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錄之非緣 - 第 60 章 鲛人心頭血
更新時間2014-11-13 20:18:03 字數:3230
“廢話!”方涯若冷冰冰砸回去,卻不曾看她,只盯着遠方也不知在看什麽,“我寧可從來都沒有妹妹。”
“對不起……”常羲讷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妹妹……”
“……”方涯若頭疼,忍無可忍罵了句,“閉嘴!”
側過臉的時候恍惚有水珠晶瑩,常羲吓到:“你……你哭了??”
“哭個鬼!”方涯若順手一個爆栗敲到她額上,“當我是你?從小哭包!”
常羲抱住頭,不服:“你亂講,娘親說了,我小時候可乖了總是笑嘻嘻的。倒是你皮得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方涯若冷笑:“是啊你乖,傻大姐似的誰抱都樂,被人偷了也不知道哭一聲!”
話一出口,方涯若便後悔了。心情不好是一回事,揭瘡疤提及傷心舊事就是另一回事了。常羲年幼就被偷走,如齊雪所言曾遭大劫,想必吃過不少苦……她原本,是可以與他一樣,享受着父母寵愛兄長疼惜的……想到這裏,方涯若又偏開頭去,聲音埋在夜晚霧氣中,聽來有幾分缥缈:“小時候……我和大哥都抱過你的……只是奶娘怕我們摔着,很快就抱了回去……”
“我知道。”常羲點着頭,“方才娘親都與我說了,小時候哥哥們很疼我的。”
“…………”方涯若默然,臉上神情一點點盡數收斂,面對着沉沉夜色,恍然間似又見到幼時,小小的他努力嘗試着抱更小的妹妹,年長些的方勖爾緊張地張開雙臂護在他身側,一個不慎腳下踉跄,摔了一嘴泥。
“哥……不,涯若。”常羲輕輕道,“你要是不喜歡,不把我當妹妹也沒有關系,我不叫你哥哥,也不跟你搶爹娘,我保證。”
“與你無幹。”方涯若聲音沉悶,似乎還勾了勾唇,露出個嘲諷的笑。那雙眉卻低低壓下,冰冷陰鹜,“不過是驀然發覺,凡人再努力,都不過是被所謂天意玩弄股掌罷了。”
“我從軍,原不過想當大哥的先鋒,與他并肩戰鬥,如今我成了将軍,大哥卻死了;本以為可以共度一生之人,成了親妹妹。你看,輕輕巧巧,便将一切希望變作無望,說什麽衆生皆苦,天意不憐,豈會不苦?”
“你們勸人順應機緣,得來便是這樣一個結果,你說可不可笑?”
常羲抱起膝看着他,微微搖頭,極為認真道:“不是這樣的。”
方涯若斜眼瞥她,
“你知道的,我愛吃酸食。”常羲閉了閉眼,低聲道,“我和師父剛到浙東居所的時候,我還很小。那年,師父帶我下山采辦東西,在集市上見到有人賣糖葫蘆,據說是用最新鮮最好的山楂做成,是十裏八鄉最最好吃的糖葫蘆,一年也僅賣幾日,而那日正好是最後一日。之前我沒有吃過糖葫蘆,只覺得那些果子瑩潤可愛,光是看就看出甜味來了,便巴巴地央着師父買。那是最好的糖葫蘆,自然也特別貴,一串就要五十文錢。那時候我們剛才辦完東西,身上只有零星幾個銅子,一顆果子都買不起。師父見我饞得厲害,便把剛買的酒退了,又挨家挨戶地問需不需要代寫書信……一連跑了十幾戶人家,只有兩家需要,但那兩家看上去比我們還窮,師父實在不忍收錢。一直到日近黃昏,師父抛了面子跑去酒樓洗盤子,一直到集市快散了才湊夠那五十文。回到小販那的時候,他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去,而那糖葫蘆,也正好賣完。”
“那時我很失落,兜兜轉轉,卻都是白費力氣。第二日我按時起來準備練功,師父卻已不見了,只留下封短信說是有事要出門一趟,已在門上留下禁制要我好生在家呆着不許亂跑。到下午,師父終于回來,還帶了串糖葫蘆。我那時才知道,師父早早離家,費了好大勁才找着那賣糖葫蘆的小販,簡單學了糖葫蘆做法後又趕着去尋山楂果,辛苦好久才自己做成了糖葫蘆。那是我第一次吃糖葫蘆,連糖衣都沒有包好,果子也像是沒有熟,透着特別濃的酸味,可我吃着就是比山下最甜的蜂蜜桂花糕還要甜。從那以後,我便愛吃酸食了。”
“師父說,世間之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有時候即便傾盡全力,結果也未必能如你所願——但無論如何,都會有別的路走。就像師父想盡辦法賺到那五十文依然買不到糖葫蘆,卻可以學着自己做,就算沒那麽甜,到底也算遂了心願。”
方涯若靜靜聽着,伸出手去,猶豫片刻,還是拍了拍她:“苦了你。”
常羲甜甜笑,發上玉珠随着動作碰撞出細碎聲響:“其實一點都不辛苦!師父對我很好很好的。單說這做飯吧,自小,便是夏日師父做飯我洗碗,冬日我做飯師父洗碗。師父說一日不做一日不食,其實我知道,他是讓我夏日借水消暑,冬日借竈火取暖。若不是當年那人把我偷走,我一定遇不到世界上最好的師父。”
“所以呀,天道平衡,有失有得,我一直很相信。”常羲轉過臉,歪着腦袋沖他笑。
雙眉舒展,方涯若摸摸她的頭。
“十七年……他一個男人把孩子帶大,辛苦他。”低低的喟嘆聲自身後傳來,二人回頭望去,卻是齊雪白衣當風立于房脊之上,半垂着眼,似是失神。
方涯若功夫從來不弱,有人靠近總能立時察覺,唯獨齊雪,每每出現都如幽魂鬼魅,難以捉摸。
“齊姐姐?”
