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26 章
第26章
夜深人靜, 因着白日裏太過于勞累,雪棠早早便進入夢鄉,沈離替她掩好被角, 提步折回密室。
他沉着臉将地上的畫帛碎片堆積到一起,拿出火折子将碎片點燃。
火越燒越旺,沈離的臉色卻越來越沉, 冷冽的似寒冬冰雪。
待碎片被燒成灰燼,他才一步一步離開密室。
十一早早便侯在太極宮,見到沈離忙上前行禮:“聖上,卑職已安排好人手,随時都能讓太後暴斃而亡。”
沈離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極冷淡的笑:“直接将獵物殺死,哪有看着獵物一步一步走進深淵好玩兒?
王氏想要朕身敗名裂, 朕便讓她顏面盡失,便是死了也要被萬人唾棄。”
已至夏日,微風送來陣陣熱意,漸漸的在屋內便待不住了, 趁着太陽還未大發威力,王太後由璎珞陪着到禦花園散步。
昭帝去世以前妃嫔們好歹還有點指望, 現下昭帝去了,她們的生活便靜成了一灘無波無瀾的死水,除了消磨時間再無事可做。
王太後剛踏入禦花園便瞧見了搭伴散步的趙太妃和林太妃。
王太後刻意放緩腳步,等着二人給她行禮,啓料那二人像是沒瞧見她一樣, 仰着脖子便從她跟前緩步而過, 半點不把她放到眼中。
王太後知道趙太妃和林太妃是因着昨日那件事埋怨于她,故意給她臉子瞧, 若是放到以前,莫說将她們拉下水,便是明着打壓她們,她們又哪裏敢有半句怨言。
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她成了空頭太後,手中沒有可以拿捏她們的權柄罷了。
王太後是嘗過權勢的甜頭的,現下被人無視,心裏湧起無限苦楚,淩厲的鳳眸中流露出一絲遲暮的凄楚來。
“娘娘。”璎珞心疼王太後,低聲道:“您不要傷懷,沒得傷了身子,奴婢這就把趙太妃和林太妃提回來,讓她們給您請安。”
王太後搖搖頭,便是把人提回來又有什麽用呢?即便用位份将人壓下去,她們也不會畢恭畢敬待她,無非徒增煩惱罷了。
她輕嘆一口氣,扶着璎珞的手向前走去。
花木扶疏,碧草如茵,初夏的禦花園倒也有幾分看頭,王太後尚在甬路邊賞景,忽見一侍衛行至她跟前。
“太後娘娘萬安!”一道舒朗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王太後呼吸一滞,接着便見那侍衛捧起一方茶色手帕:“卑職在草叢中撿了一方手帕,不知是不是太後娘娘的?”
王太後低下頭瞥了那侍衛一眼,他依舊如以前一樣清俊挺拔,時隔七八年,竟半點變化都沒有。
王太後是昭帝繼後,雖已位極至尊,卻也不過二十五歲,看到故人,那顆幹涸的心複又溢出點點柔情。
她伸手把帕子團在手心,躊躇半晌,終是沒有多言,只道:“這帕子确是哀家的,有勞雲侍衛了。”
話畢,扶着璎珞向遠處走去,遲暮的氣息中似乎又增添了一絲鮮活。
太陽一寸寸升高,屋外熱烘烘的,雪棠的寝屋卻清涼舒适,原是在屋內置了葉輪撥風,木輪緩緩轉動,搖出來的風既緩且柔,既能祛熱,又不至于讓人受涼。
雪棠絲毫不用遭受夏季的苦楚,又舒舒服服睡了兩個時辰才緩緩睜開眼睛。
約是應了一回生二回熟那句俗語,第一次和沈離行房後,雪棠恨不得鑽到地縫再不見人才好,這次除了為自己夜晚的瘋狂汗顏外,倒不像上次那般羞赧。
“凝枝姑姑。”雪棠低低喚了一聲。
凝枝推門而入,行至榻邊。
“更衣吧,我再不能睡了,簡直要把腰睡斷了。”一連在床上躺了七個時辰,雪棠覺得腰酸的難受。
她坐起身,慢悠悠伸了個懶腰,懶懶道:“我要穿那套鵝黃色袒領闊袖衫。”夏日,總要穿的清涼一些才舒适。
凝枝應了一聲是,轉身便把鵝黃色闊袖衫取了出來。待看到雪棠時,又默默将闊袖衫挂到立櫃。
“姑姑。”雪棠嗔了一聲,“你怎麽又把衣裳給放起來了。”
凝枝不知該怎麽回答,沖着銅鏡努了努嘴。
雪棠看向銅鏡,鏡中不僅映出了她嬌美的容顏,同時也映出了脖頸和胸前灼目的紅痕。
這、何至于就成了這般模樣,雪棠瑩潤的小臉當即就漲成了紅色。倏得一下縮回幔帳內,低聲對凝枝道:“給我取一件高領衣衫。”
炎炎夏日,阖宮宮人都換上了坦領衫,唯有雪棠穿着立領,直悶的汗水淋漓。
雪棠草草用完飯便又折回寝屋,路過多寶閣,忽想起地下那間密室,密室兩側是長長的階梯,也不知另一側通往哪裏?
