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說這話時，目光看向了遠處，帶着期待與希望。

“去哪？”

劉慧問這話的時候，純粹是順嘴，卻想到接下來的對話，讓她心酸了很久。

“去南明市。”

“南明？”劉慧有些奇怪：“大姐是有小孩在那裏讀書嗎？”

“不是，”大娘抓着袋子的手緊了緊，她局促得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去打工。”

劉慧沒說話。

她再次打量了一番大娘，确定她已經不年輕，怎麽說也得有六十往上了。

她見過很多年輕人背井離鄉去大城市打拼，但到了五六十歲，大部分人都選擇了回老家。

倒不是因為幹不動了，而是家裏的兒媳婦，或是女兒生了孫子外孫，得回去帶孩子了。

因為她沒吭聲，大娘好像是誤會了什麽，慌忙解釋說：

“我雖然沒讀過兩年書，可是有一把子力氣，幹活利索，什麽打掃衛生，搬東西，做小工，我都可以幹，我到了城裏，肯定能找着工作。”

劉慧張了張嘴，她覺得自己得說些什麽，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僵持了好久，最後幹巴巴地問了一句：

“怎麽突然想去城裏了呢？”

“也不是突然想去的，”

大娘眉目含笑，慢慢講訴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在農村，小時候家裏窮，上了幾年學就辍學做農活了。

等到了年紀，又匆匆嫁了人。

村裏沒什麽活，除了自家裏的那幾畝地，就沒別的什麽賺錢的路子了。

所以剛結婚那會，我就想去大城市打工掙錢。

但我男人和婆婆們都不同意，說女人年輕的時候，還是得趕緊生個娃才是正事。

我一想，覺得也是。

後來就生了，第一胎生了個女兒。

我又琢磨着去大城市打工，我不想讓我女兒也和我一樣，早早辍學。

但是我男人他們還是不同意。

他們覺得要有個男孩，這家才算撐住了。

所以我就繼續生，終于生到第五個…”

她說到這時，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解脫了一般：

“終于是個男孩了。

我本來想着進城裏打個工，也好給孩子們多攢點錢。

但是這個時候，我男人又病了，好不容易熬到他走了。”

大娘說到這，苦笑了一下：“這不，一拖就拖到今年了。”

她這一番話說得輕松，劉慧聽得卻是心中起伏跌宕，久久不能平靜。

在長久到死寂的沉默中，大娘慢慢變得不安起來，她好像剛剛探出腦袋的田鼠，地面上任何一點風吹草低，都會讓她感覺到驚慌失措。

“您真的，”劉慧忍不住低頭抹眼淚：“您真的走了好遠啊。”

“啊？”

大娘一愣。

劉慧接着說：“為了坐上這趟車，您真的走了好遠好遠啊。”

一時不察，早已是淚流滿面，劉慧抹了把臉，努力露出了個笑容：

“這一路可真漫長啊，都快走完大半輩子了。”

她這樣一說，大娘總算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臉上顯露出幾分感慨來：

“是啊，現在想想，這一路走來，确實不容易。”

故事講到這裏，劉慧忽然停了下來，這讓聽得正入神的陳北美忍不住催問：

“那後來呢？”

“後來？”

劉慧臉色古怪了起來：

“又過了幾個站，到火車站後，她就下車了。”

“這樣啊。”

陳北美有些意猶未盡得嘆了口氣：

“非常感人的故事，明天報紙刊登後，你可以來鬼界堡西北街1431號找我領報酬。”

陳北美停下手中記錄的筆，一直悶在胸口的那口氣總算能舒暢得吐出來了。

有了這個故事，明天的報紙終于能确定主題了。

然而這一切還沒有結束，因為一張報紙上不可能只有登那麽一個故事，她還得為接下來的故事繼續碰運氣。

撇開鬼界堡發生的事情不說，這會的賞善殿正是熱鬧的時候。

楊老太和劉珂言帶着自個種出來的第一批農産品登了門。

“這個雞啊，”周嘉钰已經盯着它，看了至少三分鐘了：“這個雞它真是從地裏種出來的？”

“是啊，”楊老太很溫和得笑着：“說實話剛種出來的時候，我也被吓到了，就像小雞在花苞裏長大一樣，太神奇了。”

“難以想象。”

周嘉钰喃喃自語着。

倒也不能怪她大驚小怪，實在是那幾只地獄雞太過矚目。

它們和現世的雞不同，它的羽毛灰中摻白，脖子很長，那雞冠子小小的一個，一展開翅膀，最大的不同就展現出來了，這雞竟有兩對翅膀。

它們被楊老太一只只得用繩子紮緊了腳踝扔在地上，但饒是如此，它們仍然十分活躍，不停得在試圖伸長脖子妄想去啄遠處的大圓菜。

“這麽多菜啊…”

