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歌 - 第 8 章 (8)
子哥兒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鬥嘴取樂,不乏一兩個江湖劍客背着劍負手在人群中仰望樓臺,駐地沉思。
春市是錦州一年四季最重大的節日,經過了一冬天的僵冷與白色大雪帶來的涼意以及人們眼見的各種物體所暴露出來的原本面目,除了富貴人家屋子結實炭火通紅覺得冬天沒什麽特別的之外。大多人盼着這個寒冷灌風的季節快快過去,以迎來萬物複蘇,陽光和煦的春天。
舊痕染新綠,綠意鎖寒霜。
如今,春意正濃,溫和的景色将每一朵含苞帶蕊的花送到人們眼前來,嗅着清氣,品着浮香流動花漬滿杯的去年殘茶,別有一番暖人心脾的果腹之欲。
路黎黎是錦州雲來莊路天鶴的結發妻子生的獨女,都二十一了還沒有招個入贅女婿,路莊主着急的不行,對女兒說他已安排了一門親事,等着秋後就成婚。路黎黎不幹,又沒辦法,錦州倒是有幾個俊俊青年,可一聽說是入贅,人家連忙搖頭拒絕。
于是,二姨娘給老爺出了個注意,不如給大小姐來場繡球招親。路黎黎覺得哪個好就抛給哪個,豈不是天做良緣?
總比糊裏糊塗蒙上蓋頭嫁與他人要好得多。
路黎黎趴在欄杆上,青白與粉紅交雜的緯地錦緞長裙,腰間用黃絲軟煙羅系成了一個輕巧可愛的蝴蝶結,細致烏黑的長發挽起流雲飛步髻,翠色玲珑玉花簪穿插其中,簪尾垂着細小如水珠的鏈子,微一晃動就如雨意飄渺,玲珑疊翠。
粉光若膩的臉蛋上唇間點點朱紅更顯嫣然一笑拈花人,眉毛柔軟的撲閃着,俊俏的鼻尖透着點白色光澤,頰邊微陷的梨渦更顯甜美動人,嬌豔芬芳。
耳墜鑲着珍珠,白色的玉頸帶着一條紅色項鏈增添魅力。
丫鬟明初說道,“小姐,你選好了沒呀?”路黎黎搖頭,彈琴的芊芊玉指拂過欄杆,極為不滿,“你看下面這些猴急腸腦的家夥,沒一個有風度的。錦州如此大,知道本小姐今天要抛繡球,居然沒一個翩翩君子來湊熱鬧。”
她伸直脖子,意欲再尋找一遍。舉目仰視,陽光不知何時從淡金變成了金色,混沌的東天也澄明無比,在浩淼的雲面上翻動着白色的浪花。
突然,視野無限開闊,一抹素白色衣襟進入眼角,令路黎黎心髒無限漾動。她以為自己眼花了,忙回顧一遍。
啊,那人站在人群最後方,即便前面有人擋着,她也看的如此清晰。堅毅的面龐,黑色發絲柔順的伏貼在腰部,眉目分明,鼻梁如山上雪般襯着幽光,挺挺如松,生生的在心裏灼了一片還未挺拔的草原。
路黎黎眼裏的愁光,心間的悶氣瞬間一掃而光,她急切的抓住丫鬟的衣袖,“明初,你快下去告訴大虎、二豹、三雀、四娘幫助他得到繡球。”她指了指那人方位。
這姑娘是個精明的主,如此痛快的答應繡球招親,也是有後招的。她清楚招親那天人多得很,各種三流人物都有,因此事先就吩咐了四個得力心腹混在人堆裏。她瞧上了誰,他們幾個就幫誰得到繡球。
沒過多久,明初喘着氣跑上樓來,“小姐,奴婢已經吩咐好了。”
路黎黎秀麗的臉上頓時眉開眼笑,耳尖泛了點緋紅之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人,生怕投錯方位,她深吸一口氣,拿起繡球奮力朝後方抛去。
繡球帶着一股凜凜的威氣掠過高空下的人群,以萬衆矚目的姿态悠悠落下。一男子奮力躍起,待握在手裏時,被不少人蜂湧着撲到在地,臉上土跡斑斑,別有一番狼狽。
楚一劍用手指着後方的女子,有些不相信,“洛兒,你居然推我?”
