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女帝 - 第 215 章 真相大白
殷玄在床頭坐了很久,他從禦辇裏飛出來的時候其實是淋了雨的,但就是從衣服到發梢都沒有被雨沾上一滴,只是身上的冷氣和濕氣稍重,他不想離開聶青婉一步,又怕冷氣和濕氣浸了她身,就坐在那裏以內力将身上的冷氣和濕氣都驅散了。
半個鐘頭之後,聶青婉還沒醒,鬧鬧卻醒了。
鬧鬧在這個宮殿裏住了也有月餘了,陪在聶青婉身邊也有大半個月了,它很清楚如何從櫃子上爬到床上,反正眨眼的時間裏,殷玄就在床頭看到了它爬行的身影。
殷玄彎腰,伸手将它拿到懷裏,手指頭撫着它圓滑的腦袋。
他并不是不喜歡它,相反,他很喜歡它。
只是為了跟聶青婉玩鬧,才屢屢跟她說反的話。
殷玄将鬧鬧抱到懷裏後,鬧鬧就扭着頭看他,那眼睛又黑又亮,可惜看不真切,不知道那眼睛裏此刻蒙着什麽,總覺得霧重重。
鬧鬧看了他一會兒,伸出了前邊的兩只腿,沖他搖了搖。
殷玄挑眉。
鬧鬧又用兩腿在空中寫了兩個字,一只小腿寫一個。
殷玄沒看懂。
鬧鬧也不理他了,一股腦翻下去,爬到聶青婉手心邊,窩在那裏繼續睡。
殷玄看着床上一大人一小龜的睡覺模式,額頭抽了抽,心口那股扯裂的痛也跟着緩緩消散,他又看了聶青婉一會兒,俯身吻她。
把她鬧醒了,他也沒松,吻的很重。
聶青婉呼吸不暢,伸手推他,殷玄扣住她的手,輾轉到她的發絲和脖頸處。
聶青婉呼了一口氣,躺在那裏,感受着男人的迫切,說道:“下朝了?現在幾時了?”
殷玄沒應聲,掀了薄衾,蹬掉龍靴,上了床。
聶青婉大嚷:“你還穿着龍袍!”
殷玄模糊道:“不影響。”
聶青婉駭然,這死小子,又要逞兇,她雙手環着自己,寒着臉說:“我不舒服。”
殷玄終于舍得把臉從她身上擡起來了,他看着她,眉心微微一攏,問道:“哪裏不舒服?”
聶青婉說:“餓了,我要吃飯。”
殷玄頓了頓,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十分糾結地說:“等完了再吃,好不好?”
聶青婉說:“不好。”
她翻身就從另一頭下床,揚聲喊浣東和浣西。
聶青婉一下床,鬧鬧也跟着爬下床,最近它總是形影不離地跟着聶青婉,真的一時一刻也不離開。
殷玄一個人坐在那裏,平複着氣息,平複着渴望,平複着心口處密密匝匝又泛起的疼痛,他輕垂下眼皮,低垂下頭,伸手按向心口處。
從來愛情于他,都是那麽的艱難。
上一回,他不敢,竭力壓制。
這一回,擁有了,卻如同鏡花水月。
殷玄往後一仰,躺在了龍床上,他的臉貼着聶青婉睡過的枕頭,聞着她的發香,聞着她的氣息,眼眶泛起了紅,他将枕頭抱在懷裏,閉上眼睛,将那些疼痛從眼角一路壓回心裏,再慢慢的豎起一道高牆,給嚴絲合縫地關起來。
聶青婉喊了浣東和浣西進來伺候,這個點兒,兩個丫環也早就候在外頭了,聽了聶青婉的喊聲,她二人立馬推了門進來。
龍床四周的紗幔低垂着,看不到床內的情形,但浣東和浣西在門外看到了随海,這兩個丫環便知道,皇上也在裏面的。
只是四周瞅了瞅,不見人影,她二人就猜測着皇上應該在龍床上。
二人便也不敢往那裏看了,一個人去拿衣服,一個人去打水,伺候聶青婉穿起,洗漱,等衣服穿好,鬧鬧又鑽進了她的袖兜裏。
聶青婉也習慣了,任由它自由出入。
梳頭發的時候,聶青婉聽着外面淋瀝瀝的雨聲,問浣東:“還在下雨?”
