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66 章
第66章
邊疆硝煙四起, 王宮內殺聲震天。宮人侍從紛紛趁亂攜了金玉珠寶往外奔逃,一時之間,不知有多少人湧出王宮。
因着沒有法子将雪棠帶出王宮, 宣平侯夫婦本就十分焦灼,現在又聽聞大英的軍隊攻進了王宮,王宮亂成一團, 愈發着急,唯恐雪棠有什麽不測。
二人忙讓下人套了馬車,趁亂奔到王宮。他們沒有進過龜茲王宮,對宮內的布局一無所知,忙拉住一個奔逃的宮人,讓車夫用龜茲語詢問大英公主的住處。
那宮人一心顧着奔逃,又哪裏會搭理他們, 只連連搖頭,一溜煙的功夫便沒了蹤影。宣平侯又接連問了幾個宮人,這才知曉雪棠的住處。
大英士兵和龜茲士兵殺得如火如荼,自然不會有人留意傅儀和謝華瑩, 因着戰況激烈,馬車再不能行走, 傅儀和謝華瑩沿着甬路邊沿跌跌撞撞向偏殿行去。
偏殿宮門大開,他們對視一眼,飛奔到殿內,偌大的殿內,莫說雪棠, 便連宮人都瞧不到一個。
謝華瑩頹然的站在屋子中間, 臉色灰敗,不知不覺便流了滿臉眼淚。
遇到戰亂, 女子的美貌便是原罪,更何況她的阿棠美得那樣灼目,阿棠在龜茲無依無靠,這樣的境況下她又如何護得住自己。
望着空蕩蕩的屋子,傅儀的心也緊緊揪到了一起。他雖沒有和雪棠一起生活過,可雪棠是他和謝華瑩的結晶,是他唯一的骨血,他對雪棠的疼愛并不亞于謝華瑩。
他強壓下心底的悲痛,拿出手帕把謝華瑩臉頰上的淚珠擦拭幹淨,低聲道:“陛下雖心狠手辣,但待阿棠卻是真心的,他提前讓人把阿棠接走也未嘗可知。”
傅儀原本只是在随口安慰謝華瑩,話一出口,又覺得憑沈離的性子倒是極有可能提前将雪棠安置好。緊緊揪起的心又充滿了希望,他忙攜住謝華瑩,拉着她向門外走去。
二人走到門口的時候,偏殿的龜茲士兵已被大英人馬殺了個七七八八,帶隊的解校尉曾在皇宮當過值,一眼就認出了謝華瑩。
謝貴妃不是早就跳崖身亡了嗎,又如何會出現在龜茲,解校尉大吃一驚,簡直懷疑自己認錯了人。
他揉揉眼睛,複又看向謝華瑩,謝華瑩雖消瘦了一些,但雍容的身姿與當初無異,他可以确定來人确是先帝的謝貴妃。
謝貴妃是安寧公主的生母,陛下視安寧公主為眼珠子,解校尉自不會對謝貴妃視而不見。
他忙帶人走到謝華瑩身旁,拱手向她行了個禮,沉聲說道:“貴妃娘娘萬安!”
“貴妃娘娘早已仙去,你在說什麽胡話!”謝華瑩剛出口否認,忽見一隊輕騎由遠及近而來,當頭的那個不是沈離又是誰?
戰争仿若多米諾骨牌,牽一發而動全身,沈離是大英的國君,自當在正殿坐鎮,指揮作戰。
他雖心系雪棠,卻也不得不将一切安置好以後才前往偏殿,沒成想一眼就瞧見了宣平侯夫婦。
他并沒有跟宣平侯夫婦多言,徑直便進了殿內,将大殿搜尋一遍以後才折返出來,拱手向宣平侯夫婦行了個晚輩禮,開口說道:“二人長輩是來尋阿棠的?”
看到沈離在殿內搜尋,謝華瑩的心便涼了一半,聽到他的詢問,她便可以确定,他并不知曉雪棠的蹤跡。
謝華瑩的嘴唇輕輕顫抖起來,她再顧不得忌憚沈離做過的那些喪心病狂的事情,一把拉住沈離的衣袖,急切道:“陛下,您快尋一尋阿棠吧,阿棠自幼沒吃過苦,若被人擄走了,可該怎麽活?”
不過一個時辰,沈離便将龜茲王宮舉足輕重的皇親國戚盡數囚了起來,便連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成了他的階下囚,唯有傅修安沒了蹤跡。
傅修安不見了,阿棠也不見了。
沈離的臉色一點一點沉下去,眸中滿是肅殺之意。
他的眼線遍布龜茲王宮,又如何不知道雪棠是被傅修安哄騙入宮的,傅修安這個狗膽包天的東西,竟又趁亂擄走了他的阿棠。
沈離攥緊手中的長劍,對身後的十一說道:“好生搜查,這偏殿附近定有出宮的小路。”
傅修安掌管王畿司,手底下可調動的人有足足有五千之多,因着事出匆忙,他将雪棠擄走的時候只帶了一千親信。
一千人馬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極易被人發現。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名利富貴全都是過眼煙雲,什麽都及不上性命珍貴。
傅修安唯恐被沈離發現,只留下了二三十個心腹,匆匆将其他人打發到與他行程相反的方向。
大英的精銳最是敏銳,不過須臾便發現了傅修安的王畿司衛,沈離一馬當先,帶着軍隊追趕而去。
那些人雖知道被傅修安所利用,卻也不得不拼命奔逃,奈何禦林軍太過于骁勇,不過半個時辰就追了上去。
沈離道了一句殺無赦,禦林軍便拔出長刀與王畿司衛厮殺起來,禦林軍人多勢衆,且個個武藝超群,王畿司衛又哪裏是他們的對手,直到血流成河,只餘下數十人的時候,沈離才道了一句停手。
他踱到司衛副使身旁,用皂靴踩住副使的手指,緩緩碾了一圈,用龜茲語問道:“公主呢?”