還有那些被撕碎的畫,也不知畫上的人是誰?
疑問盤旋在腦海中,雪棠急迫的想要知曉答案,她握着琉璃瓶旋了一圈,多寶閣倒是移開了,通往密室的臺階卻被堵了個嚴嚴實實。
雪棠皺起眉頭,這密室只有她和皇兄知道,皇兄為何要将通往密室的臺階堵上,密室到底有什麽東西是不能讓她知曉的。
雪棠是孩子心性,心裏藏不住事,一旦有了疑雲,需得當即解決才能安心。不過兩刻鐘,她便到了太極宮。
“皇兄,你為何把密室封了?”雪棠單刀直入。
彼時沈離剛處理完公務,正松散地倚在榻上小憩,衣襟有些亂,比平時多了幾分慵懶。
聽到雪棠的話他微頓了一下,伸手将衣襟捋平,直直凝着雪棠,低聲道:“那密室裏留着朕和皇妹歡1愛的痕跡,不足為外人踏足。”
原本鄭重其事的雪棠在聽到“歡1愛”當即就亂了心神,有些事情做得說不得,皇兄怎麽一點都不知道避諱呢?
她忸怩着低下頭,耳根紅的發燙。
“阿棠,坐到我身邊來!”沈離向雪棠招了招手。
雪棠思緒雜亂時格外聽話,聽到沈離相邀,便依言坐到他身邊。
二人并排坐着,衣襟挨着衣襟,頭發也粘連到一起。
安靜下來以後雪棠只覺得有什麽疑惑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雖說那密室裏有她和皇兄雲1雨的痕跡,可她是當事人,又如何不能進去?
雪棠藏不住話,剛要将自己的疑惑問出來,便被沈離的言行轉移了注意力。
沈離輕輕把雪棠鬓邊的碎發掖到耳後,目光凝在她高高的立領上:“大熱的天,你怎麽穿的這樣厚,中了暑氣可如何是好?”
他的聲音低低的,随着溫熱的氣息灑到耳蝸,勾起一陣酥麻。
雪棠又哪裏好意思說實話,胡亂敷衍道:“我穿着立領正正好,一點都不熱。”
“是嗎?”沈離顯然不相信她的話,慢條斯理将立領上的盤扣解開,伸出食指在修長的脖頸上滑了一下。
沈離把食指在雪棠眼前晃了一下,指尖亮晶晶的,皆是汗水。
他神色未變,随即就把雪棠的衣襟也挑了開來。
走出太極宮的時候雪棠的神思才清明了一些,明明是尋皇兄問密室的事情,怎麽稀裏糊塗就讓皇兄給她給剝光了?
