷持,聞言止不住地扯起唇角笑了。

聶北低咳一聲,對陳溫斬道:“華大人沒見過你,聽聞你的大名,多看你兩眼而已,用得着這麽疾言厲色嗎?”

陳溫斬上上下下地用眼神将華圖淩遲了個遍,這才問聶北:“這人誰啊?”

聶北道:“婉貴妃的父親,晉東遺臣王,如今是二品刑部尚書,協助我斷禦辇出事一案以及婉貴妃中箭一案。”

陳溫斬一愣:“婉貴妃的父親?”

聶北道:“是。”

陳溫斬冷笑,想着殷玄倒真是心機,派這麽一個卧底過來,是怕聶北背着他幹什麽還是想讓這個婉貴妃的父親趁機建個功立個業,然後好給他一路高升?

陳溫斬一聽眼前這個男人是婉貴妃的父親,就沒再給他好臉色。

華圖摸了摸鼻子,感受到陳溫斬排斥的冷氣壓後,也沒往前湊,他跟他也不熟,而且,知道他叫陳溫斬後,他也不敢往前湊。

華圖挪步到聶北後面,跟勃律一起站着了。

勃律瞅了他一眼,默默地抿住唇角。

聶北對陳溫斬道:“屋裏說還是院裏說?”

陳溫斬瞅了他兩眼,轉身往門口一踏,進了屋。

聶北跟上。

勃律和華圖也跟上。

進了屋,陳溫斬指了指椅子,讓他們坐,幾個人坐下後,陳溫斬道:“家裏沒茶水,不要嫌棄招待不周。”

聶北沒應。

勃律和華圖自也不說話。

聶北道:“喝不喝茶無所謂,你只要能說清楚禦辇出事那天你在哪裏就行了。”

陳溫斬嘴角勾了一絲笑,不顯,卻顯得那麽的冷廖,他指尖輕觸椅把,不疾不緩地敲着,聲音随着指尖的一擡一落而緩慢逸出:“那天因為是大典,為了防止禦辇在路上會出意外,我這個宮外禁軍統領跟另一個宮外禁軍統領夏途歸老早就去巡視街道了,當然,跟我們一起巡視街道的還有肖左和二狗子以及夏班。”

“我們卯時在宮外禁軍衙門集合,從宮外禁宮衙門前的雙鶴路開始,繞皇宮城前的天子路,這一路檢查下來,沒發現任何地方有問題,我們就先回了家,那個時候不到辰時,皇上跟婉貴妃還沒登臨萬丈城牆。”

“吃完飯出來,辰時已經過了,百姓們都在往街道上湧,為了維持秩序,也怕發生人員踩傷事件,我就跟夏途歸一起去人口最為繁密的小南街等着,因為懷城就屬小南街人口最多,禦辇一來,指不定這裏得擠成什麽樣了,也就在那裏等待的時候,禦辇出事了。”

聶北問:“等待的時候,你跟夏途歸一直在一起?”

陳溫斬笑道:“不然呢?你以為我在哪裏?”

聶北道:“我沒有任何認為。”

陳溫斬挑眉:“是麽,你沒有任何認為,會來問我?你若不懷疑我,又何故要來問我?”

聶北道:“斷案不分先後,我不是只問你一個人,我昨日和今日已經問過很多宮外禁軍了,幾乎快走訪完了宮外所有禁軍們的家門,只差你們幾個領頭的了,問完你,我還會去問夏途歸以及夏班。”

陳溫斬道:“問過肖左和二狗子了?”

聶北道:“問過了,他二人說出事的時候并不跟你在一起。”

陳溫斬唔道:“是呀,并不在一起,我一直跟夏途歸在一起呢。”

聶北沒應話,又從另一個方向問了陳溫斬幾句,問的是禦辇沒來之前,他跟夏途歸在小南街的什麽地方,二人是一直都在一起,還是中間分開過,若二人一直在一起,是在做什麽,聊天還是喝酒還是其他的,若是聊天,又聊了一些什麽內容,大概聊了多久,若是喝酒,又是在哪裏喝的,呆了多久,等等。

問完,聶北走了。

出了這個無字匾府後,聶北對華圖道:“回去讓功勇欽做詳細的卷宗,記錄昨日以及今日所了解的一切信息,包括每一個禁軍的口供。”

華圖道:“明白。”

聶北擡頭看了看天,說道:“很晚了,回去睡吧。”

說完,一馬當先,邁步往前。

勃律跟上。

華圖也跟上。

聶府坐落在攬勝街,華府坐落在武華街,聶北和勃律跟華圖不同路,但聶北還是一路陪着華圖,送他先回了華府。

路上華圖倒說了不用送,可聶北以天黑路暗,兇手還沒有查出來,一切皆得小心為由,執意送他,華圖沒話可說,只得應了。

到達華府門口,聶北看着華圖進去之後,這才擡起頭來,看向華府的門匾。

勃律小聲道:“少爺是想看一看太後如今住的地方嗎?”

