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女帝 - 第 197 章 再也無憾
殷玄進到偏殿,看到聶青婉站在銅鏡前,由幾個宮女們伺候着,他只是站在那裏看着,并沒有近前,鬧鬧被放置在妝臺的桌面上,兩腳支起,脖子仰的老高,滿眼炯炯地盯着聶青婉,偶爾它會往前爬幾步,興奮地擡起前腿,在空中揮舞着,那架勢,明顯的是看得懂聶青婉在幹什麽。
殷玄心想,還真的是一只神龜。
什麽都聽得懂,也什麽都看得明白。
婉貴妃從大名鄉回來得了一只神龜,這事兒宮中之人都知曉,但真正見過這只神龜的人并不多,除了龍陽宮裏的下人們外,就只有少數的其他宮裏的人。
內務府一直深居外圍,聶青婉平時也不朝那些個衙門裏逛,故而內務府的這幾個宮女,見到鬧鬧,真是好奇,頻頻地往鬧鬧的身上瞄,但也不敢懈怠手上的工作。
但眼神亂瞄,少不得就瞅到了殷玄,看到殷玄進來了,她們趕緊福身見禮。
有了她們的福身見禮,浣東和浣西也跟着見禮。
聶青婉一開始并不知道殷玄進來了,她挺認真,身子站的筆直,頭也沒有斜視,對着銅鏡,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但其實她只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裏,聽到了宮女們福身見禮的聲音,她這才側了側頭,往側門邊看了過去。
看到殷玄,她眉頭微挑,說道:“還沒穿好。”
殷玄走過來,上下掃了她一眼,又盯向她的臉,反複确認她沒有表現出任何萎靡和嗜睡的症狀之後,內心裏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整個人的神經也跟着一松。
唇角扯了一絲放松的笑意,他低聲說:“朕有事兒去一趟禦書房,你先試着,試好了也不要脫,先坐着休息,等朕忙完了,朕要回來看一看。”
聶青婉深知殷玄有多在意她,在意這次的封後,上一回封妃他都寸步不離地守着她,更不說這一次封後了,雖然他的龍袍還沒有做好,可他也不會在自己試衣服的時候離開,他舍不得,可他這會兒卻說,他要去禦書房忙事情。
在她試鳳袍的時候把她一個人丢下,去忙事情,那這件事情一定十分的重要,而如今,能有什麽事情重要的讓他撇下她的?
上次封妃,陳溫斬搗蛋,中斷了流程,這一次封後,看似沒人搗蛋了,但她一個遺臣之女被封為大殷帝國的皇後,殷氏皇族之人大概不許的吧?
殷玄皇族縱然不插手任何朝廷之事,但封後、封帝、封太子這樣有可能會影響到大殷國脈昌運的大事,他們一定會插手。
就如同當年她封後,升太後,他們全族出動一樣。
想來這一回,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理。
那麽,這個時候殷玄去禦書房處理的事情,很可能就跟殷氏皇族有關。
睫毛垂了垂,聶青婉出口說:“你去忙吧,我這還得一會兒試呢,衣服試完還得試鳳冠,等你忙完了我還不一定試得好,等試好了若哪裏有問題,我先宣了鳌姜,與他說說,也頗費功夫,所以你不用管我。”
點了點頭,殷玄說:“那朕先去了。”
聶青婉道:“嗯。”
又将她看了一眼,殷玄這才轉身離開偏殿的門,出去,出去後也沒停留,一股作氣地走出龍陽宮寝殿的大門,門外守着随海和張堪以及禁軍,還有鳌姜等一些內務府裏的太監們。
戚虜自領命帶着禦林軍們駐守在了紫金宮四周後就一直沒有再撤回,張堪領禁軍守龍陽宮,殷玄身邊就沒什麽人了,李東樓尚沒有複職,所以殷玄也不帶什麽人,不說他身居九重宮闕內了,就是行走在外,以他的身手,也沒人能近他一裏一寸,動他一絲一毫。
