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 - 第 33 章 芳菲冢(4)
這一年花林的早春與往年并無不同。河面上的冰三三兩兩地裂開,路邊的細柳有一搭沒一搭地發着芽,零星幾只不怎麽畏寒的鳥兒随意地飛來飛去,間或叫上兩聲表明一下它們的存在。顧挽情一手抱着拂名,一手扶正懸挂在腰間的流光劍,正準備帶着她新鮮出爐的面容年輕的外祖父,走過年代久遠、還刻着“芳菲冢”三個字卻卻越來越模糊不清的石碑,走進花林地界,卻突然被顧鴻叫住了。
“挽情,”顧鴻說道,“這裏,有過結界的痕跡。”
“結界?”顧挽情疑惑,“很正常啊,花林的結界可多了——要不然,那麽多姑娘的骨灰們往哪裏放?”
“我不是這個意思。”顧鴻說,“如果我所料不錯,在幾十年前,整個花林都是一個結界。只有一直生活在花林的人才能自由出入,或者邀請他人進入。”
“那那些來祭拜的人怎麽辦?”顧挽情奇道。
顧鴻沉吟:“我對花林了解甚少,也不知道為什麽當年帶走你母親的國師會選擇把她安頓在這裏。不過,據我推測,墓群應該是一個入口。”
“墓群嗎?”顧挽情道,“那還真有可能,墓群的外鄉人最多了。我娘應該也葬在墓群,她曾經告訴我,她年輕的時候曾經見到過一個很漂亮的男人帶着他的兩個孩子在那裏埋葬了他的妻子。她對那個人和那幅場景的印象尤其深刻,還跟我說,如果有一天她去世了,也要被葬在那裏,最好是那個男人的妻子旁邊。她說,她覺得那一刻美極了。”
“所以,你娘就葬在這裏,沒錯吧?”顧鴻聲音顫抖着道。
“我記得,我是在埋葬了她之後才跟父親回的無極閣的。”顧挽情一邊回憶,一邊向墓群走去,“就葬在我娘說的那個墓碑旁邊,如果我沒記錯,那個墓主人的名字可奇怪了,好像叫雲潸——”
“雲潸?”顧挽情明顯地感到懷中的拂名不安分地動了起來,疑惑地望向顧鴻,只聽他繼續說,“你确定是雲潸?”
“确定呀。”顧挽情說,“當時我還問過我娘,那個字怎麽念呢。”她一邊說着一邊走向顧影的墓碑,眼圈微紅,“娘,女兒來——”
後半句“看您了”被她生生咽回肚子裏。顧鴻垂袖擡首,只見顧挽情一動不動地站在當年他親手刻下的“雲潸之墓”墓碑旁,而本該緊鄰着它的顧影之墓,卻毫無蹤影。只有一塊與那“雲潸之墓”風格相似的、刻有“貍奴之墓”字樣的墓碑,靜靜地伫立在“雲潸之墓”的另一側。
“你……是不是記錯了?”顧鴻面對着突如其來的變故,也不由得有一瞬間的手忙腳亂,“挽情,不要着急,你好好地想一想,你娘确實是被你葬在這裏的嗎?”