葉洛拍手鼓掌,忽而說道,“咦,師傅怎麽也搶繡球啦?”楚一劍納悶,搖了搖頭。
陌桉白皺着眉頭躲過繡球的襲擊,不動聲色的後退兩步。繡球被人追擊着滾到後方,男人們一哄而上,卻因為齊力不齊心,一陣旋風似的又将繡球再次吹到陌桉白身前。撲得猛的人常常跌倒在地,哀聲連連嘆氣不停。
聽着這聲音,路黎黎心裏很不痛快:真是窩囊,摔一下都要叫個半天。她望着一直躲避的青年,心裏更加生氣,這麽多人在搶,怎麽你就不知道珍惜呢。
陌桉白皺眉不停,這繡球似乎粘上了自己。他擡頭看了一眼站在樓上焦急不已的路黎黎,心下了然,眉間一動,想讓繡球來個灰飛煙滅。
又瞅着另外兩個看熱鬧的人,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大虎、二豹、三雀、四娘相互配合,努力的完成小姐吩咐。可那個青年不配合很是不解風情,他們對視一眼,三雀搶來繡球,對着陌桉白的胸口快速抛去。
其餘三人圍住陌桉白,預備大喊。
陌桉白腳尖點地,對着飛來的繡球淩空一擊,甚是敏捷,那繡球打了個旋兒,直挺挺的朝楚一劍落去。
飛來美物,也不是什麽利器,楚一劍下意識的接在懷裏。急得葉洛連連催促,跺腳道,“快扔掉啊,快扔掉。”
楚一劍聽着一聲又一聲的“給我”、“給我”心裏發愣,順勢扔在地下。被葉洛快手撿起,抛向遠方。
陌桉白的離開,使路黎黎心涼意散,覺得一腔心意付之東流,再也無法挽回。遙遙一看,那人已背過了身,想再瞧一眼卻是不能了。也許,他今日的到來,只是一個觀客。
沒有冥冥注定,沒有最後機緣。人走,夢醒,她終于看清明白,所謂的燈火闌珊并不會只要望一眼,就能輕易的得到。
有幸相見,無緣相識,這就是單方相思,別人所說的自作多情嗎?造化弄人,她只是今日見了他一面,就對他上了心,要不要讓下人去追趕呢?
路黎黎失望的回坐到椅子上。
天鳥飛向遠方對人們做着無聲的暗示,只有夜間到了,林莽的召喚才可以将它喚回家裏。千峰萬栾是它們的游巢,碧水湖波是它們的後援所在,南下旅程是它們的另一種需要。
就如人,用另一種不同的方式生活着。
楚一劍左手剝着花生皮放在碟子裏,右手抄起筷子一下接着一下的吃面條。葉洛坐在陌桉白旁邊,“師傅,你幹嘛将繡球抛給楚一劍,他當時緊張的以為自己成了新郎了。哈哈,笑死我了。”
陌桉白淡淡的說,“看看他的反應罷了。”
楚一劍:……
另一個桌上。
“下個月便是英雄會,到時,四路俠客全聚于此。哎,于兄,小弟聽說,楊盟主欲在那日退位讓賢,不知是不是真的?”
“那還假的了,這事早傳開了。”
“于兄的霹靂掌使的出神入化,到時,可要手下留情呀。”
“怎麽,你也有意?”
“呵呵,重在參與,參與。”
☆、紅塵一笑
楚清銘知道,爹的心願是有朝一日能當上武林盟主。為了那一天的到來,爹一直辛勤習武,無論是三伏九日還是嚴冬酷暑,從不間斷。
做兒子的應該幫助。
但每到深夜,楚清銘腦中都會浮現出一張凄楚震驚的臉。
他不能忘記,七歲的時候,一把匕首插在王子幽的胸口。
每到這個時候,楚清銘就會非常的不屑,連自己的妻子都沒保護好的男人,配做武林盟主麽?