之前倒也不用禁軍們跟着,但今天不行了。
殷天野和殷德來了,他身為皇上該有的儀仗一定得擺出來。
往左邊看了看,殷玄沖張堪說:“帶上禁軍,随朕去禦書房。”
張堪一時有些懵,但還是趕緊應一聲,長臂一呼,喊上禁軍們跟在殷玄身後,圍攏着禦辇,去了禦書房。
在去之前殷玄讓來傳話的太監去把殷德和殷天野帶到禦書房,太監走了後殷玄這才動身。
等殷玄的仗隊到達禦書房了,遠遠就看到了殷天野和殷德的馬車,他二人已經下車了,就站在原地,等着殷玄。
殷玄下了禦辇,殷天野和殷德上前見禮,餘甚也趕緊上前見禮。
随海以及張堪和禁軍們紛紛向殷天野和殷德見禮。
看到殷德和殷天野,随海震驚,張堪以及禁軍們也震驚,他們已經有很久沒有看見這兩位貴人了,話說從太後去世後,昌王殷天野就沒再入皇宮,文丞相殷德倒是在封官那天進了一次宮,後來也沒再進宮,這忽然之間來了皇宮,肯定不是來敘舊的。
随海雖然勾頭哈腰,恭恭敬敬地行禮,可眼眸還是控制不住地在飛速地轉動着,他猜測,這兩位貴人這個時候進宮,肯定是因為三天後的封後大典。
随海眼眸轉了轉,微掀眼皮,看了殷玄一眼。
殷玄面色淡淡,看不出來情緒,他只是在殷天野和殷德行完禮後出聲問:“七叔和昌王怎麽進宮了,找朕有事兒?”
殷德看着他,指了指禦書房:“進去說吧。”
殷天野不言語,只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殷玄的身上,雖然殷天野有三年多沒進宮了,可不代表他有三年多沒見殷玄,他還是時常會見到他。
除卻在宮裏,他們見面的地方也挺多,皇陵是一個地方,殷氏族地也是一個地方。
在殷天野的印象裏,小時候的殷玄孤僻、俊美,透着尖銳的邪氣,雖然被血脈正統又高貴者排擠,可他就是有本事全身而退;長大後的殷玄因為長在太後身邊,不再孤僻,但一樣的俊美,邪氣微斂,尖銳被暴漲的實力替代,全身充斥着浴血之氣,令人不寒而栗;而稱王後的殷玄,光芒斂盡,貴氣逼人,眉宇間不再充斥着殺氣,可變得深不可測。
以前還能看到他笑,偶爾也還能從他的笑容裏窺視到他的內心,可後來他就不笑了,宛如行屍走肉,你再也難從他的一眉一眼裏看出來他在想什麽。
那個時候殷天野覺得,太後不愧是太後呀,她從那麽多的殷氏皇族中獨獨挑選了殷玄,便選中了最強王位繼承人。
太後的手,果然能夠化腐朽為神奇。
當然了,殷玄也可能當真擁有帝王之才。
這幾年殷玄治國,也确實深得民心,就連他們這些殷氏皇族,都對他贊不絕口,但唯一讓人擔心的就是子嗣問題,以前碰到了,話唠的殷氏族人們都會在殷玄耳邊唠唠叨叨,殷玄雖聽着,可殷天野看得出來,他并沒有聽,那眉眼都是死如潭水的。
如今,眼前的男人依然貴氣,渾身充斥着王者之威,那一眉一眼看上去也冷淡如斯,似乎與世界絕緣一般,可仔細去瞧,卻發現他不一樣了,那眉眼雖冷淡,卻透着毫不自知的溫柔,說話間唇角明顯的飛揚,出賣了他表面上的冰冷。
想來這一切改變皆因婉貴妃,不知道殷德看出來了沒有。
殷德說去禦書房,殷玄沒反對,率先轉身,往禦書房去了。
殷德跟上。
殷天野跟上。
随海和餘甚再随其後,随着進到禦書房伺候,張堪領禁軍們守在禦書房門口以及四周。
進了禦書房,殷玄坐在龍椅後,讓随海去搬了兩把椅子給殷德和殷天野坐,等他二人坐了,殷玄這才擡頭看着他們。
殷玄心知肚明他們進宮是來幹嘛的,但他裝作不知,出口道:“有什麽事情就趕緊說吧,朕還有事,沒空在這裏耽擱。”
聽了這話,殷德重重地哼了一聲:“身為皇上,你這個時候不在禦書房處理國事,還要去哪兒?有什麽事情比國事還重要?”
