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4 章
第4章
雪棠害怕極了,纖長濃密的睫毛顫顫巍巍,不停地翕動。似暴風雨中的蝴蝶,似乎随時都有折斷的可能。
脖頸處的匕首沁涼鋒利,雪棠不敢輕舉妄動,只伸出手拽住了沈離的衣袖,白皙的手指沿着衣袖緩緩向上爬,慢慢鑽到衣袖裏面,小心翼翼握住了沈離修長的食指。
她握着沈離的手指輕輕搖了搖,小聲解釋:“是叢叢跑到書房,我才尋了過來。我不是故意偷聽皇兄說話的。”
這只是解釋了理由,卻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雪棠頓了一下,接着道:“皇兄是我最親近的人,也是我唯一的倚靠,皇兄繼承大統于我而言才最為便宜。我定不會亂說。”
她拙劣又急切的表達着自己的心意,因為害怕,手心沁出了細汗,将沈離的食指一點一點濡濕。溫熱又滑膩。
沈離低下頭看向雪棠,因為離得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細細的絨毛。似挂在枝頭的粉色桃子,瞧着已然成熟,內裏卻柔軟而青澀。
到底還是孩子!
沈離收回手,将可摧金斷玉的匕首插入劍鞘。
脖頸處的冰涼倏然而逝,雪棠高高懸起的心也放到了實處。她長舒一口氣,墜坐到身後的小榻上。
“記住,以後不得再踏入書房一步!”沈離垂着眸,把被雪棠抓皺的衣袖捋得平平整整。
他的聲音很低,卻威懾力十足,雪棠忙不疊點頭,為了顯示自己的誠心,站起身就向門外走去。
裙擺微微有些長,因為走得急,雪棠不小心踩到衣擺上,整個人往前栽去。原以為要狠狠摔倒,沒想到腰肢被遒勁的手臂托住。
沈離輕輕一帶,便将雪棠勾了回來。雪棠的腰又細又軟,柔的沒有骨頭一般,他微微一用力就捏得她發疼。
雪棠輕輕“嘶”了一聲,又向沈離的方向跌去,鼻頭撞到沈離的胸膛之上,他的胸膛肌理分明,硬得鋼鐵一般,雪棠頃刻間就紅了眼眶。
不僅眸中,便連眼尾也泅上了淡淡的紅,如天邊的晚霞,雖然脆弱的風一吹就散,卻也極盡妩媚瑰麗。
“可是撞疼了?”沈離低下頭,凝着雪棠。
雪棠“嗚”了一聲,擡起手輕輕按捏鼻頭。白皙的瓊鼻在她的按捏下,泛起了一層紅暈。
她一邊捏,一邊抽泣:“其實也還好,是我太怕疼了。”
她從小就嬌氣,怕苦怕疼怕癢,半點苦頭都吃不得。好生捏了一會兒,鼻頭的疼痛之感才消除。
雪棠擡頭看向沈離,甕聲甕氣道:“皇兄,我腰疼,鼻子也疼,今天晚上能不能再在你那兒留宿一夜?”