浣東說:“是呀,連着下了一夜了,中間都沒停,這麽下着,指不定會有洪災。”
聶青婉伸手從妝臺面上挑選着發釵和各種金步搖,在頭上比劃着,一邊說:“不會有洪災,大殷國土雖說水利通達,但每個容易發洪災的地方都開有疏通河,一旦有大暴雨,那些疏通河就會起到關鍵作用,分散自然洪流,導河入海。”
浣東聽着一怔。
浣西說:“娘娘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聶青婉笑說:“多看書,什麽都能知道。”
浣東和浣西對望一眼,娘娘自入宮後确實喜歡看書,但看了書就能知曉百事?她二人心中自是知道娘娘進宮後的變化很大,從開始心裏頭就有疑惑,大概也是習慣了,她二人什麽都不問,哦了一聲,便認真的給她梳妝。
殷玄雖然躺在床上,可外面的聲音他還是聽的一清二楚,他想,大殷水利也是在她的手中漸成趨勢的,以前的大殷,确實會面臨暴水洪災,但現在,确實不會了。
殷玄又坐起來,聽着聶青婉沖浣東說餓了,浣東連忙跑出去,他聽見了那丫環的跑步聲,也聽見了聶青婉往門口走去的聲音,他一個人發了會兒呆,跟着下床,穿了龍靴往門口走。
出了門,随海擡頭看他一眼。
這個時候張堪和禁軍們也來了,他們在遠處的抄手游廊上,挨着順序地站着,看着外面的雨簾,閑磕着話,而正與張堪聊着話的,是李東樓,除了李東樓,還有謝右寒。
李東樓複了職,聶北也複了職,勃律也複了職,謝右寒自然也複了職,昨天謝右寒沒來,今天謝右寒來了,張堪打趣他:“下這麽大的雨,你就不能在府上再多呆一天,等天晴了再來上任?反正這裏還有我呢。”
謝右寒笑了笑,有些事情他是不會對張堪說的,也不會對李東樓說,他之所以來上任,是因為昨日華府來了一些‘不速之客’,正是昨晚晚飯前一刻,大雨快要傾盆之際,當然,說不速之客有些失禮,這些客人是從軒轅王朝來的,來自于華氏藥門。
因昨夜下了太大的雨,王雲瑤和王雲峙尚沒有回來,謝包丞也沒回來,府上可用之人太少,又忙于接待這幾個遠道而來的客人,他就沒有及時進宮。
今日進宮,主要也是為了跟聶青婉說這事兒。
謝右寒道:“身體既養好了,就沒有再呆在府上的必要了,我知道有你在這裏,皇後的安全有保障,但我也職責在身,哪能懈怠。”
張堪笑着說:“行吧,反正你來了我也能閑一閑,這段時間職崗,真沒有一刻松散過,時刻提着一顆心,你來了,我就可以撤了,等皇上發話,咱就換。”
謝右寒說:“嗯。”
李東樓看了謝右寒一眼,聽着謝右寒跟張堪的對話,沒有插嘴,他此刻還在想着随海從金銮殿出來的時候哭的場景,總覺得不對勁,不是不對勁,是很不對勁。
李東樓的心裏七上八下的,總感覺有什麽事情要發生,還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聯想到昨天聶北在金銮殿上斷的案子,李東樓有種預感,今日的紫金宮,必然要掀起巨浪。
确實掀了驚天巨浪。
聶北和滿朝的文武大臣們一同去了紫金宮,然後他們看到了什麽?看到了太後的屍身,太後的屍身擺在冰棺裏,擺在紫金宮的鳳床上。
周圍沒有任吉,但只是看到太後的屍身,都足夠讓大臣們惶然驚詫了。
而且太後的屍體保存的完好無損,三年多了呀,她居然一點兒都沒有變,樣貌與死的時候一模一樣,不用想,定然是用了長青丹。
而長青丹只存在于皇陵地墓,唯有帝王才有資格取出。
那麽,顯而易見,是皇上取了長青丹,給太後服下。
這事兒倒還能理解。
皇上不想讓太後的屍身腐化,所以用長青丹護住她的身體。
但為什麽要私藏太後屍身于此,不讓太後入皇陵地墓與殷祖帝合葬呢?