她倒也沒糊塗到極點,原是要避諱的,可皇兄滿眼愧疚,只道她身上的淤痕是他犯下的錯誤,他不幫她塗上藥膏就會愧疚難安,她不忍心看着皇兄愧疚,便又在皇兄面前chi身luo體了一番。
禦用的藥膏不同凡響,塗在淤痕上溫潤清涼,原本是極舒适的,可皇兄的手像是會點火,所到之處肌膚皆變的熱滾滾的。
一罐藥塗完,雪棠的身子也變成了粉紅色。
皇兄是好心,她卻心神蕩漾,甚至還将亵褲潤濕了一小塊兒,所幸亵褲私密,不會被人瞧見,否則她也不用再見人了。
雪棠越想越懊惱,腳步都快了很多,走到湖邊時忽和周含蘊頂頭遇到。
周含蘊城府深沉,哪怕嫉妒雪棠和沈離走得近,面上也絕不表露分毫。
她恭恭敬敬向雪棠行了個禮,溫聲道:“九公主萬福。”
雪棠知道德太妃有意讓周含蘊入宮,事情若是成了,周含蘊就會成為她的嫂嫂,小姑子待嫂嫂總要萬分周全。
雪棠忙将周含蘊扶起來,目光在她手中的食盒上一掃而過,客套道:“周小姐是要給皇兄送羹湯嗎?”
周含蘊抿唇笑了笑,算是默認。
雪棠不想耽擱人家郎情妾意,忙道自己還有事,提步便要向長樂宮折返。
這時忽聽周含蘊問道:“九公主是從太極宮過來的嗎?”
雪棠也沒多想,應了一聲是,便客客氣氣和周含蘊道別。
直到雪棠的身影不見了,周含蘊臉上的笑容才收斂起來。
一見到雪棠,周含蘊就注意到了她的立領衫子,昭帝在時,雪棠格外受寵,她又生的容色驚人,每每參加宴會都是人群的焦點,她的穿戴打扮也競相被人模仿。
周含蘊雖腹有詩書,穿衣打扮方面卻遠不及雪棠有造詣,是以時常模仿雪棠的穿衣打扮。
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雪棠十分畏熱,到了夏日只穿鮮亮的闊領衫。若不是脖頸上有見不得人的東西,雪棠又何故一反常态穿立領衫子。
想到雪棠是從太極宮出來的,周含蘊愈加心煩。
她深吸一口氣,暗暗安慰自己聖上高潔雅致最是端方守禮,斷不會做出違逆人1倫的事情來,定是她想岔了。
周含蘊一面自我開解,一面向太極宮走去,到達太極宮的時候已然換了一副笑臉,她走到十一跟前,施施然道:“張骁衛辛苦,不知聖上可在午憩?”
十一瞥了一眼周含蘊手中的食盒,低聲道:“聖上未曾午憩。”
适才的話不過客套,周含蘊自然知曉沈離還未午憩,否則也不會走這一遭,她道:“天氣燥熱,極易上火,我給聖上熬了一盅清熱去火的綠豆知母湯,還望骁衛通傳一聲。”
十一道了一聲稍待,轉身進入內室,不過片刻便又折返出來:“聖上道周小姐的心意他心領了,但這湯實在喝不下,白白勞煩周小姐忙碌一番。”
周含蘊的笑容凝在嘴角,眸光也暗淡下來。
她祖父是內閣首輔,統領朝臣,她本人也因才華出衆名動京都,原以為沈離便是不鐘意她,好歹也會給她幾分薄面,沒成想他竟連屋門都不讓她進。
她低頭看向手中的食盒,感覺自己像是笑話一般。她在廚房待了整整兩個時辰,才熬了這麽一碗湯,卻被人棄之敝履。
而雪棠呢?雪棠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守在沈離身邊,有雪棠擋在前面,她恐怕永遠都得不到沈離的青睐。
周含蘊捏緊拳頭,總有一天她要把雪棠拔掉。
周含蘊乘興而去敗興而歸,馬車駛進永興坊的時候忽被人截住,攔車的人高大威猛,便是成了叛賊也依舊威風凜凜。
“周小姐,請下車。”霍青立在馬車前,犀利的目光睇着周含蘊。
周含蘊曾和霍青有過一面之緣,也知道此人甚有手段,她白着臉掀開車簾,一邊慢吞吞下車,一邊向車夫使眼色。
車夫會意,本想趁着周含蘊和霍青談話的間隙偷偷到周府通風報信,沒成想周含蘊一下車,便有身穿甲衣的侍衛将馬車圍了起來,車夫無奈,只好老老實實縮在車內。
凡是在戰場上排兵布陣的将軍都懂得斬草除根的道理,沈離也不例外,自登基後就派出士兵絞殺霍青,霍青東躲西藏猶如喪家之犬,好容易尋到機會截住周含蘊,交談時也十分幹脆利落。
“周小姐可知道今上對九公主的心思?”
