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38 章

第38章

◎我知道我今日會死◎

純血大妖對修羅惡鬼, 若是皆全盛狀态,約莫勝算是三比七,最多四比六。

反正折溺會贏。

但他不是全盛狀态, 所以戰況按理來說, 該是兩敗俱傷, 然後他與漸浔被各自救走, 努力搶救一下,養養傷,都還能活。

可惜這兩個家夥都沒想活。

折溺在跟路箋交手的時候一直企圖激怒他,想讓他再一次如天境喜宴那般, 把折溺直接拿下,且這回必須抹殺幹淨。

可誰叫遲問不久前曾随口跟路箋說過, “先看一會兒, 別沖動。”

路箋便沒有沖動。

殺意于他是很容易控制的東西,現下他覺得不好把握的事另有一件:他沒辦法把注意力從遲問身上挪開片刻。

路箋反手扣住她牽着自己的手, 不讓她再往前,“小羊身上有血。”

他解下自己綁頭發的綢帶, 剛才被折溺削掉了一個, 還有兩個。

“幹什麽?”遲問不解。

“你不要看,我替你看就是。”路箋用絲帶遮住了遲問的眼睛。

“……好。”遲問十分無奈地由着路箋遮住她的視線,她還沒看清楚折溺的死相如何呢, 但就剛才離遠了看着, 似乎還頗藝術。

那鬼是深色皮膚, 鬼紋亦是玄黑, 卻穿了一身白, 躺在滿地冰晶上, 就如遲問見他的初印象那般, 很中和,很融入。

“走吧。”路箋沒有這方面的審美,他只知道不能讓遲問看到折溺身上汩汩而出的血。

他方才也就離開了一小會兒,遲問便由着冥兮傷了自己,她根本照顧不好自己。

往後怕是得貼身跟着,親手照拂。

“走。”遲問依着他擺弄,誰叫這怕血腥的設定,是她自己定的呢。

維持好人設,也是一名優質偶像該辦到的嘛,在普通大衆面前尚要注意,何況是在金主面前呢。

“我本是打算讓你把我殺了的。”折溺見兩人走來,笑着看向路箋,“畢竟,是你讓我誕生的。”

“我讓你誕生的?”路箋終于對自己的同胞生了些好奇心。

“沒錯,你讓我誕生的,所以由你終結了我,也算圓滿。”折溺的話音聽着其實不算很虛,他們修羅的自愈能力都很強,那冥兮方才都爛一地了,也是跟遲問聊兩句便塑回了原形。

故而遲問下判斷是折溺自己不想活,不僅因為他輸給了漸浔,還因他這穿心一仰,就不願掙紮的模樣。

“我們修羅,生來就是怪物,不該在世間行走。”折溺瞥了遠處還跪趴在霸下石碑前的冥兮一眼,又再次看向路箋,“但你不一樣,你可以好好活着,你現在尋回了神子,這樣最好。”

“抱歉打斷一下,我聽不懂。”遲問生怕這家夥說一半就撅過去,“拜托了,請務必一口氣講清楚。”

這折溺小羊該不會是個黑切白吧?

遲問是陰差,是最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這話有多沒根據的了,可折溺實在是真摯得……

就比路箋差一點點了!

折溺依遲問的,再開口便直扣核心,“鬼域以遠古修羅之血飼魔物,産修羅,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場戲罷了。鬼域的遠古修羅,一直都在。”