大臣們炸開了鍋,一時鬧哄哄的,充滿了各種質疑的聲音。
華圖和華州站在這些人的中間,看向冰棺裏的女子,眉心驚疑不定。
李公謹也看着那個冰棺裏的女子,內心極為沉重。
王榆舟也看向冰棺裏的女子,表情甚是震驚。
冼弼也看向冰棺裏的女子,眼眶微紅。
功勇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親眼看到了太後,他擦了擦眼,又擦了擦眼,目光停在那個絕色傾城的女子臉上,動都不敢動一下。
勃律薄唇抿着,站在聶北身後。
聶北沉聲不語,也站在那裏,目光落在冰棺裏的女子身上。
這期間,大臣們的腦海裏閃過無數個念頭,閃過無數個猜測,聯想到三年前,聯想到三年後,聯想到聶北說過的話,聯想到眼前活生生的一幕,大臣們似乎明白了,一時悲恸,一時悲憤,一時難過,一時又怒不可遏。
紫金宮是皇上下令封的。
太後的屍體原本該要入皇陵與殷祖帝一起安葬,可事實上呢,太後的屍身卻一直安置在紫金宮裏,沒有與殷祖帝合葬。
除了皇上,誰有這個本事?
大臣們叽叽喳喳,大聲地喧嘩開了。
有人說:“皇上為什麽要這麽做?”
有人說:“不讓太後跟殷祖帝合葬,這已屬極大的不孝,如今皇上還把太後的屍身藏在紫金宮,皇上是想做什麽!”
有人氣憤:“這三年來,皇上竟然欺瞞了我們如此大的一件事情!”
有人說:“太後活着的時候,皇上極為愛戴太後,可能是太後突然暴斃,皇上心裏難過,舍不得太後,所以才這麽做的呢?皇上這幾年的賢良治國,我們都看在眼裏的,不能因此就懷疑皇上。”
有人說:“不是我們要懷疑皇上,而是若太後屍身當真就在紫金宮,那聶大人所說的那一件事情,關于煙霞殿的藥材殺人事件,或許真的是已故太後做的,而原因無非就是聶大人所說,太後死不瞑目,所以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我們,讓我們來為她讨回公道。”
這個人說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望向了聶北。
李公謹張了張唇,問聶北:“太後當真是死于陰謀毒殺?”
聶北說:“是。”
這個是字落,還不等大臣們再問話,也不等李公謹再說出什麽,紫金宮寝宮的另一道門裏就走出來了三個人。
一人是聶不為。
一人是聶西峰。
一人是任吉。
衆人看着這三個人,那目光又是駭然一驚,接着身體就狠狠地顫了顫,他們哆嗦着唇,熱切激動又飽含各種複雜的情緒,看着一前一後走出來的三個人。
有那麽一刻,看着聶不為和聶西峰,他們的膝蓋不由自主的就彎了下去。
那是本能的臣服,對聶府,對太後。
看到任吉,他們則表露出了罕見的驚濤駭浪。
任吉,沒死。
難道他一直都在紫金宮,在守着太後的屍身?
那他肯定十分清楚,太後當年到底是如何死的!
大臣們目光死死地瞪着任吉,喉嚨裏有咆哮的聲音想要沖出來,可又不知為何,生生地被某種不願意接受的,痛苦的情緒拉扯,以至于兩種情緒在內心撕扯,讓這些大臣們的臉上顯出抽搐扭曲的樣子。
在這麽一刻,大臣們似乎不用再由聶北解釋,好像就明白了一切。
聶北說:“人都到齊了,但是皇上還沒來。”
他扭頭沖勃律說:“請戚統領去一趟龍陽宮,請皇上過來,這個時候,皇上肯定在龍陽宮陪皇後用膳。”
勃律應了一聲是,出門向戚虜傳達聶北的話。
戚虜只聽殷玄的吩咐,但這個時候,他竟然一聲不響地點了一下頭,面色凝重地轉身,迎着雨霧去了龍陽宮。
殷玄确實在陪聶青婉用早膳,戚虜來的時候早膳還沒有結束,戚虜隔着門向裏面的人禀了一聲,殷玄的表情變都沒變,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聶青婉倒是頓了頓,扭頭往門外瞅了一眼。
殷玄說:“不用管,先吃飯。”
聶青婉說:“聶北在紫金宮斷案?”
