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13 章
第13章
有叢叢陪着,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距在明月樓一別,雪棠已有七八日未見過沈離。
雪棠善于換位思考,回宮後細細思索一番,便想清楚了沈離反常的緣由。京都是大英的都城,城內繁華熱鬧卻也魚龍混雜,保不準藏着什麽歹人,貌美的娘子出門最容易被人觊觎。
她運氣好才得以全身而退,若真出什麽意外,便是悔青了腸子也于事無補。
雪棠是個樂天派,從來不自苦,左右皇兄是為着好,便是言辭出格了一些也無可厚非。雪棠将這件事擱置下去,高高興興帶着宮人到院子裏投壺去了。
長樂宮寬綽,院內種着五顏六色的牡丹,葳蕤似錦。壺矢就置在牡丹叢中,投壺次數多了,便連箭羽都沾染上了牡丹的香氣。
雪棠正投得入神,忽聽院門被人推開,轉過頭,只見身穿青色長袍的霍青大喇喇進了門,內侍知曉雪棠厭惡霍青忙上前去攔,奈何霍青威猛無雙,擡手一格便将內侍格倒在地。
眨眼的功夫,霍青便走到雪棠跟前,他生得高大,長長的影子籠下來,将雪棠遮了個嚴嚴實實。
面對虎視眈眈的男子,雪棠害怕極了,但她好強,堅決不允許自己在霍青面前退縮。
她攥緊手中的箭羽,橫眉睨向霍青,故意将聲音揚得又高又響:“你來長樂宮做什麽,本宮不想見到你,你快些離去。”
她氣鼓鼓的,自以為氣勢洶洶,卻不知憑她的姿色,哪怕滿臉怒容也是極嬌妍動人的。
霍青只當雪棠在跟他耍小性子,也不惱,只勾唇輕笑一聲,轉而繞到雪棠身後,擡臂環住雪棠,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帶着她将手中的箭羽抛出去。
他的右臂已廢,只左臂用力,便将五支箭羽齊齊投到壺矢中。
霍青低頭看向雪棠,開口說道:“臣在投壺方面倒是有幾分見解,公主若喜歡投壺,臣願傾囊相授。”
若是以往,一下子将五支箭羽齊齊投進壺矢,雪棠定會十分高興,可想到那箭是在霍青的幫助下投中的,那喜悅便消失無形了。
且霍青的胸膛此時正貼着她的後背,雙臂緊緊環着她的身子,因着離的太近,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那氣味算不得難聞,卻讓她作嘔。
被冒犯的怒火從心底一直蹿到天靈蓋,雪棠恨不得将霍青千刀萬剮才好,可只片刻的功夫,長樂宮的宮人內侍已盡數被太後的侍衛挾制,雪棠只能空着急。
她擡起小腿狠狠踩到霍青的腳背上,厲聲喝道:“你起來,放開我。”
因着太過于氣憤,她的聲音甚至有些尖利。
沒有什麽比看着獵物在自己手下掙紮更讓人興奮,看着雪棠聲嘶力竭的樣子,霍青暢快極了,他松開手臂,懶懶站到一側,對候在門外的侍衛吩咐:“把本将給九公主準備的聘禮擡進來。”
話畢,只見數十個侍衛擡着碩大的紅木箱子魚貫而入,那些箱子氣派碩大,挨挨擠擠排了半個院子,十分紮眼。
雪棠氣竭,指着霍青叱責:“本宮清清白白,和你半點幹系都沒有,要你的禮物做甚,你快些将這些箱子擡走,莫要給本宮添晦氣。”
雪棠氣急敗壞,霍青卻滿目春風:“婚姻大事,自古以來便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的,公主不鐘意臣沒什麽大礙,只要太後娘娘肯點頭就成。
先帝駕崩已然要滿三月,皇家以月代年,眼看着公主就要出孝期,臣自得早些把聘禮送過來,等着和公主喜結良緣。”
什麽喜結良緣,他真是半點臉面都不要了,雪棠恨恨地盯着霍青,眼睛簡直要噴出火星子來。
霍青達到了目的便不再多言,又看了雪棠一眼,遂帶着侍衛揚長而去。
“快、快點把這些箱子丢出去,要丢得遠遠的,本宮一眼都不想看到。”宮人已然恢複自由,雪棠鐵青着臉向他們吩咐。
