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錄之非緣 - 第 54 章 倏忽離別時

更新時間2014-11-4 14:19:08 字數:3359

分明是無稽之談,安之素卻沒來由地恐慌起來,有什麽正在水落石出,從小到大父親看她的眼神、母親抱着她時的嘆息一幕幕在眼前掠過,以及在家譜上看到安如媞這個名字、在容安嶺山寨見到她時那股莫名的親切,此時都成了恐懼不安。

“我安之素的父親是襄州安如泰,不會有別人!”安之素斂去所有表情,冷冷道,“我今日就回襄州。”

發覺當真觸怒了她,易蘭旌很是歉疚:“我與阿筠不過胡亂揣測,安小姐不必當真。”

“我今日就回襄州。”安之素一字一頓重複,不容置喙。

墨泠颔首:“我送你回去。”

先前應下的安家囑托、安墨兩家的婚約,也該有個了結。

易蘭旌嘆氣,緩緩道:“阿泠,本該早些告訴你。洛陽來信,家中也催我回去。眼下事了,我本也準備明日啓程。”

徐筠也點着頭:“我送蘭旌回去,順便也去他那小住幾日。”

“好。”墨泠并不多言,“一路小心,我屆時去洛陽看你們。”

常羲一陣恍惚,原本以為是團圓的消息,怎麽一個錯神,就成了離別之際呢?

易蘭旌望向她:“常羲與我們一同去洛陽如何?”

“我……”常羲低下頭,輕聲道,“我想留在這。”

“為何?”徐筠心直口快,“方将軍之事不是了了麽?你不也想躲着那位齊姑娘?”

攥緊的衣角已經被揉成一團,常羲聲音聽來有些悶悶不樂:“我想起來,還有別的事……我想找爹娘……”

“我們也可以替你找啊。”徐筠輕松道,“以我們易、墨、徐三家,在洛陽、開封、宣城廬州幾個地方幫你打探消息,總有機會尋到的。”

“謝謝你們……”常羲還是搖頭,言語間飄飄忽忽的,卻很堅持,“我還是不跟着你們了……”她還有什麽理由跟着他們呢?似乎,早就沒有理由了,她早就該離開了。

墨泠想要開口,卻只是動了動唇,什麽話都沒說。

易蘭旌深深看他一眼,取過紙筆疾疾寫下三行,疊好了交付與常羲:“這是我們三人住址,若有事,可傳信與我們。”

常羲好生收入袖中,擡起頭環視他們一周,似是下了很大決心,轉身走了。

推開雅間房門的時候,光從屋外瀉進來,頃刻就把她的身形模糊了。

墨泠靜靜看着她慢慢走遠,手,握緊又松了。

徐筠看得幹着急:“阿泠,你就這麽讓她走了?”

墨泠道:“我仍有婚約在身。”

只有退了婚,才能有別的可能,否則,就沒有資格去做任何許諾。

安之素冷眼旁觀,神思早飛到了天外,一句話都沒說。

“後會……有期。”

常羲在茶舍樓下,望着牌匾,望着那扇微微打開的窗戶,在心中學着聽來的故事默默說道。

也不知就此一別,還能不能再見了。

常羲沒精打采地往回走,腳步也慢了許多,走了好一陣也不知走到了哪,突然腳下似被什麽絆了一下,一個踉跄,茫茫然擡起頭,卻發現不知不覺竟已從東市附近走到了西市。

一個拐角,常羲卻愣了。

拐角的牆,方涯若抱臂倚在那裏,冷着臉毫無表情地看着她。

常羲撓撓頭,不知為什麽有些心虛:“方涯若……你怎麽在這裏啊?”

方涯若面色青寒,語氣無波無瀾聽不出情緒:“你在府內便罷,一走出鎮國公府大門,就會有人跟着你。”

常羲恍然:“你……一直讓人盯着我嗎?”

方涯若目光不偏不移,也不解釋:“你想走?”

常羲黯然:“其實……我早晚要走的啊,墨泠他們說得對,我是玄門中人,你是當官的,我們不是一路的……”

“路是人走的。”方涯若一步步走近,在她身側俯下臉,“常羲,你喜歡我麽?”

“我不知道……”常羲實話實說,“我想了很久了,可是想不明白……”

“好,那換個問題。”方涯若也不為難她,“你與我一起可開心?你在鎮國公府幾日,可有覺不妥之處?若是永遠與我一起,你可會覺得不适?”

“唔……”思緒被帶過去,常羲老老實實一個個回答,“挺開心的。我住得挺自在,也沒什麽不妥,如果永遠……好像……我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方涯若松了眉,繃緊的唇角也終于放松:“那便是了,你既覺得與我在一起挺好,那留下又有何妨?是不是一路又何關緊要,說到底,路都是自行走的,他人言語算個什麽?”

