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16 章 禍水樣

王芩怔怔地立在二樓長廊上,心下砰砰跳個不停。

眼瞧陸九霄随招來個娘子,薄唇輕言,幾句之後,那小娘子便上到了木香閣,叩了兩聲,無人應答,她便推門而進。

不幾時,石媽媽便露了面。

高臺滿座,歡呼不休,石媽媽來去匆匆地穿梭在席間,那速速搖着的蒲扇,都能瞧出她的焦心。

———-

花想樓的一層擺置的是琉璃桌椅,沒有珠簾帷幔遮蔽,桌前景色盡收眼底。

來此處的男人自然不會避諱什麽,左擁右抱,醉生夢死,滿臉紅得像頭煮熟的豬,也不忘要湊到姑娘們香香軟軟的脖頸間嘗上一口。

陸九霄倚在最末桌的紅木柱子旁,抱在前,右握着的那把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左臂。

眼睑微微垂下,眼神倦怠地落在某處桌角處。

秦義拿餘光偷偷瞥他敲擊的折扇,心下暗數着:

十一、十二、十……二十八、二十九、——

扇柄一頓,最後那一下沒能落在臂上。

男人眉頭微微擰起,是耐心殆盡的意思。

這時石媽媽匆匆返回,面露難色,磕磕巴巴道:“世子,那丫頭也不知去了何處,奴正差人四處尋着,許是在哪間屋裏偷懶也未可知,都怪奴沒教好規矩,竟還讓世子等着,實在——”

“李二呢?”陸九霄驀地出聲打斷她。

“李、李二公子才來,在二樓吃酒呢。”石媽媽說着,神色一變。

不待陸九霄再開口,她便忙遣人去瞧了一眼。這一瞧,石媽媽一顆心直墜谷底,若非身後婆子撐着,她怕是要往後跌一步。

嗬。

陸九霄嘴裏溢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笑,笑得石媽媽頭皮發麻,腳底發軟。

“秦義。”陸九霄盯着面前的老鸨,眼珠子都沒轉一下。

秦義背脊挺直,立即跨上前一步。

陸九霄慢悠悠道:"去,一間一間搜。”

他唇側微翹,眼角眉梢都挂着淡淡的笑意,口吻似是玩笑地朝這老鸨道:“找不到人,我就一把火點了這。"

石媽媽背上冒着寒氣,好似有一根冰絲,從腳底穿到了發頂。

她吞咽了一嗓子,努力穩着身子朝身邊的婆子道:“去把今夜伺候李二公子的都叫過來。”

須臾,一衆姹紫嫣紅便齊齊立在跟前。

這架勢,直讓周圍之人頻頻打量。

一瞧那靠在邊上的是永定侯府的世子爺,衆人只心下啧啧道:世子爺又找不痛快了。

而姑娘們則面面相觑,你望我我望你,一臉的迷惑茫然,唯有王芩恨恨握住藏于袖的。

石媽媽狠狠吸了口氣:“今夜你們伺候二公子,人給我伺候哪去了?”

姑娘們懵了一瞬,身着淺衣襦裙的慢吞吞舉起心,似是怕攤上事兒,話都說不利索,道:“二公子說酒後頭疼,将我們姐妹幾人都遣了出去。”

也就是說,人不是在屋裏歇着麽?

石媽媽腦仁突突地跳,下意識便要搖起蒲扇給自己扇扇風,奈何世子爺面前,她哪敢作這姿态,生生将做到一半的勢給收了回來。

此時,最左側的藍衣妓子張了張嘴,複又抿住,如此反反複複。

陸九霄忽然站直了身子,撥開擋在前頭的人,直看向她:“你說。”

話落,一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硬着頭皮,不确定道:“奴方才好似瞧見二公子往樓去了。”

“咯噔”一聲,王芩的心往下墜了墜。

陸九霄背身離開,轉而上樓。

花想樓的樓閣是環形廊道,每層二十二間閨房。那“咿咿呀呀”的嬌吟聲彙作一團,仿若唱着小曲一般,才堪堪踏上臺階便能聽得一清二楚。

陸九霄面上無甚神情,步子也不急不緩,只是忽然想起那白皙光滑、沒有一絲雜質的背脊,連間凸起的一節一節骨頭都小小的。

被人壓在身下時,咬着唇那副欲泣還羞的姿态……

李二那雙豬,他也配碰?

陸九霄眼底浮出一層薄薄的躁意,若非要說出個所以然,大抵就像是十四歲那年,李二碰了他的匕首一樣,他恨不能用那匕首将李二的給剁下來。若非是賀忱攔着的話。

要說那匕首多重要,倒也不是。只是他的東西,就算是破銅爛鐵,也輪不到李二碰。

陸九霄此刻心下輕飄飄閃過一個念頭——

早知就給他剁下來了。

———-

左側末間。

木色方桌橫倒在央,茶壺裏的茶一股一股從壺嘴裏流出,滲到木板的縫隙。

沈時葶高高舉着一個青釉色花瓶,貼着牆根站着,與不遠處的李二面面相望。他若是往前走,她便将這瓷器砸在他腦門上。

李二叉着腰哧哧笑着,腳底踩着她奔跑間落下的平安扣,還

狠狠碾了兩下。

他面露狠色道:“陸九霄那個不知打哪來的野種算個什麽玩意兒?怎麽,伺候得了他,伺候不了我?”