殷玄說:“嗯。”
聶青婉說:“昨天不是已經斷完了嗎?還斷什麽案子?”
殷玄看着她,那深邃的鳳眸落在她的臉上,頭發上,衣服上,看了一遍之後,又落在她發髻上插的那根木簪上,他擡手摸了一下那個簪子,語氣如常地說:“太後之死。”
聶青婉挑了挑眉,平靜地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吃飯。
殷玄很想聽她說一句話,但凡她說了,不管是什麽樣的話,都證明她是不舍的,是不忍的,可她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這樣不聲不響的樣子,只說明她當真是法不容情的,在她的世界裏,有情這個字眼嗎?
或許有,對待她的家人。
一如曾經,她對他的呵護,但那個時候,他只是她的孩子,她用來寵護的家人。
在她的生命裏,沒有愛人或是丈夫這樣的存在。
殷祖帝于她,是什麽呢?
而他于她,又是什麽呢?
殷玄垂眸,一時間食難下咽,他頹然地丢下筷子,伸手摁了摁眉心,将自己靠在了椅背上。
心口又開始泛起疼意,那種要撕裂他的感覺。
殷玄擡手,按向心窩的位置。
随海在桌邊奉菜,見殷玄擱下了筷子,他也跟着停筷,連忙倒了一杯茶水遞給殷玄,殷玄沒接,随海用餘光輕瞅了一眼聶青婉,見她壓根不關心皇上,自己慢條斯理地吃着自己的,他就莫名的憎恨起她來了,你不心疼皇上,你就不要接受皇上對你的愛,你接受了,卻要生生地這麽糟蹋,糟蹋了就算了,還非得要索皇上的命!
既回來了,就好好跟皇上過日子不好嗎!
皇上有了你,這一生就幸福了。
你陪在皇上身邊,做皇上的賢內助,共同治理大殷,有你的能力輔佐皇上,這大殷何愁不會再上一層樓?
可你偏不。
你非要報仇。
随海氣的都想把飯桌上的菜都給掀了,不讓聶青婉再吃,可他不敢。
再怎麽說,面前這個人都是太後。
他哪敢對太後不敬。
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他最多在內心裏腹诽一番。
随海見殷玄不吃不喝,一手揉眉心,一手揉心口,知道他極不舒服,他實在沒辦法了,沖着只顧着填飽自己肚子的聶青婉說:“皇後,皇上好像不大舒服。”
聶青婉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她肚子裏的孩子,這是大殷的希望,亦是她要親手培養的另一個殷皇,上一回她培養了殷玄,可殷玄不是她親生的,跟她沒有任何關系,他對她産生了那種非份之想,害她一生心血付之東流,現在,這是她自己的骨肉,自己的骨血,斷不會再産生任何偏差,所以她自然不能讓這個孩子有任何閃失,至于身邊的男人…
聶青婉頓了一下,側頭看向殷玄,見他痛苦蹙眉,又死命揉着心口,好像那裏極疼極疼的樣子,她抿了抿泛着油光的唇瓣,問他:“不舒服嗎?”
殷玄垂下長長的眼睫,低聲說:“沒有。”
聶青婉說:“那是沒胃口?”
殷玄說:“嗯。”
聶青婉說:“那你随戚虜去吧,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你既不吃了,就不要坐着了,早點把事情處理好,等有胃口了再讓廚子們給你備餐,我還沒吃飽,就不随你去了。”
殷玄輕微地扯了一下唇角,睫毛覆住的眼睛裏卻猶如一片深淵,宛若地獄一般,他什麽話都沒有說,直接站起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