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42 章 國色

? 數日後,伽陀部王子赫倫入朝觐見。

歌舞盛宴安排在麟德殿,許璟不太認識路,本來想着同柴玑一起過去,可是敬元帝說永壽摔傷了手,不準她去人多的地方湊熱鬧,永壽為此哭鬧不休,嬷嬷宮女們哄她不住,柴玑亦是束手無策,後來柴玑實在被折磨得不行了,想到淑妃娘娘最近精神好些,幹脆心一橫,要抱永壽去仙居殿,這時偏有小內官來催了兩遍,請安樂郡主往麟德殿去,許璟沒法子,只好不等柴玑,自己先走一步。

經過太液池邊,許璟正匆忙趕路,轉頭冷不丁瞥見湖邊站着一個人,好巧不巧,竟是柴恪,許璟步子滞了滞,緊接着急忙擡手擋住臉,腳下生風走得更快——

“老天保佑,我看不見他,他看不見我!”

如今許璟見了柴恪,就猶如老鼠見了貓。

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八_九。

“許璟。”

柴恪遠遠地叫了她一聲。

許璟僵立住,後背發毛。

“過來。”

冷冰冰的兩個字帶着命令式的語調。

許璟尴尬放下擋住臉的手,不情不願慢慢挪步到柴恪跟前,忐忑着行了禮:“……見過楚王殿下。”

今日外族王子入朝,宮中設盛宴款待,阖宮忙得人仰馬翻,太液池邊少有人行。

許璟偷眼打量四下,這地方真是偏僻寂靜,出點兒什麽事都不會有人曉得,雕花石欄外就是一泓很深的池水,她特別害怕自己被柴恪在這裏殺人抛屍,來個一了百了。

柴恪卻只是點頭,淡淡說了一句:“嗯,你站這兒,陪我看看太液池的水。”

……

“太液池的水有什麽好看的。”許璟心裏嘀咕,沒敢說出口。

許璟悄悄擡眸看看,沒想到的是,柴恪神态專注,還果真是在欣賞遠處波光粼粼的水面。

從側臉來看,柴恪鼻梁高挺,眉眼英凜精致,面部輪廓俊逸分明——講實在話,許璟不得不承認,柴恪這個人雖然心性不定,但在那麽多的皇子裏,就數他長得最好看。

好看歸好看,小命還是更重要一些。

太液池面上落了野鴨子,游着游着,就一個猛子紮進水裏去抓魚,嘴裏叼着一尾魚浮上水面,已離紮進水裏去的位置很遠了,真是有趣——

柴恪嘴角微微揚起,側過頭看許璟,驚訝發現方才還在身邊的人,轉眼就站得比較遠了,看樣子,她渾身不自在,還有再往邊上挪的趨勢,霎時間,柴恪就斂了笑意,冷顏問道:“你很怕我嗎?”

許璟攀住石欄,幹幹笑了一聲:“不是啊……”

柴恪揚眉反問:“不是躲那麽遠?”

許璟繼續幹笑:“我只是,不曉得這太液池的水,究竟有什麽好看。”

柴恪似乎被問着了似的,竟盯着遠處的水面出神,一時無言了。

太液池的水雖然沒什麽好看,不過看看也無妨,熏風拂面來,看久一會兒,也還覺得挺舒心。

許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忽湊近了,輕聲探問道:“這太液池的水,溫溫柔柔,像情人的眼?”

柴恪定住,幽幽瞟了她一眼,半晌才冷冷吐出一句:“是挺像的。”

許璟臉上抽了抽,自覺又離遠了些。

兩個大活人,這麽兩相沉默站着真是尴尬,許璟打量着周圍,想找個話題來說道說道,卻不經意瞅見了柴恪衣領上暗金線的紋飾,那藤蔓羽葉交纏的紋樣針腳細密,繡得非常好看。

“喂,你身上這件衣裳……”許璟舔了舔唇角,指指着柴恪外袍下的那件淺碧色春衫,問道,“是我表姐給你縫制的那件嗎?”

柴恪望着遠方水面,眸光不易覺察地顫動了一下:“這是我母妃為我做的。”

許璟讪讪:“……哦。”

柴恪低頭猶豫了一會兒,澄清道:“其實我和文月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許璟嗤笑一聲,轉過臉自己小聲嘟囔了一句:“此地無銀三百兩,鬼才信你!”

柴恪卻聽清了,他皺着眉,轉頭質問身邊人道:“許璟,在你看來,我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嗎?”

聽到就聽到了吧,許璟也不想藏掖了,她迎着柴恪注視的目光,非常幹脆地點頭答道:“是啊!”

柴恪的表情陡然就變難看了好幾分:“你——”

許璟不是不怕柴恪,但還是認為任何時候氣勢都不能低,所以她挺直了背,作出一副英勇的樣子吼道:“柴恪,你對我說這些話,不過是擔心我會把你們的事情宣揚出去!我許璟雖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也絕不是個卑鄙的小人,我承諾過我不會說出去,就一定不會!”

許璟一通吼,倒把柴恪震住了。

柴恪眨了眨眼,緩過神來,氣惱蹙眉,臉色灰灰的:“随你怎麽想,反正我是真的不喜歡文月,你愛信不信!”

“鬼才信!”許璟氣呼呼環起雙臂,冷哼道,“敢做不敢當,僞君子!”