“沒錯啊……”顧挽情急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我絕對沒有記錯!我确實是在這‘雲潸之墓’旁埋葬的我娘,當時這‘貍奴之墓’也在旁邊——然後我才跟父親離開的……”
“先不要想了吧。”顧鴻安撫性地拍拍她的肩膀,本來想給她一個擁抱卻又怕吓着她,雙臂伸出去又僵硬地收回,“我們先去你和你母親生長的地方看看,好不好?還有你們當年的鄰居,說不定還在呢。”
“嗯……”顧挽情驟然遭此大變,不由有些六神無主,只能顧鴻說什麽就做什麽。拂名似乎感覺到她心情不好,主動跳下來在草地上走着,忠實地守護着她。
等顧挽情帶着顧鴻和拂名來到她幼時居住的房子時,不由再一次驚訝地睜大了雙目。
本該坐落着一處幽靜小院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斷壁殘垣。可以想象,這裏經歷過一場鋪天蓋地的大火,一場足以燒毀一切的大火。那些她少時的回憶,純真的夢想,母女間的歡顏笑語,以及一切能夠證明她童年的事物都被付之一炬,讓她分不清這些年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場大夢。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顧挽情的情緒幾近崩潰,她蹲下身,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這裏曾經是我的家啊……為什麽什麽都沒有了……是誰……為什麽要這樣……”
拂名躍上她的膝頭,輕輕地舔去她臉上的淚水。顧鴻站在她身後,沉思地看着這一切,一個猜想逐漸在他腦中成型。
他同樣蹲下去,從背後抱住她。
“你還有我。”他低聲道,“挽情,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還有你的貓,你還有我。”
等顧挽情情緒稍微平複下來後,顧鴻帶着她去了鎮上的客棧打算休息一宿。有鎮上的人認出了她,免去了他們房費的同時給予了精心周到的照顧,卻對顧鴻向他們詢問顧挽情家中的事情絕口不提。正當顧鴻準備帶着顧挽情和拂名上樓歇息的時候,客棧的老掌櫃走了出來。
“不知小小姐回來,老朽有失遠迎……”老掌櫃看着顧挽情便拜,顧挽情急忙把他攙扶起來,問道:“俸伯,您……”
“這些後生不知國師的大恩大德,怠慢了您,還請您不要計較。”俸伯恭敬道,“小小姐難得回來一次……”
“這是怎麽回事?”顧鴻敏銳地抓住了他話中“國師”一詞,“國師與此地又有何淵源?”
俸伯看了他一眼,見顧挽情沒有說什麽,便答道:“幾十年前,國師從上界帶回大小姐,安排心腹服侍她。為了能夠讓大小姐在被保護的環境下健康成長,國師把當年從上界一并救下的妖族帶到了花林,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們在花林建了鎮子,只為保護大小姐——也就是小小姐的母親。可惜,但是沒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俸伯,我娘是怎麽死的?”顧挽情追問道,“不知道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我們也不知道。”俸伯嘆道,“我們只知道,那天無極閣的蕭霰來了之後,你們住的屋子就起了大火,後來,你就被蕭霰帶走了。這些年國師設下的禁制因為聖女之魂遲遲沒有轉世,失去了魂力的保護而逐漸減弱,我們也沒有能力和無極閣硬碰硬……不過,我記得當年照顧過你和你母親的宜秋嬷嬷仍然住在你家附近,你們明天可以去問她,說不定她知道得更多。”
等顧挽情告別俸伯回到房間,又哭過一場後,顧鴻深吸了口氣,說道:“挽情,其實我當年來過一次這裏。不過我一直管這裏叫芳菲冢,所以,當你提起花林這個地方的時候,我并沒有想起來……”
顧挽情轉頭看向他,眼中仍盛滿濃重的悲哀與茫然無措。顧鴻頓了頓,說道:“我想,你母親說的那帶着兩個孩子埋葬妻子的第一個男人,應該就是我了。”
“您?”顧挽情啞聲問道,“怎麽會是您?那兩個孩子……”
顧鴻知道她在想什麽,解釋道:“我此生只有你母親一個孩子。當年那兩個孩子,都是我收的徒弟。大的那個如今不知道去了哪裏,小的那個是如今的暮雲樓少主顧仁。雲潸,就是顧仁的母親。當年你外祖母死後,我在中界建立了殺手組織暮雲樓。後來,和埋葬雲潸姑娘的情況類似,我救下了貍奴姑娘的孩子,卻沒能救下她,于是又來到這裏把她埋葬。”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告訴她,“而貍奴姑娘的孩子,也是我收的第三個徒弟,就是如今的鬼王,夜扶明。”
作者有話要說:
顧仁:(抓狂)怎麽國師哪都摻了一腳啊?
夜将離:本座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