雪棠瞪着圓圓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沈離,眸中滿是期待。她打小就受寵,小時候若是有個頭疼腦熱的,無論提出什麽條件,貴妃和昭帝都會應允。
腰疼和在哪兒留宿又有什麽幹系呢,沈離低笑一聲,點頭應允了雪棠的要求。
夜晚深沉又寂靜,半點聲音都沒有。知道沈離就躺在屏風後的茶榻上,雪棠覺得安心極了。
她脫掉布靸,上了床榻。悄悄掀開雪青色寝衣,露出不盈一握的腰肢,雪白的肌膚上果真多了一道紅痕。
不怪沈離不懂得憐香惜玉,實在是雪棠的肌膚太過于柔嫩,滑軟的如牛乳一般,力道稍微大一些便要紅腫。
這紅痕也只看着駭人,其實已經不疼了,雪棠把衣擺放下去,側躺到榻上。剛要入睡,只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捏着一個小瓷瓶從屏風後伸了出來。
“這是玉雪膏,有去腫化瘀的功效。”溫潤的聲音在耳邊漾起。
皇兄竟注意到了她的腰部不适,雪棠臉一熱,連布靸都未來得及穿,光着腳丫子從榻上跳了下去。
屋內的山水屏風是插屏,底部懸空,透過屏風底座,沈離只見一雙小巧的腳丫子向他的方向走來,那腳纖細白皙,腳指甲上塗着鮮紅的丹蔻,極致的白和極致的紅相互映襯,如開在雪地裏的紅梅,純潔又妩媚。
沈離擡起頭,把目光放到屏風上,雪棠小巧的身影頓在屏風前,而後沈離手中一輕,瓷瓶便被拿走了。
“多謝皇兄。”雪棠隔着屏風向沈離道謝,待上了床才發現她的腳指甲上還塗着丹蔻。
她愛美,尤其喜歡鮮麗的顏色,以前尚可以随心所欲,現下父皇母妃雙雙仙去,她得素衣素食為父母守孝,守孝期間,尤忌紅色,丹蔻是萬萬不能有的。
雪棠趕忙喚來丫鬟清洗指甲上的丹蔻,待丫鬟離開後又是一陣傷懷,因為沈離就在屋內,雪棠只縮在床腳悄悄哭泣,待哭得脫了力才沉沉睡去。
天子的棺椁需停放三十天才能移入地宮,龍子鳳孫雖孝順,卻也不能日日守靈,整整三十天,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是以這日只守了半日靈,皇後便發話,讓皇子公主休憩半晌。
雪棠随着人群向太極殿門口走去,堪堪移到門口便被人叫住,擡起頭,只見皇後的貼身太監趙庸正皮笑肉不笑的睇着她。
“九公主留步。”趙庸擋到雪棠跟前,壓低聲音說道:“皇後娘娘命公主申時三刻到坤寧宮觐見。”
雪棠應了一聲是,臉色卻變得蒼白,便連粉嫩的唇也褪去了血色。
沈離一回宮便聽宮人禀告說是九公主病了,一個人躺在榻上,悶了半下午。
沈離敲響房門,聽到雪棠的聲音後才推門進屋。
繞過屏風,只見雪棠正坐在榻邊撸貓,柔嫩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叢叢,神情雖郁郁的,氣色卻很好,半點不見病色。
“我聽聞你病了。”沈離語聲淡淡。
他上午一直沒在銜雲院,便連用午膳的時候也不見人影,現下應當是剛回宮,皇兄一回宮就進來看她,當是十分關心她的身體,自父皇母妃仙去後,再沒人如皇兄這般關心她了。
雪棠心裏湧過一股暖流。不管旁人如何陰險狠毒,皇兄待她總是好的。
她把叢叢放到一側,慢吞吞開了口,聲音小若蚊吟:“其實我沒有生病,是母後要召我到坤寧宮說話,我這才稱病不出。”
回想起前夜的刺殺,她就心有餘悸,整個皇宮除了皇兄,她誰都不敢相信,更不敢只身前往皇後的寝宮。
沈離垂眸看向雪棠,曾經無憂無慮的九公主,現下可憐巴巴地坐在床榻上,雙眉緊颦,眸間滿是凄楚無助。
燦若驕陽的女子,又如何能一直被烏雲所侵擾。
沈離沉吟片刻,正色道:“日子還長,你總不能一直躲在銜雲院。”
雪棠只當沈離要趕她走,眼圈頃刻間就變紅了。
她猶如溺在洪水中的浮萍,沈離是水中唯一的浮木,他若是不肯讓她借力,不消片刻,她就會被洪水淹沒,絕頂而死。
父皇母妃剛剛仙去,她連逼死母妃的人都沒找到,又如何能輕易殒命?