如今确實有一件事情比國事還重要,他二人既是沖着這件事情來的,那還是攤開了講明白的好,殷玄可不願意封後那天再來一場意外。
沉思熟慮地想了想,殷玄淡聲說:“今天內務府送了鳳袍,婉婉正在試穿,朕剛在陪她,聽說你們來了,朕就過來了,與你們說完了事情,朕還要回龍陽宮。”
殷天野聽着殷玄以‘婉婉’來稱華北嬌,不免嘴角抽了抽。
最初的時候,殷玄封華北嬌為婉貴妃,殷天野也沒有多想,如今看來,封婉貴妃那會兒殷玄就知道華北嬌并不是華北嬌,而是太後了。
所以,殷玄既知這個人是太後,還如此的寵她,是不是說明,殷玄其實老早就深愛着太後?老早的時候,到底是從多早的時候?是他還是太子的時候,還是他被封為王的時候?還是更早?那個時候的太後着實風華無雙,令男兒們癡迷向往,可旁的男兒們都能愛上太後,唯獨他不能,偏就他……
忽然想到那天所接到的信,忽然想到太後之死,殷天野濃眉狠狠一擰,沉冷地抿着唇,指尖不其然的就點上了桌面,擡頭掃了殷玄一眼。
殷德在與殷玄說話,聽了殷玄的話後,殷德也不跟他廢話了,他直言道:“七叔知道你很寵這個婉貴妃,你想封她為後,這原本沒什麽可說的,但她的身份是晉東遺臣郡主,這樣的身份,沒資格被封為皇後。”
殷玄輕挑眉頭,絲毫不氣,只波瀾不驚地說:“七叔既不同意,早怎麽不說?現在都快到大典了,你來反對了,這個時候你讓朕怎麽收回聖旨,又怎麽向朝臣和大殷百姓們交待?如今各方流程都差不多到位,就等着大典來臨,你中途讓朕罷場,那朕的顏面何在,殷氏皇族的顏面何在?”
殷德噎了一下,忍不住拿某個人來墊背:“我老早就想來了,是天野不讓我來。”
殷玄聞言看向殷天野。
殷天野苦笑,就知道七叔會拿他當箭靶子,他攤了攤手,無奈地說:“我是覺得皇上的後宮之事由皇上作主,我們雖身為殷氏皇族之人,卻無權過問皇上的後宮之事,所以就沒讓七叔來,但七叔說的話也沒錯,你封華北嬌為婉貴妃沒什麽問題,要封她為後,着實有點兒不妥,她來自晉東遺臣之地,在大殷皇室眼裏,她就是奴,如今要封一個奴為後,殷氏皇族确實不會允許。”
殷玄聽之冷笑,那一晚雷威以喝酒之名拖住甘城,讓甘城無法将太後的屍身從紫金宮轉移到皇陵地墓,保準是受了殷天野的指令,而殷天野能傳那樣的一個指令,無外乎他很可能已經知道了什麽,就算不知道太後的屍身在紫金宮,就算不知道太後之死,那他也一定知道如今的這個婉貴妃就是太後,不然,他何以會出手?
有些事,最終紙包不住火。
從知道華北嬌就是太後的那時起,殷玄就知道,時日一長,很多事情就會漸漸的被掀開,那些塵埋在深宮裏的秘密,那些不可見的龌蹉,全會被裸露出來。
殷天野是聰明人,知道婉婉是太後,又見他如此寵幸婉婉,一定會想的更多。
殷天野之以所不讓殷德進宮,是因為他其實也是贊同他封婉婉為後的。
憑殷天野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勸阻了殷德,可他沒有,還是縱容殷德進了宮,那麽,他的本意不在于反對他封婉婉為後,而是故意來看他為難,說直白點兒就是看戲。
殷玄漠然道:“封後旨意早就下達,還有三天就是大典,這個時候朕不可能收回成命。”
殷德也知道這事兒不好辦,他提議:“那便暫緩封後,緩個一兩年,之後就不了了之了,你想怎麽寵她都行,你想為了她空懸後位也行,但唯獨不能封她為後。”
殷玄笑了一下,不冷不熱的語氣說:“若她誕下皇長子,七叔還反對朕封她為後嗎?”