周含蘊原本還心有疑慮,聽到霍青的話,當即便篤定了沈離和雪棠的關系,但她生性謹慎,深知禍從口出的道理,于是違心的搖了搖頭。
霍青勾唇一笑:“周小姐是聰明人,莫要裝傻充愣。本将知曉周小姐想要入主後宮,但有九公主在,你定如不了願。”
他一針見血點明扼要,周含蘊也一改敷衍之态,鄭重地擡起頭來。
霍青慢悠悠道:“周小姐心悅今上,本将心悅九公主,我們倒是可以一起籌謀,共贏互利。”
周含蘊的眸光更亮了,直直看向霍青。
霍青接着道:“只要你能把九公主引出皇宮,本将将帶她遠走高飛。屆時,你做你的皇後,本将也能抱得美人歸,可謂兩全之舉。”
周含蘊是聰明人,自然知曉霍青的提議于她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心裏激動非常,口中的話卻給自己留了餘地。
“将軍提議甚好,但我身份低微,也不知能不能把九公主請出皇宮。”
霍青勾唇一笑:“區區小事,定難不倒周小姐,本将擎等着周小姐的好消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脈,周含蘊愛重沈離,沈離卻視雪棠為生命,只要把雪棠握在手心,不愁拿捏不了沈離。
霍青勾唇一笑,提腳走出茶肆。
傅修安上完早朝欲要出宮,遠遠的便看到雪棠坐在涼亭讀書,她右手握着書,左手不時從一旁的果盤裏撷一顆荔枝放到口中,時而勾唇微笑,時而颦眉犯愁,似一副趣意盎然的畫。
這樣的畫沒有人不想接近,傅修安提腳踱到涼亭邊上,拱手向雪棠作揖:“九公主萬安!”
“呀,你走路竟是沒有聲音的嗎?”雪棠瞪着大眼睛看向傅修安,滿臉訝然。
傅修安輕笑一聲,溫聲解釋:“微臣走路雖不能說是龍行虎步,總歸是有聲音的,公主之所以沒聽到,無非是因為讀書時太過于專注。”
說起這個雪棠便有些赧然,她微微一笑,低聲道:“世子贈我的樂譜珍貴,其中的曲子也十分有意趣,奈何我天資愚鈍,有些地方總讀不明白。”
嬌嬌的女孩子,沒受過世事的捶打,微不足道的煩惱挂在臉上,顯出十二分的純真。
傅修安走到她跟前,眼睛垂到攤開的書本上,低聲道:“微臣曾淺學過樂理,公主若是不嫌棄的話,微臣倒是可以與公主探讨一二。”
如同犯困的時候遇到枕頭,雪棠焉有拒絕的道理,忙讓傅修安坐到她身邊,将她一知半解的地方指給傅修安看。
事實證明男子的話只能信一半,傅修安道他曾淺學過樂理,這個“淺”字水分大的簡直能漫過金山。
雪棠為之苦惱的地方,經過傅修安的點播,全部撥雲見日。早知道他有這樣的造詣,她又何故苦苦思索這麽多天。
貴妃南下之前屢屢與她交談,只道傅修安品性高潔,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郎子,她若能接受傅修安,二人假戲真做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為了讓二人多多接觸,增進感情,傅儀甚至還上書讓傅修安留在京都修撰古籍,父母操碎了心,現下雪棠領會到了他們的高瞻遠矚。
傅修安俊秀儒雅又通曉樂理,将來他們若一同生活,他定不會雞毛子一般同她吵架。
他們又志趣相投,閑暇時還可以一起研究樂譜,雖不會大富大貴,卻會歲月靜好,靜谧安然。
雪棠稚嫩的心靈,像是開了竅,她覺得自己在一瞬間長大了。
她忽然就生出了向傅修安示好的心思,伸手指了指書籍上的某篇樂章:“這首曲子甚美,不若我們和一曲吧!”