好像……也對,常羲苦苦思索:“可是,他們說喜歡和喜歡也是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你懂什麽不一樣麽?”方涯若循循善誘,言語間竟又帶了蠱惑,如同上次那樣牽着她思緒走,“那些都是矯情之人的說辭,一不一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情之所謂,說到底不過求個同生共死,兩志不渝,你連死罪都願意與我共擔了,還需懷疑什麽?”

“常羲。”方涯若執起她的手,眼神從未有過的溫柔,“嫁與我如何?”

“鳳冠霞帔,十裏紅妝,我都能予你。你要尋父母,我替你尋,即便尋不到,以後我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孤苦無依。”

墨泠、安之素、方涯若,腦子裏亂糟糟一堆,什麽都理不清楚,常羲稀裏糊塗。方涯若的目光太過灼熱,讓她一時有些無所适從,像是突然就失去了思考能力。“讓我想想……”常羲晃着身體退開幾步,轉頭落荒而逃。

一瞬溫柔登時消散,方涯若目色沉下,望着常羲來時的路,一言不發。

常羲幾乎是跑着回到鎮國公府,氣息尚未平複,便跑去敲齊雪的房門。

“齊姐姐,你在嗎?”敲了一會沒有反應,常羲只當齊雪出去,正要作罷時,屋內卻有了細細響動,似是衣料摩挲之聲。

齊雪開了門,臉色發白,似乎很疲倦。

“齊姐姐,你也一晚上沒睡?”

齊雪略略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有事找我?”

“我……”常羲又垂下頭,幾分迷茫,“我有些事想不明白……齊姐姐,我不知道還能找誰就來找你了,要是、要是打擾到你,你告訴我,我這就回去!”

“不妨事,進來再說。”齊雪将她讓進屋,掩上門,“但我未必能幫上你。”

“你懂的比我多,一定行的!”常羲有氣無力地趴上桌子,側着頭看齊雪,“齊姐姐,我不知道師父為什麽會躲你,但師父說了我就一定會做,所以……我們能不能先說好,你別再問我師父的下落?我真的……不想騙你……”

齊雪垂下目光,自嘲地笑:“好。”

齊雪與幾人相識時間不長,且她平日似是不喜見人,就如同在藍水隐居時一般深居簡出,無事時總将自己關在房裏,連飲食都甚少。但不知為什麽,常羲見她總會感到親切,就像一個值得信賴的長輩,和師父一樣,不管是心事煩惱還是不懂的難題,只要他們在,總會得到解決。“姐姐……怎麽樣……算是情呢?”

情……齊雪錯了神,記憶如同開閘的水傾瀉而來,太過繁雜太過瑣碎,散落成一地碎片拼不回原貌,只知是同樣身着白衣的少年少女一同拜上藍水,一同求仙問道,平淡如水,也逝若流水,永不回頭。

與師兄一同修道時的日子,多少年過去,彼時心境已不知從何說起,倒是那一日的震驚疑惑,随着時間沉澱發酵,變得越發深刻難以平複。

那日,毫無預兆地,師兄只留下一句相忘江湖便離開師門自此消失,多年來杳無蹤跡。這麽多年,她始終不明白他為何無故離開,為何要留下那樣一句話。他們一同修道,一同由凡夫俗子修至半仙之身,一直以來都是志同道合不曾有過争吵分歧,有什麽不能與她直說要用那樣逃避的方式?他分明不是會軟弱逃避的人啊……

唯一的可疑之處,便是前一日,他們偷偷修習派中秘術三明六通。起初不過是師兄好奇,偷偷摸去師父書房翻看記熟,回來整個默寫下來拉着師妹一塊學。她修為不夠,在追溯前世之時迷局,不但什麽都窺不見,反而受了些反噬;而他,也不知是否成功,只記得再一次睜開眼時分外迷茫,望着齊雪的樣子像是望着另一個人。第二日,他便走了,走得幹脆,走得涼薄,還帶走了記錄三明六通術法的正本。

齊雪用盡辦法,蔔算、設陣、猜測,都無法得知他離開的原因更找不到他下落。有時候,她也會想,師兄是否追溯前世知曉未盡之緣,前去續緣了呢?她并非任性之人,若真是那樣,她必會尊重他的選擇絕不糾纏,但他卻連這樣的解釋都不曾留下……

常羲問如何算是情,她自己也已說不分明,于她而言,或許是多年追尋等待的執着,但常羲……齊雪也不希望她與自己一樣,再空擲幾十年。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目中殷切的光亮暗下去,常羲有些失望:“方涯若也這麽說,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呀……”

齊雪頓了一頓,繼而道:“你若實在不知,就想想,若你與那人永遠分別再不能相見,你會如何。”

“再不能相見……”常羲想起了易蘭旌的夢,想起岳無傾幾乎崩塌夢境的痛哭,想起角落裏易蘭旌凝望她的神情。由而想到墨泠,心頭一窒就不敢深思下去,逼着自己調轉思路想到方涯若,想象着方涯若如岳無傾一般消失再也不能見到,心中也驀地難過起來——那種難過,就如同師父曾與她玩笑飛升而去就此長別時那樣,難過得堵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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