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這座無數年輕人趨之若鹜的一線城市，不知道有多少人住着廉價出租屋做着一夜暴富買房的美夢。

周嘉钰也曾是這些年輕人中的一員。

不過等今天簽了購房合同，她就是個有月供要還的有房一族了。

這一天從上大學開始，她足足盼了十年。

在清點完戶口本身份證這些東西後，周嘉钰出了門，只是今天注定不太順利。

電梯門剛關上，頭頂的電燈泡就鬧起了罷工，忽明忽暗閃了一會，在電流聲後徹底熄滅，電梯內陷入了一片黑暗。

“怎麽回事？”

和周嘉钰一起搭電梯的是八樓的王姐還有她的兒子，之所以能記住這個姓，純粹是因為對方話多且嘴碎。

這不，電梯燈剛滅，王姐就憤憤不岔罵起了小區物業。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物業，電梯的使用年限通常是十五年，而小區已經建了十八年，但因為電梯一直沒有徹底報廢，加上買房時共同的維修金已經用完，換電梯就得從自個腰包裏拿錢，大家夥誰也不願意先出頭說換電梯，幹脆就一直這麽拖着，全看誰是那個倒黴鬼。

王姐熟練地按起開門鍵，往常只要按個十幾二十下，電梯門就會開了，可今天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電梯門死活就是不開。

這時候王姐開始有些慌了，帶着對物業的抱怨和氣憤，王姐又驚又恐用力在電梯關門鍵上砸了幾下。

似乎是覺着這老電梯和老電視一樣，拍拍就能好，一拍出奇跡。

哪知這一拍，拍出事了。

“咔噠——”

令人牙酸的鐵鏈摩擦聲從她們頭頂傳來，在黑暗之中，這樣的聲音幾乎要讓人全身的血液都冷卻到凍結。

王姐驚惶失措地搖頭：“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

她的話還沒說完，伴随着一聲鐵鏈斷裂的咯噔聲，電梯開始極速下墜。

瞬間，她們三個人全都因為倏然的失重感摔倒在地。

王姐似乎認為電梯能聽得懂人話，慘叫聲幾乎要将周嘉钰的耳膜撕裂，然而電梯下降的速度絲毫沒有受到她哀嚎聲的影響，它仍然在無情地高速下墜。

在對方的鬼哭狼嚎裏，周嘉钰掙紮着起身，把所有樓層的按鍵全部按下。

她按完樓層鍵，又試着按了按求救鍵，可這位不太負責的工作人員不知又是跑去哪串門聊天了，嘟聲過後，電話那頭沒有任何回應。

周嘉钰心一沉，臉都白了。

一旁的王姐看她動作迅速冷靜，不由心生信任，總算停止了嚎叫，放棄了對周嘉钰耳朵的折磨，她問：

“接下來怎麽辦啊？”

周嘉钰放下話筒，背抵靠在電梯牆壁，膝蓋半屈，臉色蒼白，她回憶着電梯自救指南上的話說：

“請等待救援。”

王姐愣住了：“什麽？”

周嘉钰更直接了點說：“聽天由命。”

“什麽，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死啊，救命啊，兒子，兒子——”

“哇哇哇，媽！”

周嘉钰閉上眼睛，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她也不想死啊，終于好不容易攢夠了錢，她就要買房開啓新的生活了，為什麽，憑什麽！

如果真的有老天爺，能不能眷戀她一次，就一次。

“咔噠，呲——”

不知道是她的祈求得到了上天的憐憫，還是王姐聲音太大把電梯給吵卡了，總之，電梯停了下來。

“得救了啊。”

王姐松了口氣。

“別放松得太早啊，”周嘉钰提醒她：“你們最好像我這樣站着，我再試試能不能開門。”

她反複地按着開門關門兩個鍵，內心焦急地祈求它們能趕快恢複正常，可當按了幾分鐘後，電梯門還是紋絲不動的時候，周嘉钰就幾乎不抱任何希望了。

王姐的孩子這時終于崩不住情緒號啕大哭起來，他抱着媽媽的腿：

“媽媽，我害怕。”

“別怕，有媽媽呢！”

或許孩子就是母親的膽，王姐一改之前大呼小叫，只會添亂的性子，她從兜裏掏出了手機準備打電話。

“沒有信號的，”周嘉钰提醒她：“我每次進電梯都沒有信——”

“喂，”王姐的電話通了：“物業嗎？我們是xx棟的業主，你們電梯出故障了你們知道嗎？我們差點摔死了！現在？現在暫時停住了，不然你以為我哪來的命給你打電話，但是電梯門打不開啊，我們在哪一層？我們在2樓…”

周嘉钰：……

到底是信號和她作對，還是物業和她作對。

見鬼，今天怎麽這麽倒黴。

她前半輩子就沒碰上這麽倒黴的時候。

周嘉钰心裏有氣，下意識輕拍了下電梯按鍵出氣。

誰知啪嗒一聲。

電梯門開了——

“哎！門開了開了。”

王姐抱起孩子就往外沖。

從電梯出來，周嘉钰低頭看了眼時間，距離約好的十點只剩下了不到一個鐘的時間。

如果坐地鐵肯定來不及，但是打車的話應該可以。

她擺弄着手機，在幾個打車app上來回比了價格最後定了最便宜的一家，心滿意足地把手機放回了兜裏。

軟件顯示約的車就在附近一公裏內，她走到大門要三分鐘，時間應該是剛剛好的。

按照導航預估的時間，不出意外的話她肯定能在十點前趕到。

但是往往說不出意外，就肯定會出意外。

周嘉钰加快了步伐，就快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驟然聽見一陣刺耳至極的剎車聲，她下意識扭頭去看，正對上一輛疾行而來的汽車。