聶北道:“這裏原是張家的宅子。”

勃律沒聽明白:“什麽意思?”

聶北道:“張家祖上有訓,主宅不賣,因為主宅裏住着張家的祖輩英魂,他們的英魂集聚于此,守護張家,一旦宅子賣掉,這裏就不再是張家的地盤,亦不再屬于張家,那那些英魂就會散去,再也庇護不了張家。”

“以前很多人都覺得這個宅子好,想買,可都沒成功買成,這事兒皇上是知道的,可他為了一個婉貴妃,不惜以皇權壓人,買了這個宅子,給華府一家人住。”

頓了頓,他問:“你說,皇上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婉貴妃就是太後?”

勃律激靈靈一怔:“啊?”

聶北輕嘆:“當我沒說,只是習慣使然,喜歡推論,走吧,再去會一會陳溫斬。”

陳溫斬似乎知道聶北會去而複返,在家中擺好了酒,就專門等他。

見他跟勃律又翻牆而入了,他将酒壇往桌面一放,掂起酒杯,一邊喝一邊笑:“都說十六閻判如何的威風,可最喜歡幹這種翻牆頭的事兒的就只有你了,以前是,現在還是。”

聶北沒理會他的話,單手背後走過來,往他對面的石墩圓椅裏一坐,垂眉看着眼前的那杯酒,問道:“知道我會來?”

陳溫斬道:“你心中的疑問沒有得到解答,你自然會再來。”

聶北拿起酒杯,遞在唇邊抿了一口:“我心中有何疑問?”

陳溫斬丢開酒杯,雙手往腦後一枕,靠在了身後的大柱子上,他輕功卓絕地支撐着身子,就那樣擡着頭,望着天,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吐一句:“太後之死。”

聶北拿酒杯的手微微的攥緊。

勃律銳眼冷沉地盯了陳溫斬一眼。

聶北緩緩松開手,擱下酒杯,輕掀眼皮看着他:“你果然知道。”

陳溫斬道:“怎麽能不知道,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你聶家既出來了,就一定會查太後一案,想必皇上也是這麽想的。”

聶北抿唇,卻是道:“我說的你知道指的不是這個。”

陳溫斬斜靠在石柱上,斜着眼睛看他:“那是指?”

聶北道:“太後的死亡真相。”

陳溫斬聽了這話,腳尖往地上一支,往後仰的身子咻地一下子反彈坐穩,他沉默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端起來喝着,喝完才撇了撇嘴,嘴角勾起了一絲諷笑,不知道是諷笑誰,他漫不經心地說:“太後的死亡真相,我若知道,或者說我有證據,我會隐忍三年不發,讓自己脫離一切嗎?”

聶北皺眉:“你不知道?”

在聶北看來,太後死了陳家就起勢了,陳溫斬作為陳家人,也該跟着起勢才對,可偏偏,他沒有,他從以前的輝煌過成了現在的潦倒,這樣的反差很詭異,而且很不符合常規。

聶北想了想,說道:“當年太後的事情,我心中有我的猜測,不管禦醫們怎麽說,我還是堅持她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他們欲蓋彌彰向天人掩飾的那個突發腦風,是,太後有頭疼的毛病,這個毛病整個天下的人都知曉,她死在這個病上,似乎天衣無縫,可事實上,她真的是自然死亡嗎?”

陳溫斬抿了抿唇,說:“不是。”

聶北深吸一口氣,說道:“兇手是殷玄。”

陳溫斬沉悶地嗯一聲,嗯聲過,他直接抄起石桌上的酒壇,仰起脖子就洶湧地喝了起來。

聶北看着,沒勸。

勃律看着,沒動。

等陳溫斬喝盡興了,喝爽快了,他把手往外一推,強大的內力從掌心中打出,那原本被握在手中的酒壇就咻的一下離射而去,堪堪快砸到院牆上了,又被他用內力收住,猛的跌落而下,碎在了牆角。

勃律往那個地方看了一眼,發現那裏已經有很多碎酒壇了。

聶北注意的卻是陳溫斬收酒壇的那個手勢,腦海裏拼湊起禦辇暴炸時那些飛出物被強大的內力收住的場景。

聶北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把自己這三年所推敲的猜測說了出來:“殷玄殺太後那天你不當職,所以你不知曉,可後來你定然從旁的地方得知了太後是殷玄殺的,所以,你被他放逐了,這件事陳家也有參與,而你身為陳家人,無法忍受陳家人的做法,又覺得對不起太後,所以,這三年,你脫離了陳家,亦遠離了皇宮,你在贖罪,為陳家人贖罪,為自己的心贖罪,那麽,當年,你知道了怎樣的真相?”