齊雪卻什麽話都沒說,只深深看她一眼,像透過她看着另一個人,身形一閃就不見了。
洛陽易府,大紅請帖在眼前打開,帖子的底色盈滿整個眼眶,太過鮮豔以致模糊了其上字跡。
“阿泠……”徐筠看着久久未言的好友,不免擔心地拉拉他,“你……想開些……”
“……”墨泠定了定神,也不知第幾次重新在心中默讀了一遍帖子。
易蘭旌一反先前态度,叫來貼身服侍的小厮,邊呷了口茶,便悠然問着情況:“前年大哥贈我的那身蠶絲甲可還在?還有去年二哥從西域帶來的葡萄釀酒古方呢?方小将軍是武将,只怕不喜歡太文的東西,你去找找這些可還留着。”
徐筠向着易蘭旌使眼色:“蘭旌你怎也這樣不厚道?”
易蘭旌恍若未覺,只笑着征求墨泠意見:“阿泠覺得,以這兩樣為賀可夠了麽?不過說來都是送與方小将軍的東西,倒是沒給常羲準備什麽。我那珍藏裏記得還有個琥珀手钏,做得挺精巧,只是不知常羲會否喜歡……這新婚賀禮講究成雙成對,少不得得再搭一樣,阿泠以為再加些什麽為好?”
徐筠心急,再憋不住:“蘭旌你少說幾句!”
“……”墨泠終于把請帖放下,茫茫然地扯出一個辨不出的笑,“開封比洛陽更近長安,我那封……應當也到開封了……”
易蘭旌鎮定:“是啊,你若再多等片刻,就能接到了。”
請帖還攥在手中,依稀可見被捏得變了形。墨泠僵硬着道:“眼下身無長物,蘭旌可否替我備一份厚禮?”
易蘭旌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慢慢放下茶杯:“阿泠想要備些什麽?”
墨泠又沉默下去,另一手在袖子裏緊攥成拳,像是極力克制着什麽,雙眉絞得死緊,心中掙紮顯而易見。
易蘭旌放慢語速,添了把柴:“常羲朋友不多,此番出嫁,我們幾人,自然要盡心才是。”
僵了不知多久,墨泠終于緩緩擡起手,打開。
掌心赫然一枚水滴形珊瑚,正紅無瑕,恍若心頭一滴血,于将淌未淌之時靜靜凝結。
“泣珠相思淚,憐成心頭血。”易蘭旌擡起眉,似有些意外,“東海的鲛人血珊瑚,世間難得,價值連城,阿泠竟會将這個帶了來?”
墨泠默默将那枚珊瑚放到桌上:“她應當會喜歡。”
“這鲛人血珊瑚也算是珍奇異寶,阿泠素來不愛這些,卻為何會将這個随身帶着?”
徐筠插嘴:“我記得常羲愛紅色,莫不是……原本就準備送給常羲的?”
墨泠已轉過身去,背對着他們再看不清神色:“煩請蘭旌替我轉交。”
易蘭旌再忍不住,騰地起身:“百淩門少門主墨泠,幾時成了這樣畏縮不前?”
“無緣之事,何必強求。”墨泠淡淡道,“我曾令她傷心難過,這鲛人血便聊作歉意。”
“直至離開長安,查她望你時神情,必然心中仍有你。這才多久,婚禮請帖便送了來,算算時間,豈非是我們剛離開,他二人便定了婚事?”易蘭旌忽而轉為嚴肅,“常羲懵懂不自知,阿泠就不擔心,那方小将軍是施了什麽法子哄騙于她?”
墨泠直直杵在那裏,聲音也木愣愣的:“他們曾共患難,常羲對他,未必無情。”
“那麽阿泠可是忘了,方涯若為人陰戾,兩年前曾屠殺戰俘,為言官诟病。常羲是修道之人,方涯若一身血腥,會否損常羲修行?會否連累于她?”
墨泠一震,腦中忽地有片段閃過,那是在鎮國公府,常羲曾與他提到,她曾為方涯若違反道門共約,出手傷人。
“以後還不知道天譴會怎麽樣呢……”
天譴……
一個是滿身殺孽的修羅,一個是純淨無垢的道子,方涯若,已害過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