跳躍的疼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他。
“清銘,發什麽呆,繼續。”楚舟航敲了一下兒子的臂膀,“你近幾日怎麽心不在焉的?”
楚清銘舞動着招式,“沒事,想二弟了。”
楚舟航笑了笑,沒說什麽。
錦州客棧。
葉洛關上房門,就看見兩個泥人豎放在桌上。她拿起來,翻來覆去的看個不停。
“怎麽樣,喜歡嗎?”秦玉悄然出現在後面。
葉洛微微偏頭看着他,笑中流溢出光彩。說道,“都這麽長時間了,玩也該玩夠了,你怎麽還抓着我不放?我和楚一劍是不會……”
秦玉驀然打斷她的的話,“不會什麽,不會不分開?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喜歡誰是你的事,但你不能推拒我對你的好意。”
“可你在我身上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了。”葉洛有些不好意思。這些日子,秦玉常常送東西給她,不是常州的松仁蝦包卷,就是玉器鋪裏的首飾。雖然她多次說不用不用,但秦玉總有辦法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留下東西走人。
“怎麽能說是浪費呢。”秦玉接過她遞來的茶,“效果不是很明顯麽,以前你可是連椅子都不肯讓我座。”說着将葉洛拉起擁在懷裏,神色溫柔,姿勢親昵,“這會兒若楚一劍在的話,你就不會讓我抱了,對不對?”
葉洛任由他抱着,只是聲音沉了許多,“既然知道,那你還不放開。”
“哎呀,抱抱而已,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麽。”秦玉身體偏瘦,他今日穿了一件綠紋長袍,烏黑的頭發整整齊齊的梳在頭頂,套在一個精致的青玉發冠之中,順着面頰垂落兩縷發絲,讓人眼睛一亮。
眉如墨畫,目送秋波。
秦門主想好了,他決定色|誘。
溫暖低啞的聲音在葉洛耳邊響起,“你不會武功,身體卻靈活的很,我教你幾招防身的如何?”
葉洛搖頭,練了溫情笑,不能學別的武功招式,否則“魅力”會減弱不少。她咬唇,心中醞釀了許久,才說,“你從我這裏,究竟想得到什麽?”
秦玉一愣,那日少女救人的場景固執的停留在他的胸膛裏,每每想起便覺得暖陽明媚,以至于開始的冷漠到逐漸的熟稔,從前的漫不經心到現在刻意的讨好,都深深地镌刻在心上。
他有些懵懂,喜歡一個人就是想天天見,日日說話麽?
當蒙面人的兇器向楚一劍刺來時,她笑的那麽美,如碧波般純真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磁性了許多。眯起的雙眼,上揚的嘴角,給人的感覺像嘲弄,嘲弄那些癡呆的臉。
但一瞬間,又似在誘惑,誘惑紛繁的劍影停下來。
沒有人可以與她的笑相媲美。
告訴王伯後,王伯道,“如果沒錯的話,應該是二十年前江湖上失傳已久的溫情笑。據說,此功邪異無比,辛氏一族靠它殺了不少負心男子。”
他問,“男人能不能練?”
“沒聽過可不可以,我只清楚她們傳女不傳男。”
确實很厲害,只需他沉浸在她的眼神裏幾秒鐘,便可将他的頭顱割下。
秦玉斂去思緒,頭顱垂了下來,淡淡道,“我說了,你會給麽?”
葉洛皺眉,“你說出來,我才會知道該不該給。”她心裏放松了不少,有些失落,随即釋然,“你想要珍稀的藥材?”
秦玉“哼”了一聲,“銀子能買得到的東西值得我大費周章麽?”他從懷裏掏出一物,柔聲道,“你還記不記得它?”