陳溫斬沒回答他,只是問:“若你查到了證據,發現當年殺害太後的劊子手有陳家一手,你會對付陳家嗎?”

聶北道:“會。”

陳溫斬自我嗤笑:“我問的什麽傻問題,你當然會。”

聶北道:“你應該知道,太後之死,是我聶氏一族所有人心頭的梗刺,這根刺不拔出來,聶氏人就永遠沒有喘息的那一天。”

陳溫斬涼涼地白他:“既如此,當年為何不查。”

聶北冷笑:“當年麽。”

他的目光擡起來,望向掠在涼亭上方的那一輪半月,因為到了七月份了,月亮在往圓的方向膨脹,努力趕在八月十五的時候變圓,故而,這個時候的月亮,像雞蛋殼的一半,透着圓弧的美,又被涼亭的屋檐遮住了一小半,故而,成了個小人兒帽,顯得特別的亮,周圍的星星一簇一簇,似乎都在迎着它的光而閃爍,但其實,星星是被太陽照亮的,而不是月亮。

但黑夜,是被月亮主宰的。

所以,太陽在那個黑夜裏,被月亮扼殺了。

那一天的夜很悶很悶,也是個酷夏,家裏好多人都睡不着覺,在院子裏乘涼,聶北也覺得屋裏太悶熱,就拿了一把扇子,穿着單薄的裏衣,去院子裏跟家人們一起分享晚風,分享着分享着天空就乍然炸出一道驚雷,接着黑雲滾滾,閃電撕扯着雲層,像一只惡獸一般在空中猙獰地怒吼。

當時家裏的小孩子們都吓的叫了起來,大人們一面照顧着小孩子一面趕緊往屋裏撤。

人還沒撤完,大雨就傾盆而下,砸的人額頭生疼。

聶北急急地趕到屋檐下,卻還是淋濕了衣衫,他抖抖袖子上的水,仰頭看着那雨,只覺得雨簾如濃霧,竟是如此洶湧,無端的,他的眼皮子一跳。

第二天一大早,宮中就傳來太後薨斃的噩耗。

當時的聶北,聽着這樣的噩耗,大腦當即就空了,他不相信,不止他不相信,所有聶家人都不信,整個大殷帝國的百姓們也都不信。

所有人都瘋狂地往皇宮的大門湧去,所有人都在撕喊,所有人都在吶叫,所有人都在哭。

聶北看着,木呆呆地想,那一場大雨,是蒼天送給她的悲泣吧。

因為她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禁軍們全都出動,護衛在皇城周邊,聶北去了紫金宮,看到了她的屍身,還是那個美麗雍容的樣子,還是那套華貴的鳳袍,只是,她閉着眼睛,躺在鳳床上,鳳床周圍全是禦醫,還有好多大臣,有拓拔明煙,有任吉,有殷玄。

殷玄坐在床頭,握着她的手,眼睛通紅,顯然是哭過。

任吉站在那裏,神色冰冷。

拓拔明煙跪在床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禦醫們也都在抹淚。

大臣們也都在抹淚。

這樣的淚水讓聶北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傾盆大雨,可他不相信她死了,他要去看她的屍身,被殷玄攔住了,他說:“禦醫們已經瞧過,是腦風發作,死在昨天後半夜。”

聶北手腳冰涼,他一字一句道:“臣不信。”

聶北執意要去探聶青婉的手脈,殷玄攔了幾次沒攔住,就給他看了,聶北是探過脈的,知道她不是中毒,那麽,不是毒殺就定然是他殺。

聶北是十六閻判,他對自己的能力很是自信,他一定要檢查聶青婉的身體,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可殷玄堅決不讓。

聶北對抗了好幾次,殷玄說他是以下犯上,太後的身體豈能是他碰的。

聶北寧可死也一定要弄清楚,所以他不懼,就在他跟殷玄幾乎要真刀真槍地打起來的時候,任吉出聲了,他說:“聶大人,節哀吧,太後确實是死于腦風,奴才一直伺候着,是奴才的錯,奴才沒有發現,太後近期睡的不太安穩,晚上用的息安香就比較沉,腦風發作的快,太後還沒來得及呼叫就一口氣過去了,這是老奴的失職,老奴願以死謝罪。”

他說着,跪了下去。

那一瞬間,聶北看到了他身上死去的靈魂,可又看到了他身上堅韌生長的軀骨。

息安香麽?