長樂宮裏雪棠最大,她既發了話,宮人自不敢造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合力将裝着绫羅綢緞、金銀財帛的紅木箱子往門外擡。
趁着宮人擡箱子的間隙,雪棠疾步走進盥室,三兩下就把身上的衣裳脫下來,丢到了地上。
她隔着屏風對凝枝吩咐:“這衣裳被霍青碰過,我是再不會要了,你趕緊将這衣裳拿出去丢到火盆裏燒了,便是那灰燼也要盡快倒出去。”
凝枝知道雪棠不鐘意霍青,卻沒料到厭惡到了這個地步,忙躬身應了一聲是,低聲勸道:“氣大傷身,公主莫要氣了,萬要以身子為重。”
聽到雪棠嗡嗡地“嗯”了一聲,凝枝方才離去。
熱氣氤氲成團團白霧彌漫在盥室內,雪棠仰頭靠在浴桶邊緣,默默沉思,也不知過了多久,直泡得肌膚發了皺,她才踏出浴桶。
凝枝知道雪棠心裏委屈,卻又沒法子開解,只取了一件稍鮮亮些的衣裳伺候雪棠穿上,雪棠喜歡鮮麗的顏色,自昭帝駕崩後,她一直穿淺色衣裳,素的仿若姑子一般。凝枝只盼着這件嬌妍的衣裳能讓雪棠的心情開些一些。
不料剛伺候雪棠穿好衣裳,坤寧宮的掌事太監趙庸便進了長樂宮。
“奴婢參見九公主。”趙庸雖做着請安的姿勢,态度卻十分桀骜,也不待雪棠叫起便自顧自站了起來。
他眯着眼睛,慢吞吞道:“太後娘娘有請,還望九公主往長樂宮走一趟。”
前腳把所謂的“聘禮”擡出去,後腳長樂宮便來了人,雪棠知道太後是要敲打她,雖萬分不願,卻也不得不随着趙庸向長樂宮走去。
“兒臣給母後請安,願母後千秋永盛。”雪棠俯在厚厚的地毯上向王太後請安。
“你可真是有本事。”王太後一邊說話一邊将手邊的折子擲到雪棠身上。
她也不讓雪棠起身,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霍将軍戍守邊疆多年,戰功赫赫,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他能瞧上你是你的福氣,你不好生逢迎也就罷了,竟還敢把他準備的聘禮丢掉,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成?”
那折子恰好砸在雪棠的額角,雪棠的肌膚嬌嫩如豆腐,當即就紅了一片,她也顧不得額角的疼痛,擡起頭來看向王太後,據理力争:“兒臣和霍将軍并不婚約,又如何能憑白要他的東西?”
王太後沒想到雪棠竟敢出言頂撞,聲音不由又拔高了一個度:“哀家是你的嫡母,哀家想讓你嫁誰你便要嫁給誰,哀家看中了霍将軍,你就必須嫁給他。
至于婚約,待你出了孝期,哀家自會給你訂下,你現在只需服侍好霍将軍即可。伺候霍将軍便是你的本分。”
王太後以雪棠的嫡母自稱,又哪裏有半點嫡母的體面,全然一副市儈嘴臉。雪棠知道和王太後是說不通道理了,索性便不再開口,緘默在原地。
王太後只當雪棠已然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遂不再多言,揮手将雪棠打發下去。
坤寧宮距長樂宮不算遠卻也算不得近,雪棠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宮人,那些宮人雖都恭恭敬敬向她行禮,她卻知道每個人都注意到了她額角的紅痕。
女子的面皮寶貴,便是宮人犯了錯,掌事姑姑等閑也不會在宮人的臉上做法,想她堂堂公主,竟被太後砸破了面皮,實在是面子裏子都丢盡了。
雪棠木然地折回長樂宮,果不其然,她丢出去的紅木箱子已被皇後的侍從盡數搬回院內,她連半句話都不待說,利落地反鎖好房門,撲到床上大哭起來。
霍青的馬車大喇喇駛出宮門,行至鵲橋巷時,忽被人截住,那人的穿戴雖不起眼,氣勢卻十分迫人。
“霍将軍,颀王有請。”十一的聲音不高也不低,馬車內的霍青恰好能聽到。
霍青連車簾都未掀,直接道:“帶路!”