楊老太帶來的菜不少，她似乎把每一樣有收成的菜全都拿了一點過來。

但這些菜也長得很奇怪，雖說和現世的區別不大，可就是看起來怪怪的。

比如西紅柿，它不是圓潤的一團，而是四處凸起，像是苦瓜般的一條。

她撿起一個随便擦了擦，放進嘴裏咬了一口。

味道倒是出奇的好，酸酸甜甜的，還帶着一股清香。

“怎麽樣，我們幹得不錯吧。”

劉珂言語氣裏帶着自豪，經過這兩個多月的農村生活，她看起來比之前利索了不少，背後還背着一頂大草帽。

“确實很棒，”周嘉钰啃着西紅柿：“我還以為你們至少還要再有兩三個月才能看見成果呢。”

“說到這個，”劉珂言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雖然我以前在現世的時候沒種過地，但是地府這個農作物生長的速度，怎麽說都有點不太對勁吧。”

她撓了撓頭，一臉困惑：

“現世的農作物，能在一個星期從生根發芽到開花結果嗎？”

“應該是，”周嘉钰點了點腦袋，不太确定：“應該不能吧。”

劉珂言松了口氣，語氣中帶上了兩分确定：“我就說吧，現世的農作物哪有長得那麽快的。”

“說到農作物，”楊國華忽然提議道：“地裏的作物正好都是豐收的好時節不如這兩天您上地裏來一塊參與采摘，順便吃頓便飯？”

“參與采摘嗎？”周嘉钰一聽，興趣可不就來了，連忙點頭答應了：“好啊，好啊，咱們什麽時候去？”

從小生活在城市的周嘉钰還真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對于影視文學裏記載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園生活，她也是有幾分神往的啊。

因為種地需要用到大片空地，所以農田被安置在了距離鬼界堡大門比較偏遠的地方。

即時是用飄，也得飛上十幾分鐘的路程。

從賞善殿飄過來，那就更遠了，少說也得過了一個多鐘的時間。

走得時間久了，周嘉钰就開始忍不住抱怨了：

“雖說咱們飄着走不會覺得累，可是時間太長了也會感到厭煩的啊。”

“是啊，”周雯點頭贊同：“要是和現世一樣有車子代步就好了。”

“車子有點難，”劉強在一邊補充：“這個是技術性問題，目前地府的在職人員裏，沒有人有這項技能。

不過代步工具倒是有，地獄特有的品種，不死鳥。”

“不死鳥？代步工具？”

不死鳥她倒是聽說過，可那玩意，是這麽用的嗎？

周嘉钰倍感迷惑。

“是啊，”劉強說：“傳聞成年的不死鳥張開雙翼足有七八人展開手臂那般寬大，它的脊背上放上座椅，可以容納兩個鬼并排坐着。”

“那如果這樣的話，”周嘉钰摸着下巴，正在盤算着些什麽：“如果開通交通公司，用不死鳥來搭載客人，應該能賺錢吧？”

“應該是能吧，”劉強也不敢肯定：“每天都會有新鬼脫離隊伍走失在沙漠的事故，如果能有不死鳥搭載新鬼，鬼差就能擺脫愚蠢的帶路活，對他們來說，這應當也是值得高興的事吧？”

周雯點頭：“反正如果是我的話，我是不想靠自己的腿一路飄進鬼界堡的。”

周嘉钰：“好，那就确定了下一步要幹的事情了。”

“哎？”周雯愣了愣神：“什麽事情？”

周嘉钰：“開交通公司的事情啊。”

劉強無語：“所以這個判官的活對您來說果然是兼職吧？”

“當然不是我來開，”周嘉钰理所當然得說：“我每天見的鬼那麽多，總能碰上一個對投胎不感興趣的鬼。”

“如果真能開通這樣的公交路線對我們老年人來說倒還真是件好事，”

楊國華拍了拍雙腿，舒了口氣：

“我們雖然是死了，變成鬼感覺不到痛和累了，但是腦子記性還是不好使，經常走着走着就走錯了路。

有時候一不小心能迷路上好幾天，碰上那種事的時候，可真是讓人頭疼。”

“這樣嗎？”周嘉钰掏出本子，刷刷記了起來：“這麽說的話，對于地府鬼民來說交通工具還是有必要的啊。”

“人類的本質就是懶惰好嗎？就算變成鬼也不可能變勤快的，”周雯豎起一根手指頭：“能不幹活站着決不幹活，能坐着就沒人站着，要是能躺下，那就絕不會有人坐着。”

“是這個理，”劉強贊同點頭：“如果有得選，我也不想自己飄着走。”

“說到馬車，”周雯想起來：“有些亡者倒是會牽着馬車和驢車下來，一些家屬也會給亡者燒紙車，但是不知道什麽原因，這些燒下來的車子沒有一輛能開的，久而久之，大家就放棄了在地府開車的念頭。

而驢和馬走起來又太慢，慢慢得，地府交通基本就全靠飄了。”

“聽起來可不是一般的落後。”

周嘉钰感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