劇痛傳來,司衛副使似乎聽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音,他悶哼一聲,額角青筋畢現,汗水順着臉頰滴落到地上。
傅修安讓他帶人往相反的方向奔逃,打得便是讓他當替死鬼的主意,傅修安不義,他也大可不必再忠于傅修安,可一想到當年麗姬對他的恩情,司衛副使便咬緊了牙關,一言也不發。
他倒是個硬骨頭。
沈離抽出長劍,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貫穿了司衛副使的胸膛。
司衛副使直挺挺倒在地上,他甚至都沒有感覺到疼痛,只隐約覺得胸前的衣襟濕了一大片。
眼皮沉沉地垂下去,意識消散之前,他的腦海中浮現的是和麗姬初見的那一日。
那時候麗姬風頭正盛,他只是初到明月樓打雜的小司,他笨手笨腳,做不來精細的活計,不過倒一盞茶,便将茶盞打了個粉碎。
他像犯錯的小孩子,掖着手站到一側,擎等着媽媽責罰,媽媽剛沉下臉,便聽麗姬咯咯笑了一聲:“不過一只茶盞罷了,媽媽又何必動怒。”
那聲音脆生生的,猶如黃莺出谷,他順着聲音瞧過去,便看到了麗姬豔光四射的臉龐。
從此,一眼萬年。
他不遠萬裏把麗姬的孩子從大英帶回龜茲,現下又為了她的孩子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司衛副勾了勾唇角,呼吸漸漸停滞。
眼看着副使已死,其他存活的士兵又如何還敢嘴硬,忙把傅修安的行蹤告訴沈離。
他們只想活命,哪成想沈離壓根不會讓叛主的人存活于世,沈離向十一使了個眼色,十一會意,片刻間,那些存活的士兵便紛紛人頭落地。
沈離環視四周,确定附近沒有藏身的地方後,才帶着禦林軍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天一點一點暗下去,王城魚龍混雜、耳目衆多,傅修安斷不敢在城內留宿,遂帶着人往城外行去,哪成想大英已牢牢将王城掌控。城門盡數戒嚴,莫說大活人,便連蒼蠅都飛不出去。
他焦灼不已,卻又不得不尋客棧留宿,所幸随行的隊伍中有一個手法頗高明的易容師。
雖說龜茲女子出門有遮面的習慣,但為了以防萬一,傅修安還是縛住雪棠的雙臂,讓易容師給她易了容。
不過一刻鐘,易容師就讓雪棠改頭換面,把她從一個花容月貌的少女,易成了滿臉皺紋的老妪。
待給雪棠易完容,易容師又給所有的士兵易了模樣,如此,只要雪棠不出岔子,便是沈離站在他們面前,都不一定能識出他們的身份。
做完這一切,傅修安又用銀針刺入雪棠的啞穴,才帶着她進入客棧。
折騰了大半日,一行人饑腸辘辘、蟬腹龜腸,一進大廳,就有司衛大喇喇坐到桌前,讓小二上一些現成的菜肴。
傅修安謹慎,斷不會讓手下在大庭廣衆之下用膳食,忙上前制止。
雪棠被點了啞血,口不能言,她趁着傅修安和司衛說話的間隙,忙摘下手指上的銀絲雕海棠花約指丢到地毯上。
那約指是謝華瑩送給雪棠的,雖不甚華貴,卻勝在小巧精致,雪棠極喜愛,自謝華瑩送給她以後她便一直戴在指間。
雪棠暗暗祈禱,只盼着母妃和父親能發現這約指,将她救回。
不過片刻,傅修安已訂好了房間,還特地叮囑小二将膳食送到客房。
待做完這一切,他便走到雪棠跟前,像攙扶老人一般,拖住雪棠小臂,帶着她上了樓梯。
他們一行人分散在客棧不同的樓層,傅修安和雪棠同住在二樓的客房。
印象中白衣勝雪的郎子已污濁不堪,只看到傅修安雪棠就覺得惡心,連帶着看到飯食也十分反胃。
她知道若想逃跑還需要體力,便強忍着不适用了半碗粟粒,哪成想剛放下筷子就嘔吐起來,吐得昏天黑地,簡直要把膽汁都嘔出來。
傅修安站在一旁看着雪棠嘔吐,眸光冷硬,一點點淬上寒毒。
他知道雪棠厭惡他,卻不能容忍雪棠一次又一次在他跟前嘔吐。她也不過是一個和兄長行了不倫之事的賤人,憑什麽瞧不上他,憑什麽在他跟前惺惺作态。
待雪棠吐完,他一把将人拉起來,掄起手臂便給了雪棠一個耳光,壓低聲音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竟也敢瞧不起我,我是卑鄙了一些,你和你那不知廉恥的兄長就光明正大了麽?”