天地初開時,只有生靈一雙,為晝與夜。

也就是後來的天帝與修羅。

晝夜雙靈本來互不幹涉,既不交好,也沒結仇,只是偶爾攀談幾句,或是過上幾招,不求分出勝負。

奈何,後來兩者漸強,便都想知道自己的極限,也就生出了想與對方分出高低的心,于是愈戰愈頻。

最後夜靈險勝晝靈,卻發現若幹年後隕落的晝靈重新降生,再次長成了新的晝靈。他頓時覺得一切較量毫無意義,根本不會有終止之時,遂不再與之對戰。

可惜,晝靈先前戰敗過一次,積怨于心,萬分折磨,勠力苦修數百年後,反過來鬥贏了夜靈。

而恰好這時,天地間亦已大變了模樣,萬物繁茂,世間生靈皆長到了最佳時刻,仙妖人鬼紛紛湧現,晝靈在打敗了強敵後,看見這番盛世,便創了天境,拟了秩序,統領了三界。

當然,她能重生,便知道夜靈也同樣,會再出現。

已經以天帝自居的晝靈時刻準備着,一邊鞏固自己的統治,一邊以修羅惡名将夜靈的存在抹殺,打壓他的舊部,讓天境與鬼域不再平等。

她密切監視着世間動靜,在第一時間找到了重生的修羅,然後毫不猶豫地将那襁褓中的嬰兒扼于搖籃。

往後便是反複,修羅不斷重生,不斷在襁褓中死去,少數僥幸活到少年時期的,也終究逃不過天帝的追殺。

她用盡所有方式折磨她的宿敵,只求能尋得一法,讓他完全湮滅。

可他卻總能重生,一如修羅自己早就預知過的那樣,一切不會有終止之時,一切較量毫無意義。

路箋,是夜靈——或者說是修羅戰敗之後唯一一次活到成年的轉生。

這是鬼域下的一盤大棋。

他們想要有與神子對标的新修羅不假,但最主要的,是想要掩飾夜靈又再一次誕生的事實。

所以鬼域聯合啓境最東的雨林蝰蛇妖族,精心謀劃了一場瞞天大計。

蝰蛇預言之準,無人不知,而蝰蛇惑心之術,亦無人不曉,他們利用這個特點,把握好魔物産出新修羅的時間,然後選出最合适的折溺,由蝰蛇族長帶出鬼域,養在同皁。

接着又讓柘桑的父親帶着好不容易藏了數年的路箋出現,亦養在同皁。

這兩個從鬼域而來的小孩,一個取了名,長着魔角,一個沒取名,長得極為精致,到底誰是真修羅。

太明顯了,明顯得反而讓多疑天帝倍感折磨。

鬼域讓蝰蛇一族參與謀劃,就是要此結果。

所見是否真實,會不會兩個小孩都是假的,會不會天帝想如何處理此事,其實已經被預言出來了,會不會遠古修羅根本就沒有重新誕生,委實難以分辨。

幹脆把整個同皁山一起滅殺好了,她最後決定,但她不能自己去,這份謀劃針對的就是天帝,已經太多人知道了,她不可以明面上理會。

于是天帝想到了最喜歡到世間游樂的九殿下。

天帝德高望重,成千上萬年來,她追着修羅不斷扼殺他的事,從來藏得很好,連她的神子們都不知道,天帝有這麽一個宿敵。

老九鸱吻,當然亦不知。

可她恰好就在天帝找到自己的前一天,撿到了同皁山的路箋。

彼此他還沒有名字,然後他有了一個名字:路撿。

鸱吻并不知曉有個鍋等着自己背。

她真不知道嗎?

總之同皁山現在還存得好好的,路箋和折溺也都活到了現在,倒是鸱吻自己,堕神自毀,成了人類遲問,在滿啓境撿自己的碎塊。

“噢,這次聽懂了。”遲問點點頭,她的眼睛依然被遮着,只能摸索了兩下,拍了拍路箋,“你不是修羅……或者說,不止是修羅,唉也不對,應該說,真的是真修羅。”

“要麽你自己順一順。”路箋的語調聽起來比尋常冷。

他說話一直都自帶混響,牽魂奪魄,跟魅妖似的招惹,但刻意把調子壓下來的時候,聽着卻疏離清冷,拒人千裏。

“折溺師傅順得很好,我就不順了。”遲問客氣地誇了誇,“總之此事于我不算很意外,你們鬼族的血脈壓制,我剛才已經見識過了。”

路箋确實在折溺和冥兮之上,而遲問猜他身份時,一開始也把他擺在了“孤品”的位置上。

她一向是喜歡碰個大的。

故而斷燎上午道出路箋血統的時候,她還覺得打了折扣,并沒有多吃驚。

“你在天境的時候尚未覺醒血脈,但我覺醒了,我修了鬼道,知曉自己身份,也懂該如何利用自己的鬼印。”折溺笑着說,“但你依然輕松壓制了我。”

連這批新生修羅中的佼佼者冥兮,自小就在鬼域、在最合适的環境下培養着長大的冥兮,也同樣被路箋當小雞仔一樣拿捏,何況折溺。

遲問只在乎路箋眼下舒不舒坦,他什麽血脈都随便,她歸神又不需他的血脈半點,“嗯,厲害的厲害的,但我們不是來問你路箋有多厲害的,這位同胞啊,我需要喜宴的真相。”

遲問需要那一天她穿了一身紅,把折溺帶回去,放任路箋失控,放任自己堕神的真相。

“來不及細說,不如神子大人自己取了碎片,好好回憶吧。”折溺掙紮着從冰刺上坐了起來。

他咳了幾聲,聲音終于聽着有些虛弱了,“蝰蛇長老預言過我的死期,我知道我今日會死。”

那便将計就計,死得其所。

所以折溺在得知肅飔謀劃以後,主動找了柘桑,遞上了另一份計策,送了她一個坑自己的大好時機,然後又與冥兮聯系,用同樣的理由,引她入啓。

誰都知道他此生最大的屈辱就在天境喜宴那天,故而誰也不懷疑他對路箋和遲問恨之入骨。

卻不料,此二人皆于他有恩。

他利用了每一個人,包括他自己,來報答這份恩。

“這同皁火山,是神工開鑿,由來已久。”折溺站起來,抓起自己的戰斧,“今日且讓我試試以鬼斧,撼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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