殷德道:“不管她誕下幾個皇子,後位都不能給她。”
殷玄說:“那七叔就別想大殷皇室後繼有人了。”
殷德一愣,瞪着他:“為了一個女人,你要絕皇室之後?還威脅七叔?”
殷玄冷笑道:“七叔的手伸這麽長,管這麽寬,朕哪敢威脅你,絕了皇室之後,自有殷氏之人添上來,不如七叔一并把朕這個皇上也換了,那樣的話你就更省心了,如何?”
如何二字一落,殷德吓的心一抖,立馬站起身,往地上跪去。
殷天野默默地抿了一下唇角,卻坐在那裏沒動。
随海也因為殷玄的那句‘不如七叔一并把朕這個皇上也換了’而心驚膽寒,吓的也趕緊跪了下去。
殷玄雖沒發怒,可明眼人都聽得出他已經怒不可遏了。
餘甚原本站在殷天野的身後,見殷德跪了下去,他也趕緊跪了下去。
一室人,除了殷天野沒跪外,都跪了。
殷天野嘆了一口氣,做着和事佬:“皇上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還說這種氣話,七叔年事已高,想管也管不了你幾年了,他之所以管這麽寬,是因為他心系皇上,心系殷氏,心系大殷江山,你要理解他的無奈和苦心。”
殷玄沒應聲,只雙手撐着龍桌,從龍椅裏起身,他走下來,走到殷德面前,彎腰将他扶起來。
等殷德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後,殷玄看着他說:“七叔,你是看着朕長大的,朕做事向來有分寸,斷不會讓你擔心的事情發生,華北嬌确實來自晉東遺臣之地,可她心系的是整個大殷,這點兒你往後就會知道了。”
殷德瞅着面前的帝王,問一嘴:“你非要封她為後嗎?”
殷玄鄭重地說:“嗯!”
殷德道:“不讓你封她為後,你連皇上也不做了?”
殷玄垂了眼,說道:“朕身為皇上,卻連給她一個後位的能力都沒有,那這個皇位,朕寧可不要,七叔若當真要反對到底,那就把朕一并換了。”
殷德怎麽可能會把殷玄給換掉,他可沒有這麽大的本事,皇上年紀輕輕,後生可畏,治國有方,早年追随太後,南征北戰,戰功顯赫,有他治理江山,或者說,有他坐在帝王寶座上,大殷國民們才會安心,朝臣們才會安心,就是殷氏族人,也十分安心。
換掉他?
不可能的。
那麽,不換掉他,就只能依了他。
殷德恨鐵不成鋼地用力瞪了殷玄一眼,扭頭沖殷天野說:“來扶我。”
殷天野站起身,過去将殷德扶過來,扶過來後殷德二話沒說,直接就着殷天野的手,朝着門口走了去。
到了門口,殷德轉身,沖還站在原地的殷玄說:“這大殷不僅只有你一個皇上,還有整個殷氏皇族,如若有一天,她利用皇後權威威脅到了大殷江山,那你不要怪七叔不給她活路,亦不要怪殷氏族人們插手你的後宮之事,亂大殷者,必誅。”
——亂大殷者,必誅。
這話是誰說的呢?
是太後。
殷玄道:“七叔放心,你沒有機會誅她。”——你亦誅不了她。
最後那句話殷玄沒說,他只是揮了揮手,讓殷德走了。
等殷德和殷天野離開,餘甚也跟着離開。
殷玄短暫地站了一會兒,帶着随海和張堪以及禁軍,又回了龍陽宮,這個時候聶青婉剛穿好鳳袍,梳好鳳髻,戴好鳳冠,轉身欲往榻上坐一會兒。
殷玄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聶青婉轉身間的樣子,玉容生煙,鳳冠耀目,長袖震開之時蕩起傾城之勢,風華氣度宛若舊人,霎時間,殷玄的眼眶就紅了,他走上前,輕輕擁住她的腰,把她擁入懷裏,在這一刻,他覺得此生漫漫,卻再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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