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7 章 初斟酒
說實話,那夜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嬌人兒,卻是在陸九霄心下留了抹雲彩,但稍一轉身,便能抛之腦後,無足輕重,後來他甚至沒有再念起過。
但當真忘得一幹二淨麽?倒也不是。
比方他方才瞧見李二,當即便想起了那具小小的身子。
說起來他與李二并無甚不同,萬花叢,誰比誰高貴?都不過圖個樂罷了,誰又能将哪個姑娘,真真放在心頭上呢。
見陸九霄停滞在此處,秦義拉了拉缰繩,道:“主子,屬下知錯,這就回清河巷。”
正這時,李二緩緩踏入花門,對着姑娘們就是一個雙臂展開,左擁右抱。
陸九霄收回目光,輕睨了秦義一眼,“我有說要走嗎?”
秦義眉頭緊鎖,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他看他們世子的心,比海還深。
待在看臺處落了座,陸九霄招了個雙髻小丫鬟來。
不多久,侍酒的小丫鬟在得了世子爺的指令後,一路繞過人聲鼎沸的花廊,腳步匆匆上了層,徑直推開上水閣的門。
不止石媽媽在,王芩也在。
王芩正滿心滿意揉着石媽媽的太陽穴,小嘴叭叭撿着好聽的話,哄得石媽媽眼角那根皺紋都要藏不住了。
小丫鬟喘氣兒道:“媽媽!陸世子來了!”
王芩上動作一頓,便聽石媽媽道:“慌慌張張作甚?那陸世子第一回 來?送幾個姑娘過去伺候着便是,這點活還辦不明白?”
一連幾個責問令丫鬟息了聲兒,好半響才有插嘴的餘地,她喏喏道:“世子點了人斟酒,特要上回石媽媽給下了藥的那位。還說,若不是這位,媽媽往後的生意……便不要做了。”
這下了藥的是哪位,她又怎會知曉?花想樓被下藥的姑娘,少嗎?
然,石媽媽聞言,當即從座上蹦了起來,神色呆滞一瞬,竟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沈時葶嗎?
斟酒誰斟不是斟,她一個雛,陸九霄非要她作甚?
人都已經要送進李二屋裏,這可怎麽是好!
石媽媽惱得心肝都在顫,正這時,王芩安撫道:“世子可怠慢不得,要不我去給世子斟酒,還是讓阿葶妹妹好好伺候二公子,畢竟這頭,也得罪不起。”
是,是這個理,兩頭都得罪不起。
王芩嘴角微翹,正等石媽媽開口吩咐。
就見石媽媽朝丫鬟道:“你快去木香閣,将沈姑娘送到陸世子那兒,切要囑咐她好生伺候,那位祖宗要甚,都得依着,不得出任何差子!”
陸九霄不是李二,李二尚能哄,陸九霄怒了便是真的怒了,不拆你一座樓閣,且不能消氣的那種。
而聽到這兒,王芩嘴角的笑意便僵硬下來。
果不其然,石媽媽側身對她道:“你去二公子房裏,好生哄着,你最知曉他喜好甚。”
王芩攥緊拳頭,笑着應是。
她知曉,她當然知曉!
整個花想樓,除了她,還有誰能受得住李二那些個下流段!
可憑什麽,好的全是旁人的,她便得受這些肮髒的?!
長廊下,一抹豔色纖姿倏然閃過。
沈時葶跟着前方的小丫鬟一步一步朝看臺走,她心沁了汗,緊緊攥着那根細細的扇柄。
可經不住在想起李二面上的疤痕和的長鞭時,她還是顫了兩下。
待到雅座簾外,小丫鬟将青瓷托盤交于她,小聲囑咐道:“媽媽交代,要姑娘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沈時葶實在笑不出,只朝她微微颔首。
須臾,她穩端着的托盤,一壺酒,兩個杯盞,踏進那處簾子內。
然,姑娘那雙腳就這麽生生頓在珠簾下,若非她指尖力道重,只怕酒壺杯盞也要碎上一地。
她此刻竟不知,不是李二,她是該慶幸還是該羞愧,
沈時葶只覺耳邊嗡嗡一響,對上男人那雙極其俊美的眸子,那些令她羞恥不安的畫面,頓時湧上心頭——
那夜,她也是望見這樣一雙鳳眼,苦苦哀求,渾身的燥熱難耐使得她在他面前矜持盡失……
至于如何盡失的,她一點兒也不想回憶第二次。
陸九霄掌心把玩着通體粉灼的圓玉,見她僵立,忍不住蹙眉,心道難不成見不着李二,她還失落不成?
男人口吻微微上揚,似有不虞:“你要站到何時去?”