他這一巴掌沒有收力,雪棠的臉頰上傳來錐心的疼痛,便連耳朵都嗡嗡作響,雪棠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個不察便跌坐在地。
這個她是真的覺得傅修安惡心了,她像看一塊垃圾一樣,直愣愣盯着傅修安,眸中滿是不屑和厭惡。
傅修安被她瞧得惱羞成怒,揚起手臂便又要裹下來,這時房門忽被人推開。
雪棠只當宣平侯派人搭救她來了,眸子當即便亮了起來,忙将衣衫上的污穢之物拍掉,站起身來。
可惜,進到屋內的人并不是雪棠的救星,而是傅修安的手下。那人站到傅修安身前,低聲道:“屬下在隔壁便聽到了司使打人的聲響,今時不同往日,大街上來來往往皆是官兵,司使當低調行事才是!”
傅修安何嘗不曉得這個道理,奈何一看到雪棠對他的厭惡,他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這才行了混賬之事。
他沉默片刻,揮手将手下打發出去,地上皆是雪棠的嘔吐物,這個屋子是不能住了,他換來小二清掃,又帶着雪棠向另一間屋子行去。
小二看看地上大灘的嘔吐物,又看看雪棠蒼老的面龐、玲珑的身姿,總覺得有一些古怪。雖說清瘦的老妪不少見,但身姿如雪棠那般筆挺婀娜的卻是鳳毛麟角。
小二撇撇嘴,遂彎下腰收拾地上的污穢。收拾到一半又拎着水桶到一樓換水,走到大堂中間的時候,忽發現地毯上有一圈細細的銀色,那銀色極淺淡,若不是他視力好,絕對瞧不見。
小二彎下腰,将那只銀絲雕海棠約指撿到手中,那約指乍一瞧沒什麽特別的,細看就會發現雕工極好,約指的內側還刻着字,小二折回自己的房間,對着蠟燭仔細端詳,這才發現上面的字不是龜茲文,方方正正,約莫是漢字。
他自覺這東西不同凡響,忙藏到袖兜內。剛把約指藏好,就聽到一陣喧嚣,走出房門,只見一群大英士兵氣勢洶洶進了門。
那些人也不說話,将一張榜文貼到客棧門口,便一間客房挨着一間客房搜查起來。
心裏存了事,傅修安便十分警覺,雪棠也未安寝,側卧在窗邊的榻上,盯着清清泠泠地彎月發呆。
這時,忽聽房門被人踹開,二人不約而同看向門外,只見幾個大英士兵破門而入,因着傅修安和雪棠都易成了龜茲人的模樣,大英士兵只當他們是龜茲人,用龜茲語例行公事詢問了幾句話,便向門外走去。
雪棠焦急萬分,奈何開不了口,拔腿就向士兵追去,傅修安眼疾手快,一把就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攔了回去。
士兵聽到動靜,複又回過頭去,只見那原本卧在榻上的老妪滿面怒容,便連雙手都是被縛着的。當即便變了臉色。
傅修安忙将準備好的說辭拿出來應付,只道雪棠是他母親,因着生了癫痫症,這才把她帶到王都求醫。
傅修安一邊說話還一邊拿出路引讓士兵查看,士兵不疑有他,複又向門外走去,無論雪棠鬧出多大的動靜都不再回頭。
待士兵離開,傅修安當即又甩了雪棠一個耳光,雪棠踉跄着倒在榻上,直勾勾盯着傅修安,目光淩冽,莫名的,竟和沈離有幾分相似。
傅修安呼吸一緊,募得後退一步,繼而又走上前,對雪棠拳打腳踢起來。
士兵們查無所獲,紛紛聚到一樓,原想到另一家客棧查看,只見一個小二拿着榜文走到他們面前。
小二沒見過大世面,膽子甚小,但榜文上的賞金太過于誘人,即便他只發現了蛛絲馬跡,也願冒險一試。
他哆哆嗦嗦從袖兜裏拿出那只素白的約指,交給當頭的士兵,将自己所見和疑惑盡數道了出來。
士兵大吃一驚,忙又向二樓折返,只見适才查過的房間已空無一人,只窗戶大開,窗簾随着秋風不停地搖曳着。
傅修安不停地抽打馬臀,只希望速度能快一些,再快一些,奈何追兵的速度太快,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
他心跳如鼓,複又拔下雪棠頭上的簪子,狠狠紮到駿馬的脖頸處,駿馬吃痛,瘋了一般向前奔去。
傅修安和身後追兵的距離越拉越遠,他輕舒一口氣,原想拐到一側的小巷子裏藏身,忽見身前站滿了士兵。
當頭的那個身姿筆挺、俊美無俦,不是沈離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