沈時葶抿唇不吭聲,只是緊緊盯着他。那倔強的模樣,反而更激起男人的興致。

于是,李二幹脆也不跟她周旋,擡腳上前。

沈時葶的花瓶朝他扔去,可李二哪能由着她砸,有了第一次的教訓,他這回一個側身便穩穩避過。

“嘩啦啦”一聲,瓶身在他腳邊落了個粉碎——

與此同時,門外的腳步也随之止住。這門,是從外頭拴住的,任是裏頭的人想開也開不了。

李二笑起來,啧啧道:“你跑啊,我瞧你這回能——”

他話沒說完,“哐”地一聲,兩道門板便齊齊倒下。

李二扭頭看過來,一個“陸”字剛出口,便被陸九霄一腳踹到牆角裏,今夜下肚的酒都給吐了出來。

他嘔了幾聲,捂着肚子爬起來,氣得腮幫子都在抖,“陸九霄!這人既是妓子,憑甚你能碰,我碰不得?”

陸九霄看他:“老子還沒玩膩,輪得到你?”

說罷,他睨了僵在牆根上的人一眼,撿起地上的平安扣,給她挂了回去。

沈時葶整個人像是定在牆上似的,一動不動,直至男人走出好幾步,不耐煩地回頭道:“愣着幹什麽,走啊。”

她才擡腳跟上。

廊道上,石媽媽匆匆趕來,見此情形,一時不知該先去裏頭瞧瞧李二是死是活,還是跟上前給陸九霄端茶遞水降降火。

左右為難之下,陸九霄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

木香閣。

陸九霄倚在桌角,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你可真行。”

那意思就是,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沈時葶還愣着神,似是魂還沒從險境抽離出來。

方才花瓶沒能砸到李二的那一刻,天知道她渾身血液都凝固住了,一顆心還沒來得及徹底墜下去,又被人拽着提了上來,不可謂不驚心動魄。

陸九霄這句話,一瞬間将她的魂魄給拉了回來。

她唇珠微動,半響,先是背身将門阖上。

陸九霄這才發現,她許是崴了腳,動作有些生硬。

“篤”地一聲,門阖上。沈時葶攥着心回過身,立在原地。聲音很輕,也很弱,道:“傳話的小娘子說,是陸世子讓我在屋裏等着。”

這話的意思便顯而易懂了。

有人假借陸九霄的名義,讓她在屋裏候着,她能不去嗎?

這句話,不知是哪一個字取悅了陸世子的心意,陸九霄忽然擱下折扇,朝她道:“過來。”

沈時葶一頓,老老實實朝他走去。

至他面前,陸九霄才看清,她一雙波光潋滟的眸子周圈泛着淡淡的紅,眼淚沒掉一滴,卻比哭着還惹人憐惜。

且這種可人憐,還不是能裝出來的那種。

陸九霄眼眸微阖,忽然道:“你這張臉,是怎麽生的?”

生得一副禍水的模樣。

瞧着就壞事。

聞言,沈時葶不知如何接話才好,幹脆咬了咬唇,不言不語地看他。

可偏偏,此般姿态最是撩人。

陸九霄擡,捏住她耳下那顆輕輕晃動的瑪瑙珠子,指甲時不時刮過挂着耳墜的嫩肉,她頭皮都是麻的。

陸九霄的眼神沒有焦點,他就這麽一下一下摩挲着那顆珠子,似在思忖着什麽……

直至耳邊一聲微弱的驚呼,他才回過神來。

小姑娘輕輕抽了一口氣,似水的眉目微蹙,“疼……”

他垂頭一看,是他無意扯了耳墜,那只白淨的耳朵上,細小的耳洞裏滲出一滴血。

紅得與他指腹那顆紅瑪瑙一樣,觸目驚心。

沉吟片刻,終是緩緩開口。

“你知不知道。”陸九霄口吻漫漫,還帶着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道:“京都乃天子腳下,戒備森嚴。沒有戶籍,你連城門都出不去。何況你的賣身契,還在老鸨裏,賤籍私逃,花想摟的規矩,可以棍刑處死。”

話落,他如願以償地在她眼看到慌張失措,瞳孔似都瞪大一圈。

“這條巷子,從巷子口到巷子尾,每隔百米便有人守着,專是捉你這種自不量力的人。”陸九霄繼續紮心道。

沈時葶徹徹底底僵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久等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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