腦風,睡的不太安穩,沒來及呼叫一口,息安香……

聶北聽後沒有再堅持去看聶青婉的身體,可轉眼他就開始着手調查息安香來,只是,不管他如何查,都感覺有人會比他先一步,鋪好冠冕堂皇的理由給他,那個時候他就猜測,太後之死,定不尋常,而那個時候他也知道了,他的調查,不管是明面上的還是背地裏的,都會被人一手掌控。

聶家雖能只手遮天,卻真的大不過天去。

有天壓着,他們想查太後的死因,那是無論如何查不出來的,後來陳家一躍而上,聶家所有人在主樓裏議事了一夜,最後決定退離朝堂。

那之後,封後封妃,陳家成了另一個朝廷霸主,跟太後有關的任何人都無聲無息地消失,就連任吉,也不知去了哪裏,聶家就更加确信,太後的死,有陰謀。

聶北收起回憶,低沉着聲音說:“當年有人攔着,我聶家就算傾盡全府之力,也不一定查得到真相,可如今,他想攔也攔不住了。”

陳溫斬知道聶北所說的當年有人攔着是指誰,可當年他能攔,如今就更能攔了,當年的他還沒有完全坐穩那個帝座,可如今,他已經徹徹底底地坐穩了帝座,就算聶家重歸朝堂,他也不會畏懼了,可聶北卻說,現在他想攔也攔不住了。

陳溫斬挑眉:“當年殷玄能攔,如今也能攔,莫不是你說的當年那人不是指殷玄?”

聶北道:“是他。”

陳溫斬道:“那你說他現在想攔也攔不住了,為何?”

聶北看了他一眼,沒應聲。

陳溫斬道:“你既與我說這事了,還有什麽要跟我隐瞞的嗎?”

聶北道:“你還沒把你所知道的真相告訴我呢。”

陳溫斬嘆息一聲,眸中沉沉地壓着悲痛,他所知道的真相麽,他呢喃道:“紫金宮裏藏着太後的屍身,任吉在那裏守着她,殷玄親口承認,太後,是他殺的。”

這句話落,周遭倏然一靜。

似乎連風都靜止了。

聶北一點一點地攥緊手,又一點一點地裂開眼眸,他的眸中有淚在閃動,又有恨在翻滾,他的肩膀因為憤怒而像癫痫一樣顫了起來,猛然間他揚手一錘,竟生生将堅硬的石塊桌面錘出了一條縫隙,但就在縫隙欲往四周炸烈的瞬間,陳溫斬單手一拍,那縫隙又以眨眼間的速度迅速愈合,最後,穩穩當當地合住了。

勃律聽了那話,面龐也是極冷,眼眶也泛起了紅。

屍身還在紫金宮,那就是說,太後這三年來,一直沒有安息!

殷玄怎麽敢。

他又怎麽忍心!

太後可是一直扶持着他長大的!

對比着聶北和勃律的情緒,陳溫斬算是很平靜了,可只要一想到紫金宮裏的那具屍體,他就控制不住心口上泛起的疼意,他用手按了近心口,低聲說:“我知道的真相就是這些,正因為我知道了這些,所以殷玄把我逐出了宮。”

聶北消化掉這個震驚的消息後,面龐回歸了冷靜,他問:“你當年沒參與吧?”

陳溫斬怒道:“沒有。”

似乎被人這樣問,被人這樣懷疑,他極為生氣。

聶北道:“就算你沒有,你陳家也一定有,百分之百的。”

陳溫斬抿唇,不吭聲,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可以幫你們把殷玄這個兇手手刃了,以此為陳家減刑。”

聶北看着他,緩緩說道:“能不能減刑,不是我說的算的,也不是旁人說的算的,而是當事人說的算,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忠你所忠的主子,還是護你該護的家人?”

陳溫斬垂眸:“沒有機會了,我的祖宗不在了,我的家人……根本不需要我護。”

聶北沒應聲,從袖兜裏掏出一個荷包,遞給他:“你的祖宗,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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