柴恪不欲争辯,冷着臉轉身向另一邊,與許璟背對背,誰也不理睬誰。

過了好一陣子,王钺連路飛奔跑了來,大老遠就着急喊了一聲:“殿下!”

王钺到了柴恪跟前,傾身靠近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許璟想聽王钺說什麽,但他聲音太輕,實在聽不見,不過很明顯地,柴恪在聽完王钺的話之後,眼眸低轉,神色縱然如常平靜,可看着眼神的變化,好像是有過短暫的一絲難過。

“知道了。”柴恪說。

王钺站在一旁聽吩咐。

柴恪瞧了許璟一眼:“認識去麟德殿的路嗎?”

許璟老實地答:“不認識。”

柴恪道:“跟着我。”

許璟點頭:“哦。”

去往麟德殿的路上,柴恪走得很慢,許璟跟在他身後,自覺地隔開了一丈多遠的距離,王钺走在最後,見許璟這般,牽累他離主子太遠,便發急了,開口請她跟緊些。

柴恪神色不對勁,許璟哪敢太靠前?但見王钺央求得辛苦,心軟答允了,快步跟緊些,到底還隔了半丈遠,最後再憑王钺怎麽說,許璟就是同柴恪保持着這個距離,一路到了麟德殿。

“三哥怎麽還沒來?他遲遲不來,叫我一個人坐裏面豈不無趣?”吳王柴昭在麟德殿外翹首以盼,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終于盼到了柴恪來,他喜笑顏開,趕緊奔上前來迎接,“三哥,你幹什麽去了?不說好了等我——”

柴昭瞄見他身後跟着的許璟,倏忽間止住了話頭。

許璟屈身問安:“吳王殿下好。”

柴昭詫異:“咦,你們兩個怎麽在一塊兒?”

“她不認識路。”柴恪說,繼而又催促柴昭道,“進去吧,父皇快到了。”

柴昭一面跟着柴恪往麟德殿上去,一面不忘回頭指點許璟,向柴恪抱怨道:“三哥,這丫頭也忒沒規矩了!那麽多郡主、縣主,就數她來得最晚,她還是住在宮裏的呢!”

許璟聽見了很不高興,白了柴昭一眼,暗自腹诽着,要不是你這三哥半道截住我,發神經看什麽太液池的水,姑奶奶早該到這兒了!

進了麟德殿,許璟一眼掃出去,看見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上回奇華殿夜宴時的重臣老大人們幾乎都在,另外除了公主,還有好多年輕的郡主、縣主,就連曹瑞、雲炜這樣的權貴子弟也來了好些。

許璟的席座同雲炜不在一邊,許璟左右看看,貓腰鑽過人堆,扯住了席座離她不太遠的曹瑞問道:“曹瑞,裴琦先沒來嗎?”

曹瑞原是在與別人說話的,轉頭見了許璟,滿臉壞笑道:“是你呀,許璟,好久不見!你問裴小侯?怎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許璟立刻變了臉:“你信不信我打你個滿地找牙?”

曹瑞擡袖側擋住她,連聲求饒:“別,我信,我信!呃,那個什麽,裴小侯他……本來也是要來的,聽說臨出門前和他爹犟了幾句嘴,他爹一生氣,就給關家裏了。”

許璟悻悻松開手:“哦。”

曹瑞體貼地問:“你有什麽話,我可以幫你轉告他。”

“沒有。”

“真沒有?哎……”

曹瑞話還沒說完,許璟就轉身回自己的席座上去了。

坐定不消片刻工夫,帝後駕到,衆人肅然跪拜,那是許璟自回長安後第一次見到穆皇後——穆皇後姿容秀麗,端莊自持,她配合敬元帝,着一身金色宮裝,發髻高挽,頭飾華貴,通身氣派,進止雍容,實在擔得起母儀天下的威嚴——這樣一位皇後,許璟瞧着,心裏還是挺歡喜的,柴徵上邦大國,人物風土,果然都非同一般。

當然,也有那不行跪拜禮的外族王子,王子依草原的禮節問候了大徵的帝後,敬元帝先賜了他坐下,随後才允衆人平身入座。

酒宴上,許璟還看見了軒轅辰,細細留心,不知是故意安排的還是怎樣,總之在座朝臣,以武将居多,一場宴席下來,得觀大徵繁華氣象,亦兼具肅銳風貌。

次日,外族王子向敬元帝求娶真定公主柴雨棠的事情便傳遍了宮闱及大半個長安城。

以大徵目前的國力來說,根本就惹不起一個伽陀。

和親這件事,很難有轉圜的餘地了。

天氣陰灰,像要下雨了,許璟獨自站在花園裏,望着翠綠叢中一朵開得極美的牡丹發呆——

真定公主明豔無匹,就如這國色天香的牡丹,是柴徵王朝最美麗的花,可是,她很快就要開到遙遠的草原上去了,再也不屬于故土長安。

雖然事不關己,但許璟一想到柴雨棠即将遠嫁草原,心裏就非常不是滋味。

“如果,這大徵能再兵強馬壯一些……”

許璟伸手輕撫綠葉簇擁中的那朵牡丹,低垂眼眸,含恨地想,假如柴徵王朝能再強大些,又何須犧牲一位公主去換取邊境的安寧!

握掌成拳間,愈思量愈覺得恥辱。

“柔月!”

許璟正自不甘心,身後忽傳來了一聲輕柔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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