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3 章

第3章

房門“咯吱”一聲從裏面打開,曹林的面孔映入眼簾。

“郎将,麻煩你通傳一聲,我想要求見王爺。”看到曹林,雪棠仿若瞧見救星,惶惶不安的眼眸當即便泛起了光彩。

按說二人已經見過一次面,應當更熟稔才是,豈料曹林的神情十分別扭,他也不到院內回禀,只抵拳輕咳了一聲,溫聲對雪棠道:“九公主,實在對不住,王爺已經歇下了。”

話畢,再不多言,将院門關了個嚴嚴實實。

随着院門的閉合,雪棠眸中的光彩也一點點消失,繼而變得凄楚黯淡。心一點點墜入深淵,半點希望也看不到了。

曹林只是銜雲院的門房,若不是得到了沈離的授意,又豈敢将她拒之門外,可白日裏皇兄不僅替她趕走了群臣,甚至還幫她簪上了鬓花,怎得到了夜晚就對她不管不顧了呢?

皇兄若不庇護她,那些想要取她性命的人定會更加肆無忌憚,她便是返回長樂宮也是死路一條。

雪棠茫然的環顧四周,內心衍生出無邊的凄楚與不安,這偌大的皇宮竟連她的容身之處都沒有了。

她抱緊叢叢,迎着風站直身子,就待在銜雲院門口吧,至少沈離不會要她的性命,且有沈離震懾,那些賊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沈離有晨練的習慣,每日寅時都會到校練場習武,這一日他照常早起,剛走出院門,便見雪棠正可憐兮兮依靠在門口的石鼓上假寐。

皇宮危機重重,雪棠睜着眼撐了一整夜,天将亮時,終是支撐不住,閉上眼睛倚靠到石鼓上假寐。

她雖疲乏到了極點,神經卻始終緊繃,聽到開門聲,忙站起身來,讨好地看向沈離,柔聲和他打招呼:“皇兄,你要出門嗎?”

沈離點點頭,連目光都未多分給雪棠半分,闊步向前方走去。

沈離表面溫潤謙和,骨子裏最是涼薄,昨日搭救雪棠,也不過是為了還幼時貴妃對他的庇護之情,現下已還了貴妃的恩情,便可與之兩清,再不想和雪棠多做來往。

雪棠身份特殊,以前雖有皇子公主巴結她,卻也只是表面功夫,從小到大,真正和她有過交情的人只沈離一個。沈離若不肯收留她,她便只有死路一條。

她只當沒看到沈離冷淡的神色,忙提步跟到他身後,他人高腿長,走路的速度極快,雪棠随不上,便小跑着跟在他身後。

雪棠一夜未眠,早晨又滴水未進,一路跑得筋疲力倦、頭昏腦漲,好容易跑到了校練場,一時不察,便被高高的門檻絆住了腳踝。

她低呼一聲,身子猶如倒栽蔥,直直摔倒在地。

動靜實在太大,沈離這才頓住腳步,垂眸看向雪棠。

她的頭栽到地面,朝地的那側臉頰上沾滿灰塵,另一側臉頰雖沒沾上灰塵卻也漲成豬肝色,額角直鼓起一個紅棗般的大包。

因着是倒栽蔥,腳尖尚搭在門檻上,髒兮兮的雙腳便格外惹眼,她腳底的绫襪沾滿污泥,連原本是什麽顏色都瞧不出來。

沈離的目光凝在雪棠腳底,眸色漸漸變深,也不知她昨夜到底經受了什麽,竟連一雙鞋子都未來得及穿。

沈離輕嘆一口氣,緩緩彎下腰,向雪棠伸出手掌。

雪棠雖摔得頭暈眼花,裏子面子都丢光了,卻還是立馬就漾出了一個笑容,忙将素手搭到沈離掌心。

沈離的手溫熱有力,包裹住雪棠的,輕輕一提,便将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待雪棠站定,沈離的手才從她的手背上移開。