雪棠倏得站起身來,猛然撲到沈離懷中,雙手緊緊環着他的勁腰低低啜泣起來:“皇兄,你別趕我走,我不想走。”
沈離身材颀長,雪棠又格外嬌小,頭頂堪堪到他胸前,小小的腦袋貼着他的衣衫蹭來蹭去,直蹭得發髻都散亂開來,也不肯松手。
“阿棠!”沈離微微加重了語氣,似是在叱責她輕率莽撞。
雪棠置若罔聞,梗着脖子不肯松手,環着沈離勁腰的手臂不由收得更緊了。
“哥哥,你若是不護着我,我就沒命了。”五歲之前她一直叫他哥哥,便像民間最普通的兄妹一般。
雪棠已然十六歲,性子雖嬌憨,身子卻實打實已長成,婀娜有致,軟的像一汪水。
她無知無覺,他卻感受的清清楚楚。偏她還越摟越緊,簡直要嵌到他的身體裏一樣。
沈離深吸一口氣,掐住雪棠的纖腰把她從他身上提起來,她的腰太細了,肌膚又那樣軟,他唯恐傷着她,只得改掐為托。
沈離托着雪棠,将她安置在一側的繡墩上,見她眼圈還紅着,才溫聲開了口:“我沒想趕你走。”
“那你為何說我不能一直躲在銜雲院?”雪棠吸了吸鼻子,眼巴巴看着沈離。
沈離深吸一口氣,耐着性子解釋:“有皇兄在,那些朝臣不敢再為難你,但後宮人多眼雜,免不了有宮妃蠢蠢欲動,你應當在後宮尋個庇護。如此,便不用整日躲躲藏藏。”
原來皇兄是想保護她呀,雪棠心裏高興,眼睛也變得亮晶晶的,想到自己剛才的小人之心又覺得羞窘,小臉一紅,趕忙低下頭。
“皇後雖執鳳印,但後宮到底以太後為尊,你若想在宮內安然度日,可到暢春園尋求太後庇佑。”沈離言簡意赅。
太後沉默寡言,性子實在算不上好,想到太後那張嚴肅的臉龐,雪棠就覺得心有餘悸。
她雖畏懼太後,卻也知道後宮之中只有太後和母妃沒有宿怨,若真能讨得太後歡心,她便再不用如履薄冰的在宮內生活了。
“皇兄!”雪棠軟軟地喚了一聲,她是真的感激沈離!
已到申時三刻,坤寧宮卻靜悄悄的,半點動靜都沒有。
王皇後直直坐在玫瑰椅上,淩厲的鳳眸內滿含怒火,下臉色又黑又沉。
“安寧這個賤人,竟敢糊弄本宮,什麽身體不适,分明就是借口。”王皇後挑起鳳眸,斜斜瞥了趙庸一眼,揚起聲音說道:“你且帶人到銜雲院走一趟,将安寧綁了提過來。颀王權勢再大,總也不能為了一個冒牌公主,公然違抗我這個嫡母的命令。”
趙庸還未領命,一旁的大宮女璎珞徑先開了口:“生氣傷身,娘娘莫要氣了。”
璎珞把菊花茶捧到王皇後跟前,溫聲開解:“聖上駕崩,貴妃長逝,如今後宮娘娘獨大,娘娘想要收拾九公主便如捏死螞蟻一般簡單,上次是她僥幸逃脫,下次娘娘換個伶俐的宮人動手,總歸能如意。
現下正是奪取大位的關鍵時刻,娘娘不值當因着九公主而得罪颀王,颀王權勢滔天,十二皇子若想順利登基,少不得要依仗颀王,娘娘可要三思而後行呀!”