葉洛搖頭。
“你呀,真沒記性。”秦玉拿起手中的東西在葉洛面前又晃了晃,長指一伸将帕子湊到她鼻尖,“聞聞,還有你的味道呢。”
葉洛恍然大悟,“都這麽舊了,你還沒扔。”
秦玉小心的收好,“我要的是它。”他莞爾一笑,“你也是安靖人,應該知道,女子送男子手帕意味着……”他如願的看到了她慌亂躲閃的眼,“那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葉洛鎮定神色,反駁道,“這樣說來,我送了楚一劍五條呢。”
“一條就足以代表你的一心一意。”秦玉神情柔和,緩緩說道,“開始的時候,我只是覺得你可愛。但随着時間的延長,我發現自己天天都在想你。吃飯的時候,想你吃的是什麽;睡覺的時候,想你有沒有脫衣服……不要打我,你救我的那一天晚上就沒有脫衣服。我娘……從小就不在我身邊,我不知道愛是什麽。以前王伯娶了一個女人,但他為了照顧我很少陪那個女人。後來那個女人不見了,過了幾年,她抱來一個孩子,說是他的兒子。王伯又哭又笑,似是魔怔一般。我平日見他沒什麽不同,但直到那天我才發現。原來,喜歡是可以掩藏的。”
葉洛聞言,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與他解釋,她的愛不能給他。
夜幕倉促,獵獵風聲不知吹亂了何物,外面響起碎物碰地的聲音。“誰在外面?”秦玉輕喝。
楚一劍想了想,推開門走了進去。秦玉對葉洛的糾纏他有目共睹,也阻擋不了。
葉洛有些吃驚的回頭,與楚一劍站成一線。剩下秦玉一人呆站在另一頭,臉上難掩失望。他不是沒想過殺死楚一劍,但,他殺不了。
“洛兒,我明天還會來的。”秦玉笑笑轉身離去。
楚一劍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蜷起,他一口喝下大半,苦惱道,“你喜歡我還是喜歡他?”
葉洛眼都不眨,“當然是你啊!”
楚一劍擡頭,感到眩暈,心底漫過一絲不安分的驚悸,他捶了捶腦袋,“我覺得我越來越抓不住你了。”彌散而來的醉意,讓他放開了不少。旁邊是她清沁的體香,在眼角袅袅盤旋。
“看的出來,秦玉對你是真心的。我們還沒成親,我沒有權利阻止他接近你。洛兒,你還記不記得我送你的第一件禮物是什麽?”
葉洛沉吟良久,只是不語。
她當然記得。
他送她的青花簪好看而清雅,她忍不住向好友炫耀,得意的嬌笑。左邊的女子憤然,一掌拍落,青花簪落在了河裏,起起伏伏。
少女毫不猶豫的跳入水中,她花了好大的心才抓住它。岸上的女子知道她有本事上來,也不幫忙。
可是,她的衣服濕透了。棉織做的衣服厚重無比,極具累贅,她向岸上的女子求救,那女子卻說她一向鬼靈,指不定自己下去受到什麽樣的捉弄呢。壓迫的窒息感深入骨髓,難受的如進入了一個掙紮的靈魂。
少女奮力的呼喊,到了嘴邊,成了含糊不清的叨語。無情的涼水強硬的厮磨她的嘴唇,她無意張口,汩汩水流順勢而入。肚裏的積墜感重若頑石,痛如憋悶﹍﹍
黑色的發絲在水中清晰可見,她俏美的顏蒼白駭人,憔悴不堪。
暗藍的湖水一如往日,盡職的擺動它冰涼的身子。微波裏,傳來他大力的浮動……
擡眼凝望眼前之人,他眼底盡是惶惑的黯然,喉結在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葉洛低聲,“放心啦,我們有差不多十幾年的交情擺着那兒,本姑娘哪是那種別人勾勾指頭就跑過去小貓?”她的手移上來,一寸一寸撫摸他的眉眼。
待到鼻梁處,她捏住他的鼻子,楚一劍不得已打了個噴嚏。
摸到唇邊,楚一劍的嘴張開,舌尖一掃,葉洛的指就被他吸了進來。反複的吮吸令葉洛覺得□□難耐,霞染雙頰,卻不想推開。
淺淺的旖旎,慢慢包圍。
楚一劍醉意上來,他不自覺的将葉洛摟抱在懷裏,兩人親了好一會兒,當他的手拉開她的領口時,葉洛猛然驚醒,重重的咬了一下。
楚一劍吃痛,呲着牙咝咝了一會兒,終是定了心神。發覺自己失态,他在她耳邊低語,“洛兒,我們回去就成親,好不好?”
