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11 章 月牙印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東升。

永定侯府的宅院位于賀府斜對面,因而陸九霄的馬車剛停下,便撞上了握佩劍、衣冠正經的賀凜。

雖同是世家子弟,但像陸世子這樣游好閑的還真是不多,賀凜冠着個都督的職稱,除卻休沐外,每日都要去軍營練兵。

他腳步一頓,四目相對,就見陸九霄先移開了視線,扭頭往侯府去。

“他回府了?”賀凜瞧着那扇緊閉的漆黑大門道。

護衛在身後颔首,才說:“侯爺将抵京,陸世子許是回府候着。”

賀凜點點頭,此時小厮正将馬匹牽了過來,他一拽住缰繩,正欲上馬時,又吩咐道:“這事別叫阿敏知曉,省得她跑去陸九霄面前作,真當那小子回回能都讓着她?”

護衛尴尬地抓了抓鼻尖,應了聲是。

此時,陸九霄才剛一邁進小院,一衆丫鬟婆子便圍了上來,噓寒問暖,好不周道。

永定侯只這麽一個兒子,自是金貴,脾氣古怪難伺候,又常不歸府,一次回來,便惹得衆人嚴陣以待,生怕哪處被挑出了錯。

你一句我一句的,聽得陸九霄煩躁不已。

眼看就要拉下臉,就見廊下蹦出個青綠色人影,踏着水粉色荷花繡鞋,溫婉端莊又蘊着一絲俏皮,同袁氏有八分相像。

這便是侯府嫡幼女,陸菀。

陸菀提着裙擺款款走近,笑着說道:“哥哥總算回府了,母親要我候着你,瞧,我還給你的院子搬了幾株水仙來,好不好看?”

順着陸菀指尖的方向,是一處碧藍色的荷池,冬日剛過,荷包都還未開花,綴上幾朵亭亭玉立的水仙,确實是雅致許多。

但陸九霄不是個能欣賞這種雅致的人。

他敷衍地瞥了一眼,又敷衍地點點頭,道:“行了,花我看了,我人你也瞧見了,回去同母親複命吧。”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踏進屋裏。

陸菀嘴角的笑意頓時癟了下來,兩道細眉颦蹙,抿了抿唇小聲道:“沒情-,就這樣,能給我找着嫂子才怪呢!”

陸九霄當真在府裏安分了兩日,但那是于他人眼裏的安分。

這府沒有會彈琴吹簫唱曲還能逗樂的姑娘,只有一壇壇香醇濃厚的烈酒。

秦義與尹忠二人被迫上桌與世子賭牌,回回輸了個精光,不僅是将這個月的俸祿給賠了進去,險些連身上這幾件新衣裳都沒保住,還是再哭窮之下,陸九霄嗤笑一聲,才大發慈悲地準許他二人賒賬。

拿下個月的俸祿賒。

如此下去,不等侯爺回府,他二人全部家當都得搭在這兒。

秦義小心翼翼地給主子斟酒,接到尹忠的一記眼光,才賠着笑臉開口,道:“主子,聽說近日百戲園好不熱鬧,茴香姑娘新編了支舞曲,瞧得那些個公子哥眼裏都在放光。”

陸九霄懶懶地搖着骰子,應了聲“嗯”,揭開蓋一瞧,個五個六,他嘴角一翹,屈指扣了扣桌幾,“記賬。”

秦義心頭滴血,忍着記上一,繼而勸說道:“主子不去瞧一眼?茴香姑娘可惦記您去呢。”

他咬咬牙,愈說愈放肆道:“茴香姑娘那雙,嫩如柔荑,給主子斟酒,再好不過。”

尹忠閉上眼,簡直沒耳聽。

“噔”地一聲,陸九霄的酒盞擱置在桌幾上。

也不知是哪一個字得了世子爺的意,他一眼不眨地望着啰哩巴嗦的秦義,瞧得秦義一腦門子的汗。

陸九霄忽然彎了彎眼角,的骰子丢進盞,“也是。”

那雙嫩如柔荑的啊,就應該給他斟酒。

一刻鐘後,馬車途徑迎安大道的分岔口。簾子裏頭飄出一道聲音:

“往左走。”

往左走,去花想樓。

他的扇子,還在那只貓裏呢。

這廂,沈時葶緊攥着玄金折扇惴惴不安。

日了。

第日了。

莫非是她想錯了,這扇子于他,并無甚重要的?

倏地,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沈時葶當即回過身去,就見石媽媽皺着眉頭瞧她,顯然也瞧見了她的折扇。

她半信半疑地問:“這扇子,當真是陸世子給你的?”