王皇後出自琅琊王氏,王氏的嫡女自幼便按皇後的标準教養,心氣兒極高。
王皇後雖比昭帝小了十幾歲,但運氣甚好,及笄那年恰逢昭帝元後薨逝,她當即就被封為繼後,迎進中宮。
王皇後進宮時,貴妃已然得寵,王皇後連昭帝的面都沒見過幾次,若不是她灌醉昭帝懷了身孕,現下恐怕在宮裏連立足之地都沒有。
有昭帝護着,王皇後再憎恨謝貴妃也無可奈何。現下昭帝去了,王皇後原想殺掉雪棠洩憤,沒想到雪棠不僅逃了,還找了颀王做靠山。
到底是世家大族教養出來的嫡女,王皇後雖脾氣暴烈,卻極有政1治遠見,為了十二皇子能榮登大寶,斷不會憑白得罪沈離。
郁氣凝結在心田,王皇後只覺得堵得難受,将手中的茶盞重重掼到案幾上。
“且看以後,待勻兒登上皇位,本宮定要把謝氏的女兒千刀萬剮。”王皇後咬牙切齒。
雪棠是在凝枝的照料下長大的,她雖不相信長樂宮的其他宮人,卻十分信任凝枝,用過晚飯,便讓宮人給凝枝送了一封信報平安。
雪棠現在尚居人籬下,實在不好把凝枝也帶到銜雲院,且那些人的目标是置她于死地,只要她不在長樂宮,凝枝便可平安度日。
雪棠給凝枝寫完信,便卧在廂房抄佛經,太後信佛,只盼着她辛苦抄寫的佛經能打動太後。
雪棠一夜未眠,晨光熹微時才把《金剛經》抄完,她匆匆用完早膳,便帶着《金剛經》去了暢春園。
雪棠雖失了勢,到底是上了玉碟的公主,宮人不敢怠慢她,引着她往花廳走去。
越往裏走雪棠越覺得詫異。天子駕崩,天下俱喪。不僅朝臣,便連目不識丁的百姓也要設祭篷守喪。可暢春園內不僅沒有挂白幡,宮人甚至連喪服都未穿,一眼望去,院內春紅柳綠,半點哀戚之息都沒有。
雪棠幼時便聽說過太後和昭帝不和的消息,當時只當是宮人謬傳,現下看暢春園這番景象,便知所言不虛。
她原想以昭帝為紐帶獲得太後的憐惜之情,可太後連昭帝都不疼愛,又如何會庇佑她這個與皇家半點血緣關系都沒有的公主呢?
雪棠越思忖越覺得惴惴不安,可若得不到太後的庇佑,她在後宮便寸步難行,便是太後刻意為難,她也得生受着。
行至花廳,雪棠捏緊手中的《金剛經》垂立在門口,擎等着宮人回禀。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內侍才從花廳折返出來,他躬身向雪棠行了個禮,開口說道:“實在是不巧,太後今個兒起得早,精神不濟,現下回寝屋睡回籠覺去了,九公主且在院內等一等吧!”
這便是要晾着她。
雪棠有求于人,莫說在院內戳腳子,便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得照做。她勉力扯出一抹笑,低聲說道:“皇祖母年紀大了,當保重身子,我在這兒候着便是,倒是勞煩公公通傳了。”
內侍口勾勾唇角,不再多言,握着浮塵退到廳內。如此,偌大的庭院,便只餘雪棠一人孤零零站着。
倒春寒來得猛烈,昨日還溫暖和煦,今日卻凜冽冷沁,風一刮,簡直要鑽到骨頭縫裏。
倘若只刮風倒也能忍受,偏偏沒一會兒便打起了春雷,不過須臾,春雨簌簌而下,将雪棠淋了個透徹。
暢春園是從太極殿回銜雲院的必經之地,沈離站在暢春園門口,匆匆一瞥便看到了雨中的雪棠。
她蒼白着臉立在院內,風雨雖大,她卻站的筆直,雨水滴滴答答而下,将她的衣衫盡數打濕。
春衫輕薄,被雨水打濕後緊緊貼在雪棠身上,雪棠柔美的曲線愈顯玲珑。
她猶如風雨中搖曳的海棠花,嬌妍且可憐,只肖看一眼,便能勾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