葉洛默不作聲的點點頭。
窗子的外面,陌桉白一襲白影靜靜的看着他們。他喃喃自語,“辛姐姐,你希不希望我這麽做呢?”
月光無聲,恬淡安然的睡了。輕掩雲紗半遮身,芙蓉嬌羞暗垂憐。
有很多的話,說不出口。香樟木的屏風後面,是楚一劍熏紅的臉龐,葉洛給他灌了一碗酸梅湯。
楚一劍仍不好好安睡,葉洛不明白他今日怎麽了,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
“洛兒,別走,再陪我一會兒,別走……”楚一劍閉着眼,喃喃不停。
葉洛将濕毛巾放在他的額頭上,說道,“你素日見了什麽事都會很平靜,原來,只有喝醉了才會将不安的一面顯現出來呀!”她促狹的笑了笑,“看來,我以後要多給你備些酒調和調和。”
以後的以後,不管是春風沉醉的寂寥下午,還是夜深人靜的暗枕難眠。葉洛總會想起楚一劍說的這句話:別走,再陪我一會兒……
那時,他是不是已經預料到了呢。
☆、看水東流
八幡的林子裏,一位背着孩子的老人,彎着腰撿拾底下的枯枝,松籽。光從樹枝上透過,熨帖着那枯葉鋪陳卻不腐落的砂土。
山坡上有幾株高大的冷杉,極為奇特教人看一眼就能永遠的記住它的樣子,長而虬曲的主幹,稀疏而錯落的枝桠分叉,枝葉俏白生硬不忍人堪折。
燕子樓高朋坐滿,除了地方官一些閨秀小姐早早的訂好了座,大多人都是先到先得才能落個位置,只因燕子樓的下方便是一些藝人俠客,表演歌舞,武槍弄棍的場所,位置極為搶手。
樓頭曲宴流水席,酒暖春茫尤不知。華服精美,最是富人。
高臺上出現了六個着裝不一的女子,腳系金色鈴铛,扭動腰肢,随着琴者的撥弦款款挪步,舞動了起來。
站在左邊的女子穿着一件赤色流紋襦花裙,唇色朱櫻一點,顏如花綻。穿着這樣的裙子,看起來還是有點冷的,但她在整個跳舞的過程中都是笑着的,使人不得不佩服她的精神可嘉。
葉洛湊過頭來輕聲問,“哎,楚一劍,你說這六個人中哪個最漂亮?”楚一劍挨個兒看了一遍,搖搖頭說,“拐角邊蒙着面紗彈琴的那個女人。”
葉洛嗤笑一聲,“她戴着面紗,看都看不清,你怎麽知道她最漂亮。”楚一劍無奈的聳了聳肩,“因為她們幾個不分上下嘛,我就選了別人。”他的兩道眉毛泛着柔柔的漣漪,征詢似的問,“我聽那邊的人說,舞蹈演完才是各種比武。不如咱倆先出去看看別的,如何?”