“嘭！”

神經病，才會在小區裏飙車吧！

劇烈的疼痛和黑暗都像潮水一般，迅速包裹了周嘉钰，在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她想的居然不是至親的家人。

而是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地想起了那份還沒簽的購房合同。

可惡。

明明只差一點點了，她都快走到小區門口了，離她的願望就只差一步了，就不能，就不能等她簽完合同再出意外嗎？！

倒黴，真的是太倒黴了，今天怎麽那麽怪。

詭異出現故障的電梯，不該超速的小汽車，還有，還有，她被車——

“周嘉钰女士。”

她正要想到關鍵時刻，忽地白光一閃，意識就有些飄忽了，整個人好像在進行一次散漫的溫泉旅行，高溫讓整個大腦都有些混混沌沌，不清不楚。

“周嘉钰女士。”

似乎有人在叫她？

她掙紮着想睜開眼，可身體卻半點力都使不上，像是要跟她對抗到底，無論她多努力，眼皮都不曾動搖半分，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外面很亮。

那光亮得即使她不睜開眼，也會感覺到很不舒服。

那聲音接着又說：

“歡迎光臨，您是約了十點簽合同嗎？”

周嘉钰愣了下。

對方補充說：“購房合同。”

是的，她今天是要去簽購房合同。

周嘉钰點點頭，只覺得一切都清晰了起來。

“那麽，請在這裏簽字。”

她拿起筆正準備簽名。落筆的前一秒卻停住了。

那聲音再度響起，聽起來多了幾分緊張：“怎麽了嗎？女士。”

周嘉钰皺着眉頭，嘀咕說：“不應該先給我倒杯水嗎？還有，總之，以前的流程不是這樣的啊。”

“今天簽合同的人比較多，難免有疏忽了，我現在給您倒水。”

“不用了。”

周嘉钰也就是一瞬間覺得不太對勁，但買房這件事是她的執念，比起倒水可重要太多了，她沒想太多又拿起筆準備簽字，但剛寫了一筆，就被忽然貼近的一股陰風刺激地打了個噴嚏。

“抱歉，可以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嗎？”

對方小聲嘀咕：“鬼還會冷嗎？”

周嘉钰不由發問：“您說什麽？什麽鬼？”

“啊，您聽錯了，我是說桂花，肯定是桂花香水噴太多了，才會讓您打噴嚏的。”

“是嗎？”

“我還有個問題。”

那聲音似乎有些惱怒了，話語幾乎是從牙縫裏擠了出來：

“你還有什麽事？”

“我不應該先刷卡再簽合同嗎？”

對方頓了頓，聲音放緩了些：

“您已經刷過卡了。”

周嘉钰一頭霧水：“什麽時候？”

“一千年前。”

“什麽？”

“我是說，你以前已經付過了，今天只需要簽合同而已。”

“這樣啊。”

說來也是奇怪，這麽一段漏洞滿滿的對話，她竟是一點沒生出懷疑來。

周嘉钰再度拿起筆，在那張她根本看不見的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後一筆落下，眼皮上能感知到的所有的光亮全部消失，只餘下一片純粹的黑，周嘉钰疑惑得問：

“是停電了嗎？還是空調跳閘了，怎麽好像越來越冷了。”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唯一回應她的，只有紙張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的聲音。

“有…有人嗎？”

周嘉钰問道，她再度試着睜開眼，這次她終于成功了，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完全忘了剛剛想說什麽。

該怎麽形容這地方？

黑暗，雜亂，無序，死氣沉沉？

她擡起頭，看清了紅色牌匾上的三個鍍金大字。

鬼門關。

高聳的城門，牛頭站左，馬面站右，兩人手持刀刃擋在大門之前，居高臨下看着底下哭泣求饒的鬼魂。

長久的沉默之後，周嘉钰的大腦開始運行，她只覺得呼吸都不暢了，整個人堵得不行，幾乎要暈厥過去，這會，她終于想起來…

她這個倒黴鬼，今天在去買房簽合同的路上讓車給撞了，沒出小區門就被撞了，還被撞死了！

這麽一想就更心塞了，她快到手的房子。

不對，如果她沒去簽合同就死了，那她剛剛簽的是什麽？

賣身契嗎？

周嘉钰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裏還死死抓着一張紙，急忙看了起來。

紙張最上頭用血紅的顏料打着四個大字。

購房合同。

最下頭是沉暗如人血的顏色，只簽了三個字。

周嘉钰。

中間就簡單了，周嘉钰看着這短短一行字，忍不住念出了聲：

“酆都城住房一套，附贈…”

“住房？”門邊站着的牛頭聽見了，發出一聲嗤笑：“小姑娘，地府不是陽間，在這可不興買房。”

周嘉钰愣了下，努力強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對方非人的長相，她心中驚異，面上卻不顯半分問道：

“為什麽？”

“哈，”另一邊的馬面笑了一聲：“因為買了房，就沒法投胎了啊。”

“不過到底做人好，還是做鬼好，又有誰說得清楚，好了，”牛頭招了招手：“把你的路引拿來給我看看吧。”

周嘉钰來不及多問什麽，手裏的購房合同就被一股拉力扯走，那紙像是長腳了一般飛到了牛頭馬面倆人面前。

“咦——”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