沈時葶心沁了點汗,面上卻是冷靜地颔了颔首,“自然是。”

石媽媽煩躁地搖了兩下團扇,那把玄金折扇是陸九霄的,她自然不會認不出。

陸九霄何曾将這不離的扇子贈人過?那自是沒有的。

石媽媽瞧在這一層面子上,也由得沈時葶暫不接客,畢竟她的頭夜給了陸九霄,若是陸九霄當真對她上了心,石媽媽也不能随意就讓她伺候旁人,屆時再得罪了那尊閻王,指不定要鬧出什麽事來。

可都日了,日不曾來,顯而易見的,世子爺也并未對她多上心。

不待石媽媽再開口,妙娘子便匆匆而來,她腳步一頓,

張了張嘴,好半響才道:“陸世子來了,指了幾個姑娘彈曲斟酒。”

沈時葶屏息望過去,就見妙娘子朝她搖了搖頭。

見狀,石媽媽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提步離開。

沈時葶一顆心如墜寒窖,她知道,今夜陸九霄不指她伺候,她的好日子便到頭了。

這扇門之外,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男人,有無數個李二,等着她伺候。

姑娘一張臉煞白煞白的,那扇柄硌着心,才勉強找回一絲鎮靜,她朝妙娘子道:“娘子給我梳妝罷。”

而另一頭,棠梨閣裏好不熱鬧。

五顏六色的姑娘們左右擁蹙,像一池子花堆壓在陸九霄身上,他嘴角噙着笑意,十分熟稔地低頭抿住遞過來的杯盞,那杯盞便輕輕擡起,順勢将酒緩緩倒入他口。

琴娘指下的琵琶名曲“嘚唥”一聲急轉,似是能推波助瀾,讓這屋子裏的暗香浮動得更快,更旖-旎。

陸九霄順着眼前那只白皙的腕,側身看去,眼尾一擡,漫不經心道:“你叫什麽名字?”

“回世子的話,奴名喚王芩,伺候過世子幾回的。”

她說着,背脊立直了些,可眉眼卻低了下去,那張看着比旁人要素淨許多的臉,在這一簇繁花裏,顯得尤為紮眼。

陸九霄捏着她的下颔,迫使她擡起臉來,正好王芩肩上的衣裳滑落了一寸,露出才好不久的鞭痕,青的青,紫的紫,叫人好不心疼。

于是,她哽咽一聲,“世子……”

這一聲“世子”,可謂餘音綿綿,繞人心弦。

都不必陸九霄細問,王芩便等不及将來龍去脈言明道清,甚至将罩在身上的小衣給拂了去,露出一片可憐見兒的傷痕。

饒是一旁伺候的姑娘們見狀,也都忍不住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此般模樣,任誰見了,都難以不泛出點同情來。

何況是男人呢。

果不其然,就見陸九霄眉頭一擰,拿起酒盞抿了口酒。

王芩見此乘勝追擊,哭得愈發忘我,腦袋一歪,直直靠在陸九霄的胸膛上,當即便浸濕了一片。

沈時葶推門而進時,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小姑娘端着梨木托盤的微微一頓,在衆人驚奇的打量下,指尖暗暗用力,扣緊托盤,緩步上前。

此時,王芩的哭聲亦是停了下來,她扭頭一望,眼珠子險些沒瞪出來!

王芩急急忙忙喚了聲世子爺,拽着陸九霄的衣袖,繼續哭道:“那二公子簡直不是人,奴當日拼了命,可——”

“你來幹什麽?”

驀地,王芩的賣慘哭聲被打斷。她咬咬牙,不得不暫且閉了嘴,回頭狠狠瞪着那濃妝豔抹的姑娘。

沈時葶跪坐至桌前,将呈着酒壺的托盤一并擱下。

她藏在袖的緊緊攥着,“來給世子斟酒。”

四目相對,陸九霄眸染上幾許笑意,似嘲似諷,“我好像,沒要你吧?”

一旁的幾個姑娘捂唇笑起來,看熱鬧似的支着下巴瞧着。

王芩更是心下順暢十分,附和着道:“阿葶妹妹,怎麽還上趕着湊上來,若是惹了世子不快,這可算誰的呀?”

當下,沈時葶只覺得有一盆熱湯潑頭而下,那股子難堪從頭頂蔓延到腳底,頂在掌心的指甲,就此折斷也不為過。

半響,她只将那柄折扇遞到陸九霄面前,竭力穩聲道:“那日世子走得急,落下了。”

那雙琉璃似的眸子,直視人時亮盈盈的,好似說什麽都萬分誠懇,假話也能讓人信以為真。

陸九霄眉梢微擡,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字道:“是我落下的嗎?”

沈時葶握着扇柄的顫了一下,她緊緊抿住唇,心上的慌張,面上卻絲毫不顯,若非那對已經成粉紅色的小耳朵,還真以為她膽量過人。

就在衆人以為,世子爺這張嘴定是要将人辱得掩面而泣時,卻見他接過折扇,敲了敲王芩那處桌案,“坐過來。”

王芩目瞪口呆,“世——”

“吵死了,把嘴閉上。”男人頗為煩躁地道。

話落,就連那袅袅琴音都為這一句“吵死了”而驟然斷。

王芩不得不讓了座。

沈時葶還未坐穩身子,撐在軟墊上的便被人捉了過去,男人修長的指尖翻開她的掌心,瞧見那粉粉嫩嫩的肉上,一個、兩個……個月牙印。

甚至是破了皮,滲出血。

陸九霄嘴角溢出一聲笑,輕“啧”了聲,“疼吧?”

話雖如此,可他那張臉上分明是另一層意思。

濃縮一下約莫是兩個字:活該。

作者有話要說:啧,這個嘴呀,拿針縫起來。

感謝在2020-08-2616:6:1~2020-08-216:55: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黎曉、425861261個;

感謝灌溉

營養液的小天使:aslve1瓶;蒲公英少女10瓶;gravty6瓶;月亮、正答5瓶;花柳柳4瓶;流年2瓶;草莓醬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