葉洛問了一下師傅,陌桉白說随他倆的意就好。擠着出去吃了一碗魚湯餃子,忽而聽旁邊的人說,“快點吃啊,晚了可就看不見楊盟主的風采了。”
另一人說,“你急什麽,還有三個時辰呢。”葉洛轉身去看,是兩個穿着幹淨整齊的青年,吃餃子的青年慢條斯理的蘸了一下辣椒水,似乎認為太單調了,又蘸了兩下醋水,被站着的青年一把奪過筷子,拽他起來,“咱要趕緊站到前面,不然被人推到後面就不好了,那還看個屁。”
餃子青年不滿道,“哥,有你這樣的嘛,去早能幹嘛,楊盟主難道不吃飯嗎?”
他哥恨鐵不成鋼,拿着筷子敲桌沿,“哎呀,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與大俠交友就會成為君子,與小人混在一起會成為流氓。今日是英雄會,站在前面的可都是些高手,咱得趁着這個機會多多認識。”見弟弟還在,不停的大吃,他撫着胸口,呲牙咧嘴,直接“呸呸”兩聲吐到弟弟裝着餃子的碗裏。
餃子青年瞬間呆愣了,筷子直指他哥。他哥一下掃過,“哎呀,我這個該死的,跟你說了這麽麽多話,肯定廢了很長時間了。啊,你瞪什麽瞪……咦,不得了,你居然還敢瞪?”
餃子青年對他這抽風大哥沒辦法了,嘀咕“那些大俠才不會像你一樣趕着上架呢。”他抓抓頭發,扯過哥哥的衣服,拉了拉,“袖子借我用用。”他哥不明所以,滿臉疑惑,“幹嘛,咱倆是兄弟,我可沒有戀弟癖。”餃子青年咔咔兩聲用哥哥的衣袖抹淨嘴角,咬牙切齒道,“我有潔癖。”
他哥很是驚訝,“真的嗎?咱倆吃餃子的時候,有只狗跑到我腳底下,他的頭碰到了你剛剛擦嘴巴的那只袖子。”緊接着拍了拍弟弟的後背,安慰說,“阿弟你別吐啊,只是輕輕的蹭了一下,你不要這麽大的反應好不好?”
餃子青年瞬間暴怒,一張瘦長臉上挂個大眼圈,怎麽看怎麽滑稽,“我靠,要是那只狗有病怎麽辦?那你不成了間接害死我的人了,爹娘不得白發人送黑發人,你不內疚一輩子?得了,咱不去看啥勞什子英雄會了,每次都是那樣,沒看頭。”
他哥神秘一笑,“今年不一樣,會有一場血雨腥風。”
“……”
“去了就知道了,趁空偷學幾招……不愁沒飯吃。”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葉洛問道,“什麽是英雄會?”
“英雄會是由大家推舉出的盟主向各路有名望,有聲威的豪客發出英雄帖,在此一聚。到了那一日,很多門派的掌門人或者武功非凡的人都會趁機切磋,來試探彼此的功力。”
葉洛燦若寒星的眸子閃爍着靈動的神采,細致烏黑的長發垂落兩側,整個人看起來懶洋洋的,說出的話卻讓人覺得這丫頭在裝。她拉住楚一劍的手,“你有沒有……那個帖?”
楚一劍疑惑,繼而像想到了什麽,微微一笑,輕挑眉目,無奈的搖頭,“我還沒那個資格。”
葉洛失望,“沒有帖就不能去?”
“呵呵。”楚一劍側過臉,大笑出聲,額前柔順的發絲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唇角揚起,帶着一種深深的寵溺,“誰說沒有英雄帖就不能去參加英雄會?”