雪棠最擅長順杆爬,見沈離的态度有所緩和,忙扯住他的衣袖低聲哀求:“皇兄,長樂宮出了叛徒,和外人裏應外合想要殺死我,我再不敢回去了。你收留我住一陣子吧,我保證乖乖的,決不惹事生非。”

她懇切的盯着他,眼位泅上一層豔麗的紅,眸中的眼淚欲掉不掉,仿若風雨中飄搖的雪棠,似乎随時都要分崩離析。

沈離沒說話,雪棠的心倏得便提到了嗓子眼,又扯着沈離的衣袖晃了晃,眸中滿是祈盼。

少頃,只聽沈離道:“我可留你五日,但你需知躲在銜雲院不是長久之計,五日內你得想出自保的法子。”

沈離的話讓雪棠喜憂參半,雖說前途未蔔,但好歹現下有了落腳的地方。皇兄待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她“嗯”了一聲,忙作揖道謝。

沈離叫來十一,讓十一給雪棠安排住處。

十一把雪棠安排到了內院的正房,房間幹淨又寬敞,雪棠提心吊膽了一整夜,現下總算放下心來,一沾到床榻就沉沉睡去。

雪棠睡了大半日,到了晚上卻怎麽都睡不着,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那柄別在刺客腰間的冷寒長刀。

她害怕極了,抱着被子縮到床腳數羊,整整數了半個時辰都不能入眠。她睜開眼睛,入目是濃重的黑,墨黑的夜像一只吃人的獸,仿佛随時都要把人吞噬入腹。

雪棠瑟縮一下,攏起衣衫下了榻。

沈離剛剛歇下,便聽到有人敲門,接着耳邊響起雪棠嬌嬌的聲音:“皇兄,你睡了嗎?”

沈離道沒有,他趿上布靸打開房門,只見雪棠抱着她那只獅子貓俏生生站在門口。

她一只手抱着叢叢,騰出另一只手拉住沈離的衣袖,小聲說道:“皇兄我在你這兒就寝好不好,我個頭小,睡在茶榻上就成。”

雪棠嬌弱,生病的時候愈加嬌氣,小時候每每生病,不僅要貴妃守着,還得讓沈離一起陪着才安心。五六歲的時候,不知和沈離同塌而眠過多少次,

現在她長大了,不好再像小時候那樣粘着沈離,提出過分要求的時候,總歸會有一些心虛。亮晶晶的桃花眼偷偷睇着沈離,唯恐沈離拒絕她的要求。

沈離輕嘆一口氣,側身讓雪棠進屋,他伸手指了指矮榻,低聲對雪棠道:“你且到榻上就寝。”

話畢轉身走到窗邊,俯身躺到茶榻上。

雪棠看着沈離躺在茶榻上的身影,嘴角漾起一抹燦爛的笑容。皇兄雖不茍言笑,卻總是顧念着她。放眼整個皇宮,他是除了母妃和父皇之外,唯一庇護過她的人。

倘若以後有機會,她一定要報答皇兄。

雪棠翻了個身,将錦被抱到懷中。錦被倒是很柔軟,床榻卻不甚合雪棠的心意。沈離行軍多年床榻也是軍中樣式,矮矮一層,上面鋪的褥子也薄,躺上去很堅實,卻也有些硬。

雪棠睡不慣硬床,但今日屢次叨擾皇兄,她不好再提要求,便直着身子側躺在榻上,她原以為自己這一夜是睡不着了,沒想到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入了夢鄉。

晨光熹微,柔和的朝陽一點一點把暗沉沉的寝屋染亮,沈離睜開眼,入目是側躺在拔步床上安然入睡的皇妹。

雪棠的寝衣輕薄柔軟,服帖的攏在她身上,勾出一道玲珑的曲線,細腰纖纖、不盈一握,到了臀部又兀地豐腴起來,纖細和豐滿完美結合,如一副韻味十足的畫。

九皇妹長大了呀。

沈離走到門口,輕輕帶上房門。低聲對十一吩咐:“在榻前立一架屏風。”