陸九霄見她一張小臉時紅時白,那雙半月似的眸子微微凝滞,瞳孔都瞪大了兩分。
他用腳都能猜想出她此刻的心歷路程,忍不住望着她嗤笑一聲,随後扭頭去看高臺上的曼妙舞姿。
這一笑,落在沈時葶耳裏那便是十足的嘲諷。
她硬着頭皮上前,“噔”一聲,青瓷托盤與檀木方桌觸碰,動靜竟出奇的大,沈時葶雙一頓,一顆心随之提起。
見他未轉過頭來,她幾乎是屏着氣息
輕聲斟酒,生怕弄出些動靜,會惹來她受不住的麻煩。
酒過杯半,恰是正好。
她将酒樽推至陸九霄面前,只盼他一整夜好生觀舞,不要回頭就好了。
雖那夜他是救她于水火,可沈時葶怎麽也忘不了,那只幹燥的掌,滿滿握住她身前的圓潤的那種……
不可言喻的觸覺。
這麽想着,小姑娘那雙眼睛便瞪得圓溜溜的,緊緊盯着男人把玩粉玉的,那夜,他也是這樣,把玩她。
忽然,那只觸不及防伸到她面前。
陸九霄漫不經心地擡了擡下颔,仿若打發街邊的叫花子似的,道:“拿去。”
這玩意兒,他本也不是多喜歡。
沈時葶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措吓得險些要後退半步,她怔怔地看着他掌心裏躺的粉色圓玉,一時竟不知,他這個“拿去”是何意。
陸九霄眉眼間劃過一絲不耐,他最厭煩同一句話說兩回。
“愣着作甚?要我給你一直舉着?”
聽出他話裏的惱意,沈時葶也顧不得多想,當即便從他掌接過粉玉,指尖無意輕觸到男人的心,像貓撓似的。
陸九霄怔了一下,一只在空停頓半刻,才緩緩落至膝上。
他這才仔細打量了面前的姑娘一眼,芙蓉面,峨眉黛,胭脂唇,幹淨的眼眸之下,秀麗的鼻梁塗着一層薄薄的銀箔細粉,使鼻間那顆小小的紅痣,瞧着都格外引人注目。
這樣的精心打扮,陸九霄想也想得出,她本該去往誰的面前。
思此,男人眉頭輕輕一擡,問道:“你怎麽不跑了?”
這話問的屬實沒頭沒尾,但沈時葶幾乎是立即就聽懂了。
可還不待她應聲,便聽鄰桌“砰”地一聲響,桌幾倒地,還連帶起一片兵荒馬亂的驚呼聲。
沈時葶下意識側了下身,即使珠簾遮蔽,她什麽都瞧不見。
就聽那廂的人怒道:“臭婆娘!你知道我是誰嗎?我胤國公府的二公子,你也膽敢忽悠我?一次兩次便罷,竟還有第回?我瞧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花想樓不想開了罷!”
随後是石媽媽的聲音,似哄似騙,壓得極低。
可李二并未被哄過去,只嗤道:“病了?我可是聽陸九霄來了,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當我不知曉?怎麽,是覺得國公府比不得永定侯府?還是覺得我李二比不得陸九霄?!”
這國公府姓李,當今皇後亦冠此姓,有誰敢說一句國公府比不得?
可若是真比較起來,永定侯府亦是皇恩加身,不說永定侯鎮守冀北勞苦功高,就說那陸世子,自幼可是在聖上眼皮子底下長大,那是獨得恩寵,就連去歲他當街踹斷了李二一根肋骨,聖上一句話,不也是輕飄飄揭過了麽?
這二公子也是個腦子拎不清的,他比不比得過,肋骨都斷了一根,心裏怎還沒有半點數?
思此,石媽媽身子一弓再弓,道:“二公子實在折煞奴,奴斷斷不敢欺瞞公子啊!那丫頭真真病了,病得不輕,只怕過了病氣,連累了二公子,這才改讓王芩丫頭伺候,可、可是王芩何處伺候不周?”
這頭,沈時葶徹底僵住了身子。
言兩語她明白過來了,為了眼前這位,石媽媽拿王芩搪塞李二,沒搪塞過去。
現下李二正氣急敗壞地一處一處翻找,鬧得整個看臺争吵不休。
她竭力穩住身子,見酒樽已空,便又提壺斟了半杯酒。
殊不知那只微顫的,也盡數落盡男人眼。
陸九霄眼角彎了彎,擡着下颔指向桌前的賭牌,問道:“會賭牌麽?”
聽到“賭”這個字,沈時葶怔了一瞬,朝他搖頭。
陸九霄少了兩分興致,指向高臺處的婀娜身姿,語氣懶懶道:“那會跳那支舞嗎?”
沈時葶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唇角繃得緊緊的,這種舞,妙娘子沒教授過,她自然是不會的,
見狀,男人“啧”了聲,道:“你怎的什麽都不會?”
聞言,姑娘小臉倏紅,竟是被他這話堵得有些難為情,她緊緊捏住酒壺,便又要給他斟酒。
眼看壺口對準杯沿,陸九霄握着酒樽的側移了一寸。
沈時葶動作微怔,訝然擡眸。
就見男人薄唇輕言,勾勒出一縷極淺的笑,他道:“你出去,喚個什麽都會的進來。”
陸九霄說話時,眉眼都蘊着淺淡的笑意,時常讓人摸不準,他這話是當真的還是打的。
沈時葶僵立不動,現在,要她出去麽?
聽着李二愈發接近的聲音,姑娘一顆心被緊緊攥住。
若是一開始便将她送到李二房裏,也便罷了,可經此一鬧,她白日裏那點子破罐子破摔的勇氣,都在轉眼間,煙消雲散。
她咬着唇去看陸九霄,似驚恐,似委屈,那雙波光粼粼的眸子,好似又回到那晚,她苦苦哀求時的樣子。
陸九霄眉梢輕提,道:“我使喚不動你?”
他微微颔首
,稍坐直了身子,眼看便要出聲喊人,沈時葶頭腦一昏,心一橫,一雙香香嫩嫩的小,交疊摁在了陸九霄唇上。
摁得結結實實,一點聲音也沒讓發出。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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