“好啊,你戲弄我?”葉洛頓時喜笑顏開,在原地跺腳,趕着去撓楚一劍的癢癢。
陌桉白站在他們的身後,輕撫竹扇,沉默不語。
高臺之上的正中間,有可容兩人坐的紅木桌臺,左右兩邊則以青木為主。四大門派,八大掌門以及江湖俠客都已落座。
有座位的人,都有英雄帖。
走在駿馬雕車笑滿天的街道上,看來來往往的紅衫女子青衣郎、鶴氅老兒稚童小子。觀街裏街外彩帶炫麗,人群湧流似河到處燃燒着歡悅的清嘯琴鳴,葉洛頓覺心底的悸動熱了起來。
她和楚一劍站在人群中,發現坐在椅子上的多半是些中年男子。
“啊,楚一劍,你爹也在哎。”葉洛用手指着楚舟航所在的方向。楚舟航雖四十出頭,但很精神,寬闊的肩膀下因為常年練武的緣故看不到一絲贅肉。他談笑晏晏,與身邊的人客氣的說話聊天。
楊在天從座位上站起來,宏厚響亮的嗓音響起,“諸位,今日邀請你們來此一聚,除了切磋,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四下掃視,那些原本就藏了笑的面孔更加精彩,全都豎起耳朵聽楊在天的下文。
“承蒙各位的不棄,楊某坐在這個位子上已有五年。武林盟主具有統領整個武林的權威,可謂是位高權重。朝廷之上的人渴望權利,那麽我們江湖中人最希望得到的什麽呢?”他儒雅的聲音緩緩的響徹在每個人的耳中,“是武林至尊。”
“這些年來,楊某一刻也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縱觀這百餘年來發生的事,有太多的人為了這個位子争得家破人亡,潦倒失困。楊某有力,但随着時間的流逝,終有一日會變得心有不足。一月前我就放出了消息,會退位讓賢。諸位都是幹爽利落的人,就不用多說什麽了。”他的爽朗行為惹得周圍一片寂靜,将暗潮洶湧藏至深處。
鐵老三出聲說道,“楊盟主的意思是?”
楊在天沉聲道,“用文武會友的方式推舉武林盟主。”
此言一出,喧嘩重覆,引出數道聲音,“盟主真的是個淡泊名利的人啊,話說這次英雄會來了好多高手呢。”
“白掌門和飛龍幫的少閣主好像……在用眼神對峙。”
“不要妄下評論,李某近幾年學到了不少好東西。”
文試是以聲望,才學,資歷的方式來挑選的,有二十八個人符合。然後是武試,兩兩相打下來,輸了的,以及贏了自己也沒讨得了好的不算,只有五個人從面相上可以看出精神還很足。
鐵掌幫的幫主白飛飛,俠客出身的何辰,二十年前與秦游合稱“舟游雙壁”的楚舟航,“冷公子”顏溪,“胖子”許燒。
楚舟航與何辰面對面,他望着青年的堅毅容顏,隐約的看到似乎也是這麽個時間,這麽大的陽光,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劍客,緩緩的拿起顫栗嘶鳴的劍,開始了刀光劍影的生活。
然而,身體怎麽了,好像全身經脈被封,血液停留在胸口出,準備着随時噴發。一種劇烈的疼痛油然而生,刺激着楚舟航麻痹不已的神經。
手沁出了汗滴,控制不住的抖動。
楚舟航眉頭皺成了一團,苦苦思索怎麽了。不經意間瞥到站在一旁安靜到冷漠的青年,清銘近幾日一直不對勁,經常性的發呆愣神,有時還會喃喃自語。想到前幾日兒子去了墳地,楚舟航的臉陰了下來。
察覺到對方的不對勁以及漸漸萎靡的氣勢,何辰問道,“楚前輩不舒服?”
楚舟航搖頭,試探着再次運氣,然而無濟于事,肚子痛的厲害,火辣辣的感覺順着肚腹一路向上,灼燎着他幹澀的嘴唇。
清銘早上遞的茶……
楚舟航惱恨的瞪着兒子。這臭小子,為了阻止自己,連如此厲害的藥都用上了。
楚清銘無奈的聳聳肩,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就是不想,不想讓爹去争。
楚舟航被人攙扶着下了臺,楚一劍連忙拽來陌桉白讓他為楚舟航把脈。
楚舟航急火攻心,指着楚清銘,吐出一大口鮮血,“逆子。”說罷在陌桉白的吩咐下閉嘴閉眼。
楚舟航在江湖中的名望很高,他的兒子,他兒子身邊的姑娘、大夫在年輕的一輩中算長相好看的那一類。
雖然臺上打的如火如荼,木柱地板什麽的都壞了,很有吸引人的欲望繼續看下去的念頭。但還是有不少人将目光放在了楚一劍那行人身上。
日光傾城而下,影子倒流。
武林盟主還未推舉出來,沖不散的流言蜚語帶着不顧一切的驚詫席卷而來。
“那姑娘竟還活着,保護虛都的神秘家族居然不殺她?”