心上人一反常态與自己親近起來,傅修安心中狂喜,當即就應允了。
公主和未婚夫親近,凝枝自然樂見其成,當即就指揮宮人将樂器搬到了涼亭。
傅修安擅琴,雪棠喜琵琶,二人一坐一站,絮絮彈奏起來,彈到精彩處互相對視,抿唇微笑,俨然神仙眷侶。
一曲完畢,傅修安原想再和雪棠說一會子話,忽見沈離緩步向他們走來。
沈離待雪棠親厚,私下裏雪棠是不向他行禮的,今日因着有傅修安在場,雪棠不想讓沈離失了君主的體面,便和傅修安一起起身行禮。
雪棠原是好心,這一幕在沈離看來卻有了夫唱婦随的意味。
沈離面上不顯,心裏卻甚不是滋味,阿棠真是他的好妹妹,還未出降,就生出了與傅修安共進退的決心。他這個皇兄倒成了外人了。
沈離撫了撫拇指上的扳指,闊袖掩映下,手背青筋暴起。心裏雖不平,到底舍不得排揎雪棠,只把矛頭指向傅修安。
他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到傅修安身上:“世子是要去天祿閣?”
這可該怎麽回答,傅修安以修撰古籍的名頭留在了京都,面對大英的掌管者,總不好表現出屍位素餐的意頭,沈離既問了出來,他只得道一聲:“正是。”
不過一刻鐘便是天祿閣開館的時辰,傅修安不好再逗留,只得告辭離去。
雪棠呢,也不知在想什麽,目光凝在傅修安匆匆離去的背影上,頗有幾分難舍難分的粘稠感。
沈離郁氣更盛,只斷然不肯流露分毫,他慢悠悠坐到雪棠身旁,狀似無意問道:“妹妹适才在坐什麽消遣?”
雪棠絲毫沒有察覺到沈離的憤懑,綻顏一笑:“我适才和世子和了一首曲子。”
“什麽曲子?”沈離頗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
雪棠低下頭在攤開的書本上指了一下:“《晉原春》。”
沈離拿起樂譜默不作聲讀了一遍,轉而對雪棠道:“不若我們也和一遍。”
沈離語氣平平,雪棠卻頗為吃驚,張大嘴巴瞪着他,訝聲道:“皇兄竟也懂樂理?”
在雪棠的印象中皇兄不是在讀治國之道就是在研究排兵布陣之法,從未見皇兄看過樂譜。
雪棠無知無覺的驚訝之态如一根尖銳的刺,深深紮進沈離的骨肉裏。
傅修安懂樂理是水到渠成,他通曉樂理便是天大的不該。在她心中,他竟連傅修安都比不上。
沈離出身比不得旁的皇子,但因才華卓越,文武雙全,一直被人稱道,他沒想到他最疼愛、最珍視的阿棠會将他看扁了去。
這簡直比在戰場上打一場敗仗更讓人失落心酸。
沈離沉穩,平時斷不會因為旁人的偏見而起絲毫漣漪,可面對雪棠的偏見,他卻滿腹不平。
他不會說一些自吹自擂的溢美之詞,既被雪棠看扁了,便一定要用行動證明自己的實力。
他沉默着坐到古琴邊,默不作聲把《晉原春》彈奏了一遍。聲脆如鳴,餘音繞梁,曲畢良久,雪棠尚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中。
“妹妹,為兄彈得可還能入耳?”沈離把雪棠的思緒從琴音中拉出來。
雪棠忙不疊點頭,眼中流光溢彩,欽佩之情溢于言表。
沒有什麽比得到心上人的崇拜更讓人愉悅,沈離冁然而笑,複又拿起樂譜瞧了瞧,指着一首悠揚的曲子對雪棠道:“這首曲子甚歡快,朕欲彈奏,妹妹可願舞一曲?”