十一将霍青引進一所宅子,那宅子雖不豪奢,卻極開闊古樸,穿過抄手游廊,霍青遠遠地便看到沈離坐于廳內的蒲團之上。
沈離眉目舒朗,頭發半紮着披散在肩頭,明明是極溫潤的打扮,偏偏讓人覺得冰冷沁寒。
霍青眯起眼睛凝視沈離,眸中戾氣橫生。
他初初向雪棠求親,便被人暗算,挑掉了右臂上的筋脈,他雖不知那人是誰,卻知那人是為了雪棠才大動幹戈。
憑那人對雪棠的重視程度,知曉他往長樂宮送聘禮,自會沉不住氣浮出水面。只他萬萬沒想到,将雪棠放在心尖上的人竟會是名滿天下的沈離。
“颀王殿下與九公主倒是兄妹情深!”霍青睇着沈離,懶懶開口,聲音中滿含譏諷。
沈離迎着霍青的目光回視過去,慢條斯理道:“霍将軍為大英戍守遼東十五載,是有功之臣,本王不想誅殺功臣,還望将軍好自為之,莫要觸及本王的逆鱗。”
逆鱗?沈離倒是毫不遮掩他對幼妹的心思。
霍青輕嗤一聲,眸光愈發陰冷:“本将的手臂因九公主而廢,便是為了那條廢掉的手臂,本将也得将九公主娶到遼東。”
霍青的目光在他的右臂上一掃而過,心中戾氣橫生,睥着沈離道:“九公主仙姿玉貌、膚若凝脂,末将若将她娶回遼東,定當珍而重之,日日疼愛。”
沈離廢了他的手臂,他便奪走他的心愛之人,霍青一邊說話一邊看向沈離,體內淌過報複的快感。
屋內仿佛鍍了一層寒冰,頃刻間便冷冽下來,沈離冷冷睨着霍青,下颌繃成一條直線,冷聲道:“那就看霍将軍能不能活到迎娶安寧的那一日。”
話畢,站起身離開花廳。他身旁的酸枝木案幾,“咔嚓”一聲碎裂成礫粉。
沈離踱到內室,沉聲對十一吩咐:“把褚牧調回京都。”
遼東戰線冗長,內有暴民蠢蠢欲動,外有羌族虎視眈眈,需有猛将坐鎮方可保一方安寧。在除掉霍青之前,沈離需得做好萬全之策。
十一對沈離的話從未有過異議,這次卻難得的躊躇起來,他跪地規勸:“褚将軍鎮守的玉門關是邊塞要地,玉門關現下雖無戰事,卻難保敵軍趁着褚将軍調離卷土重來。玉門關若失守,整個西疆腹地都将向敵軍敞開。”
沈離自然曉得這個道理,但雪棠被人欺侮,他是半點忍受不了的。
沈離看向十一,低聲道:“将褚牧調走後,讓副将胡宴頂上他的缺。”
連後路都想好了,這便是不會再改變主意。十一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雪棠在屋內哭了大半個時辰,而後抽噎着睡去。一覺醒來已到黃昏,暈黃的光暈灑到拔步床前的立櫃上,拉成細細長長的一道,平添幾分寂寥。
雪棠凝着那道光暈沉思良久,而後慢吞吞攏上外衣走出房門。
“我的殿下,您總算出來了。”凝枝在門外守了一下午,看到雪棠無甚大礙才松了一口氣。
“姑姑,我想搬到皇兄那裏去。”雪棠此時已冷靜下來,說話時十分鎮定。
凝枝雖不願雪棠和沈離走的太近,可想到白日裏霍青輕薄雪棠的情景就覺得膽戰心驚,與其讓雪棠受委屈,倒不如讓她到銜雲院避禍,有颀王坐鎮霍青斷不敢造次。
凝枝颔首,轉身就給雪棠收拾好了細軟,主仆二人抱着叢叢,一起向銜雲院走去。
沈離正在用晚膳,忽聽宮人禀告說是九公主求見,他點點頭,讓人放行。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雪棠就進了飯廳,她身穿煙霞色半臂齊胸襦裙,婷婷地站在沈離跟前,輕盈的像一朵雲。
“皇兄,我能不能再在你這兒住一陣子?”雪棠凝着沈離,眸中亮閃閃的,滿是期待。
“自然可以!”沈離指了指一旁的玫瑰椅,示意雪棠坐下說話。
雪棠生的好,肌膚仿若上好的羊脂玉,半點瑕疵也沒有,是以額角的紅痕格外突兀。
沈離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沿着紅痕外沿輕輕拂了一圈,漆黑的眸子裏躍動起憤怒的火焰,聲音卻依舊溫潤:“這是怎麽回事?”
雪棠将白日裏發生的事如實說了一遍,末了又道:“我是再不敢獨自在長樂宮居住了,以後住在銜雲院,萬事都要倚靠皇兄。”
話畢,屋內陷入一片靜默,安靜的落針可聞,唯能聽到二人清淺的呼吸聲,片刻後,沈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再不會讓你受這樣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