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29 章 小心思

話說到這個份上,現成的大夫就在眼前擱着,是個人都明白要如何做。小姑娘僵着半個身子蹲在床榻下,裏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摳着藥箱上的暗扣,弄出點動靜,好不至于太尴尬。

只是她等了半響,陸九霄硬是沒開口。

她不得不擡頭對上那雙睥睨的眸子。

沈時葶強裝鎮定地梗着脖頸,臉上是一派強硬的鎮靜。只是那對小耳朵,毫無疑問地又充了血,耳尖紅得都快熟了。

靜默半響,男人忽然橫過一條長臂,指尖伸向她耳邊——

沈時葶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人捉住了耳朵,捏了捏耳骨的位置,她登時僵住,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世子?”

那樣的目光盈盈,像盛了酒一般。

陸九霄眯了眯眼,眸色暗了下去,眼尾的那一寸紅色,好似更深了兩分。他驀地傾過身子,捏住小姑娘的下颔,将她整個人提了過來,一口咬在那張豔紅柔軟的花瓣上。

“唔唔!”沈時葶毫無防備地兩跌嗑在床沿上。

陸九霄在這種事情上,好似是不知“溫柔”二字是如何寫的。

又或說這個男人從來就不知“溫柔”為何。

那兩片花瓣被欺負地可憐兮兮的,豔紅的口脂褪去,還無故添了好幾道牙印,險些破皮。

沈時葶下意識便要用抵開他,然後動作做到一半,竟是硬生生收了回去,僅是頓了一下,她反而脖頸前傾,自覺地打開牙關,一副任君侵略的乖巧模樣。

喉間發出的各種吞咽聲,讓本就溫熱的空氣莫名更燥了些。

男人的下意識就碰到她領口,惹得姑娘一瑟——

“吱呀”一聲,纖雲心驚膽顫地阖上了屋門。她捧着涼透的藥盞,反複呼吸反複呼吸……

廊下,弄巧端着一盆水來,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就要推門就去,被纖雲穩穩抓住臂,她“噓”了聲,“沈姑娘在裏頭呢。”

沈姑娘在裏頭又怎的了?小丫鬟頓時有些懵。

姐妹二人對視良久,直至纖雲的脖頸變紅,弄巧恍然大悟地張了張嘴,頓時也紅了臉。

很快,沈時葶便從屋裏踏了出來,陸九霄并未作甚,只是嘴上和頭占了些便宜罷了,但這也足夠讓她喘不上氣了。

小姑娘站在石階上,拿扇了扇風,才轉身去尋纖雲。

須臾後,纖雲怔了一下,“忌口?”

她皺眉思忖一息,忙道:“世子不食蔥花,稍許都不成,瞧一眼都不成,其餘的,倒也無甚忌口,只是嘴挑得很,廚娘一月裏至多能換四個,現在這個,還是勉強用着呢。”

話裏話外,她無不是在暗暗提點這位沈姑娘。

莫要給自己找苦吃,她們世子那張嘴,無論在哪個方面,都刁得很。

然,沈時葶卻似是沒會過意,朝她道了個謝,便往後廚的方向去。

不多久,便變出一碗熱騰騰的骨頭湯出來,兩捧着端到屋裏。

陸九霄臭着一張臉,喝得幹幹淨淨。

小姑娘心花怒放地捧着空蕩蕩的瓷碗出去,那輕盈的小步子,仔細看,腳尖都墊了起來,似是一個不留神能蹦一下。

男人斜眼睨她,眼尾露出他慣有的睥睨不屑,一碗湯,至于嗎?

思此,他舌尖輕甛了一下唇上殘留的滋味,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确實是靈巧得很。那骨頭湯半分腥味沒有不說,還帶着一股子淡淡的清甜,湯面上甚至沒有那層膩人的油,一瞧就是刻意處理過的。

———

夜裏,沈時葶攬下了弄巧的活兒,伺候他擦了身子,此時已至星河滾滾,屋裏屋外都點上了燈。

她将裏的巾帕丢進水盆,給他掖了掖被角,可謂事無巨細,輕輕道:“世子,您歇吧。”

說罷,她便端着水盆,留了婀娜的身子給他,“吱呀”一聲阖上門。

纖雲和弄巧要比酒莊的下人懂事許多,并不會以為沈姑娘與世子關系不一般,便自作主張地讓她今夜宿在主屋,早早拾掇出了一間客卧出來。

因此,陸九霄很快就閉上眼。

一個時辰後,沈時葶盡忠職守地來給他換了一次藥,倒也懂事地沒有在夜裏隔一個時辰來弄醒他,因為她總覺得……陸九霄是看破她的心思了。

這夜過得相安無事。

小姑娘蜷着身子躺在陌生的客房,過了白日裏的忙亂,一停下,眸便升起一層層淡淡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她這樣做,是對的嗎?

可如若不然,還能如何呢?