想到雪棠髒兮兮的绫襪又加了一句:“給安寧準備一雙藕絲雲履。”

雪棠嬌貴,除了藕絲雲履,旁的鞋一概入不了她的眼。

雪棠睡醒時已日上三竿,她惦念昭帝,草草用了半碗粥便披麻戴孝到太極殿守靈。

人似乎是在一瞬間長大的,守靈的皇子公主顧忌雪棠的身份,像避瘟神一般避着她,若是以前她定受不了這樣的冷遇,可險些喪命以後,她便什麽都看開了,只要能活着,便比什麽都好。

她孤零零陪着昭帝,一直守到夜幕四合,才返回銜雲院。

守靈辛苦,雪棠跪了大半日,膝蓋青紅交錯,高高腫了起來,宮人給她擰了熱帕子,足足敷了大半個時辰,疼痛之感才緩解了一些。

雪棠懶懶卧到榻上,平時只要她一躺下,叢叢就會伏到她腿邊咕嚕咕嚕的叫,今日似乎還沒見過叢叢。

雪棠看向身旁的宮女:“你可見到了一只異瞳的獅子貓?”

宮女搖頭:“奴婢未曾見過。”

近日來險象環生,雪棠唯恐叢叢又出什麽意外,她坐起身,急匆匆便出了房門,把內院尋了一遍卻怎麽都尋不到叢叢的蹤影。

雪棠心如火焚,又狂奔到前院,一間屋子接着一間屋子的尋找。

雪棠是在沈離的書房尋到叢叢的,一進門就看到叢叢正卧在書桌上呼呼大睡,叢叢長的胖,活像一只白色大毛球攤在了桌子上。

雪棠哭笑不得,忙伸手去抱叢叢,叢叢倒是警覺,“喵嗚”一聲從書桌上跳下去,蹿到了屏風後面的隔間裏。

雪棠又繞過屏風去追叢叢,剛把叢叢抱到懷中,就聽到有人打開房門進了屋。

“王爺,西疆軍已經開拔,若是日夜兼程,不過二十日便能抵達京都。”是十一的聲音。

“二十日太久,命霍允在十五日之內到達京都。”沈離從不打無準備之仗,這次卻有些倉促。

昭帝生前未曾冊立太子,按照祖訓,若是沒有诏書,當尊嫡長子為帝。中書省按照慣例,正在為皇後所出的十四皇子沈允準備登基事宜。

沈離在這個當口将西疆軍調入京都,意圖不言而喻。

按照私心,雪棠當然希望沈離能繼承大統,可謀逆是大罪,沈離雖顧念幼時的情義,又如何能容忍他的計劃被她知曉。

雪棠唯恐被沈離發現,她縮在屏風後面,身體繃成了一條弦,連大氣都不敢出。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乖順的叢叢卻一反常态調皮起來,倏得一下就從雪棠懷中跳到地上。

“誰?”十一低呼一聲,當即就抽出了長劍。

“喵”叢叢低低叫了一聲,身子輕輕一躍,便跳到了書桌上。

“原來是九公主的貓。”十一倏然放松,他将長劍插回劍鞘,眸中的肅殺之意這才消散開來。

沈離穩坐在太師椅上,從始至終都沒什麽情緒變化,他凝着拇指上碧油油的扳指,低聲吩咐十一:“這獅子貓是安寧的愛寵,你且給她送回去。”

十一颔首,俯身撈起叢叢出了房門。

關門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雪棠撫着胸口長舒一口氣,這口氣還沒舒完,忽覺得脖頸處涼涼的,低下頭,只見一柄匕首搭在她頸間。

那匕首薄而韌,冒着懾人的寒氣,似乎頃刻間就能奪人性命。

雪棠瑟縮一下,緩緩仰起頭,怯聲喚道:“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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