傅修安和雪棠琴瑟相和算什麽,他們一人奏曲,一人跳舞方才算得上親昵。
雪棠本就喜歡跳舞,沈離既相邀,她斷沒有拒絕的道理,當即就應允下來。
原以為沈離會以琴相奏,沒成想他轉坐到一旁拿起了雪棠的琵琶,修長的手指徐徐撥弄琴弦,流動出天籁般的聲音。
雪棠随着音樂翩翩起舞,舞姿優美,猶如躍動在林間的黃莺,輕盈又俏皮,勾的人無法移開眼睛。
周含蘊原要給雪棠送請帖,遠遠的便看到涼亭中的二人。沈離俊美如谪仙,雪棠更是傾國傾城,二人一人彈琵琶,一人跳舞,不時對視一眼,眸中俱是脈脈情意。
周含蘊酸澀難當,恨不得當即就将雪棠除掉,換做她去與沈離親昵。一個血脈不正的冒牌公主憑什麽霸着沈離,只有她才配做沈離的身邊人。
周含蘊唯恐旁人看出她眼中的嫉恨,她深吸一口氣,默默安慰自己:快了、快了,雪棠再嚣張不了幾日,待霍青将雪棠擄走,一切便可朝着她期待的方向發展。
心裏有了希望,周含蘊便不似之前那樣沉郁,她勾起一抹虛假的笑,提腳朝着涼亭走去。
一曲終了,雪棠喘着氣向涼亭折返,因着天氣炎熱,身上香汗淋漓,溫熱将鵝梨的香味烘散開來,她一旋到廳內,沈離便聞到了微甜的氣息。
鵝梨的味道很清淡,卻像一張無形的網,将沈離牢牢縛住。哪怕他可百步穿楊,也掙不脫這張柔軟的網。當然,他也舍不得掙脫這生命唯一的甜。
理智淡薄,滿身盔甲的人,一旦有了弱點,定會拼命将這弱點守護。
沈離接過侍女手中的團扇,輕輕給雪棠搖着:“可是熱着了?”
熱歸熱,卻也極開心。想到沈離信手彈琵琶的樣子,雪棠滿是欽佩。她端起石桌上的涼茶潤了潤喉嚨,擡頭看向沈離:“皇兄好厲害,難不成什麽樂器都會彈奏?”
她無意識的誇贊簡直讓他心花怒放,沈離嘴角勾了勾,話音出口卻又是一番謙遜之詞:“略通一二而已。”
又是略通一二,雪棠嘴角顫了顫,男子的話還能信嗎?
微風從天青湖上吹過,倒是帶來了絲絲涼爽,但這涼爽和夏日的熱相比卻相形見绌,沈離凝着雪棠,眼見着汗水從她的額角滲出,順着臉頰滴落到脖頸上,又順着脖頸隐沒到潔白的豐腴處。
喉結極快的滾動一下,沈離一手搖扇,一手扯出帕子,輕輕幫雪棠揩掉臉上的汗水,又滑到她的脖頸處。
他頓了頓,終究止住了動作。
雪棠無知無覺的享受着沈離的照顧,緩步而來的周含蘊卻險些紅了眼。
她竭力将自己的嫉恨壓将下去,躬身向亭內的二人行禮:“臣女拜見聖上、拜見公主。”
柔情蜜意被沒眼色的人冒然打斷,心裏升起極大的不悅。沈離斜了周含蘊一眼,連一句“起身”都懶得給予她。
周含蘊知書達理、做事周全,叫人半點錯處都挑不出來。按說這樣的人是極讨人喜歡的,偏偏雪棠就是莫名的不想與她多打交道。
可不打交道又不行,婚姻大事,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便是九五之尊成親,也得聽從父母的安排。德太妃鐘意周含蘊,周含蘊将來十有八九要為後。
夫婦一體,便是為了皇兄的體面,雪棠也不好冷落周含蘊。
她轉身把周含蘊扶起來,關切道:“天氣這樣熱,你怎麽來宮裏了?”
周含蘊雙手捧着請帖遞到雪棠跟前:“府內有一處荷塘,現下正是荷花飄香的時節,我欲在家中辦一場賞荷宴,不知九公主可願意賞光?”
宮裏不知有多少處荷塘,雪棠若想賞荷,坐着軟轎便能看到,又何需大費周章跑到周府去?
她本意是不想去的,可又不好拂了未來嫂嫂的面子,于是接過請帖,向周含蘊道了一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