刀劍碰撞的打鬥還沒有上演完,形形□□的語言入了耳。“保護虛都的家族很固執,我聽說有個外來人在虛都吃飯,不慎被辣椒辣瞎了眼睛,那家飯店的廚子第二天早上沒有任何征兆的死了。”
“他們只允許順其自然的死亡,半路發生的意外會被他們列入名單統統暗殺。”
“這個規矩好變态的不說,牽連了許多無辜受累的人。”
“那姑娘能活着真是個奇跡啊!”
作者有話要說: 偶真的不知道武林盟主是怎麽選的,不過看電視上一般都是用搶的,偶就來了個比較溫柔的。話說選盟主的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後面的情節哎。
嗚,我居然在這一章睡着了。
☆、辛年秘事
造化有多弄人,當事人當時永遠不清楚。波瀾不驚的外表下是止不住的暗流洶湧與紛繁各異的玲珑心思,已經有人暗地裏吩咐手下,“去,查查那女子什麽來頭?”
“将她在虛都發生的事情詳細的說個清楚。”
“葉南天的女兒?”
……
一時間,葉洛的身後跟了無數個探子。各方人馬,來路不明,目的卻是出奇的一致。
甩了很久,也沒有甩脫。
最後,陌桉白用了“迷淚散”,身後才算清淨。
可惜不到兩日,又有人跟蹤。葉洛無法,只能和楚一劍他們一樣,當作是身後跟了條尾巴。
江湖風波,朝廷詭辯。
虛都對朝廷來說,是塊啃不得的鮮美骨頭。安靖民風豪放,鬼神什麽的信得不太深。神秘家族還不是那些隐蔽不出的江湖人所扮的?
皇帝年少,之所以對虛都遲遲不動無非是擔心自己的頭顱莫名其妙的滾地,但他實在忍受不了,自己都十七,太後還把他當毛頭小孩兒似的寵溺。
那些大臣聽他的話像聽歌,不被重視的感覺不好受。
小皇帝決計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相信身邊的隐衛不是吃素的。
朔王爺主動攬下了這塊肉,背地裏安排死士,天牢的惡棍許之誘惑,攪亂虛都的序幕就此開始。
“物以稀為貴”這句話同樣适用于虛都,一個人在虛都殺了人,保護虛都的神秘家族只需要付出一點精力,便可不留痕跡的将那人做掉,順便渲染一下。
三個人……照樣輕松。
十個人……還可以吧。
然而一百個人呢。
虛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中,道旁的木柱上,舊的血液還沒擦幹,新的熱血就已覆蓋。
剎那間,秩序不再,惡棍肆意的欺辱月樓女子,上百個盆碗瞬間破碎一地,老人的飯食粗糙了許多。
随着時日的延長,随着更多搶掠之人的加入。聰明的人見機行事,麻利的溜了;老實的人瑟縮在房,躲在屋裏不敢出聲;不甘寂寞的人,跳騰出來加大浪花的翻滾。
一場腥暴惡戰就此蔓延,是偶然的嗎?
明陽宮,西華閣。
房間四角立着漢白玉的柱子,四周的牆壁全由青色石磚雕刻而成。精致的檀木桌,上面擺放了油得發亮的梳子,光可鑒人的鏡,各色胭脂水粉,角落的古琴。
“從辛氏滅亡的那一日我就預感到了會有這樣一天。”莫氏軻站在床旁,輕聲道,“覓兒,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他有能力殺了皇帝以震懾朝廷對虛都的查探,然而有什麽意義呢。
一些蠹蟲已經破壞了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