攥着被褥胡思亂想,困意襲來,她閉了閉眼,沉沉睡去。

……

……

翌日一早,天才堪堪升起一縷光,她便主動尋了秦義,駕車回到花想樓。

陸九霄醒來時,人早就不見了。

纖雲端着那碗清甜的骨頭湯,道:“世子,沈姑娘說了,喝什麽補什麽,您這小臂傷筋動骨,她昨夜裏

便吩咐廚娘備好新鮮的大骨,天不亮就下了後廚,秦護衛早早送她回去了。”

聞言,陸九霄出神地看着那碗熱氣騰騰的湯,說不意外是假的。

實話說,昨日裏她的那點小心思,若是再往深的踩一步,難免要踩到他的底線。

這麽些年,陸九霄的後院幹幹淨淨,莫說妾室,連通房都不曾有過。說得難聽些,是無情至極。

圖他的錢可以,圖他的人,那就大可不必。

這些年不是沒有人動過心思,可不過偷雞不成蝕把米,他最厭惡那種自作聰明、貪心有餘的人。

今日她若是尋借口留下,很難說陸九霄還會不會再在她身上花心思,但她就這麽走了,反而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意料之後,卻又不得不說,聰明得有些拙劣,拙劣得又有幾分可人。

他意外地發覺,她那點子刻意的心思,卻是不惹人厭惡。

———

半月後,陸九霄的傷勢大好,才一能下地挪動,便被聖上宣進了宮。

這半月裏,縱馬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倒也不止因受害之人是永定侯府的世子,更因聖上因此事勃然大怒,下命嚴查。

至今卻也沒查出個頭緒。

才一坐下,便有兩太醫圍了上來,又是診脈又是查看傷勢,确認無恙後,宣武帝才結結實實松了口氣。

他擰眉道:“懷洲,你真沒瞧見縱馬之人?”

陸九霄拉下剛翻上去讓太醫查看傷勢的袖口,道:“沒。”

宣武帝重重“嗬”了聲,天子腳下,竟有人當街行兇不說,還是蹦着世家子弟去的!

“倒也沒什麽。”陸九霄緩緩道:“指不定是無意得罪了哪個混小子,鬧着玩的。”

這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只是從前大多不過小打小鬧,這沖着要他命來的,也着實是頭一回。

然,他這話一出口,宣武帝便拍了拍桌案面色肅然道:“鬧着玩,這是能鬧着玩的事嗎!”

同時間,乾清宮的太監宮女便盡數跪下,以額點地。

陸九霄頓了一下,起身彎腰,作揖道:“皇上息怒。”

男人眉頭微不可查地緊了一瞬,聖上的态度很難不令人驚疑,一個大臣之子,意外受傷,倒也不至如此勃然大怒吧?

陸九霄不是傻子,聖上待他的好,自年幼時便能察覺一二,近些年簡直是更甚。

不過從前他并未往心裏去。宣武帝登基之前,還是皇子之時,陸行便是擁他登帝位的朝臣之一,一路為他開疆拓土,最後鎮守冀北,不可謂不勞苦功高,因着這一層緣故,年幼時他倒是心安理得地受了不少好處。

直至某一次宮宴,趙淮旻醉酒後扒拉着他瞎嚷嚷,紅着眼道:“父皇若是對我有對你一半好,我至于這麽成日成日想法子讨好他麽?”

那時候他才發覺,聖上對他,是好得過分了。

“行了,你坐下。”宣武帝道。

不幾時,大太監彭公公便将白玉棋盤端了上來。依照慣例,陪宣武帝下完兩盤棋,約莫就能放他出宮了。

其實說起來,陸九霄的棋藝,也算是自幼被迫陪同宣武帝對弈,一點一點磨出來的,甚是難得。

一刻鐘後,陸九霄一局險敗。

太監重置棋盤時,就聽宣武帝緩緩道:“你啊,我瞧皇後說得對,這些年是有些任意,成日同那些酒囊飯袋在一塊,難免消沉,就該給你找點事,省得你惹是生非,招來禍端。”

話落,彭公公抖地掉了顆棋子在棋盤上。

陸九霄垂眸,沒應話。

兩局後,宣武帝果然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揮了揮讓他走。

陸九霄起身,片刻也不耽誤,擡腳便退下。

才至暖閣外,便撞上了鐵甲未褪的陸行。

父子二人相視一眼,半響無言。在陸九霄欲走時,還是陸行先叫住了他,“傷愈能下地了,便搬回府吧,你母親日日挂心你,省得她隔差五地往你那犄角旮旯的巷子跑,且府裏的婆子也能照顧周道,你那破院子,廚娘能有家裏的好?再說,尹忠和秦義兩個大男人,哪曉得如何照料人,還有你那兩個婢女,我瞧也笨笨腳的,還不如你妹妹靠譜。”

陸九霄嘴角輕挑,微不可查地“嗤”了聲,“想要我回府就想要我回府,說那麽多作甚。”

說罷,他背轉着那把扇子就走了。

陸行原地瞪着他那嚣張的背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一個刀背敲過去,不知道還以為他吃炮仗長大的,哪來這麽大氣性。

半響,緩和了下情緒,他才撩開簾子,進了暖閣。

只見宣武帝望着那一盤散亂的棋子發怔,最後長籲了一口氣,“陸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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