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47 章

第47章

雪棠一怔, 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簡直要炸開一樣。她從經歷過這樣的場面,羞恥、難堪、窘迫交織到一起, 讓她心力交瘁、慌亂不止。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被人瞧見衣衫不整地跨坐在兄長膝頭,饒是二人現下尚未做茍且之事,雪棠也再沒顏面面對太後, 她似一只顧頭不顧尾的鴕鳥,僵硬地将腦袋藏到沈離胸前。

沈離将雪棠的窘迫看在眼中,他坐直身子,将雪棠的衣衫一點一點提起來,慢條斯理幫她系好衣帶,拎起一旁的外衫将她遮了個嚴嚴實實。

沈離氣定神閑地看向鄭太後:“兒子在做什麽,母後不是已然看到了嗎?”

這個不知羞恥的東西, 做了天理不容的醜事也就罷了,竟連遮掩都懶得遮掩,真是半點臉面都不要了。

鄭太後實在想不通她那個冷清理智、沉穩睿智的兒子怎麽忽得就轉了性子,大有昭帝那豎子的架勢。

鄭太後氣得直打擺子, 語速也又急又快:“我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神志不清了, 現下竟半點章程都沒有。

你是天下之主,天下的女子任你挑選,環肥燕瘦各有風姿,你又如何非要冒着被人诟病的風險,和你妹妹行茍且之事。”

她怒氣沖沖盯着沈離, 擎等着沈離給她一個交待, 這時只聽沈離道:“阿棠是宣平侯之女,我是昭帝之子, 阿棠如何就是我的妹妹了?”

鄭太後被沈離頂了個倒噎氣,她深吸一口氣,接着道:“即便雪棠和你沒有血緣關系,你們也是一同上了玉碟的兄妹,你是天子,是天下臣民的表率,如何能你名義上的妹妹茍且?如此行徑定會被言官诟病,遺臭萬年。”

鄭太後言之鑿鑿,哪成想沈離壓根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他輕嗤一聲,不屑道:“世人的看法于我有何幹?我歷經艱險爬上這至尊之位,為得便是能随心行事,而不是被言官掣肘。”

他不願再和鄭太後多做掰扯,單手将雪棠抱起向門口走去。

“你要幹什麽?”鄭太後怒喝一聲,忽生出一股濃重的無力感。

“兒子瞧着母後氣色甚好,身子必是已經痊愈,既如此安寧也無需再留在您身邊盡孝,兒子先送她到寝屋就寝,明日便接她回長樂宮。”話畢,大步踏出內室。

雪棠已多日未踏足過豫章宮的寝屋,一進門便看到地上橫貫着一個食盒,秋木食盒最為堅固,那食盒卻被摔得七零八落,也不知始作俑者用了多大的氣力。

沈離對那食盒置若罔聞,擡腿一踢便将之踢到了一側,穩穩把雪棠放到榻上。

他坐到榻邊直視着雪棠,溫聲道:“我們是最親近的人,合該赤誠相待才是,你心裏有什麽想頭只管說出來,我定會知無不言。”

“你又何故将一切都憋在心裏,日日對我強顏歡笑,如此,不單你自己,便是我也不好受。”

呵!什麽赤誠相待,簡直就是笑話。她以前倒是對他毫不設防,可他又做了什麽?

他不僅像個變态一般,觊觎年幼的她,還為了皇位弑殺他的親生父親,甚至還想神不知鬼不覺除掉她的未婚夫。

這樣的人如何配得上讓她坦誠以待?

雪棠知道她是騙不過沈離的,索性便不再言語,她輕哼一聲,翻身面朝裏側,只留給沈離一個倔強的背影。

她這是擺明了不想和他交心,沈離生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挫敗感,他将床腳處的薄被攤開,蓋到雪棠身上,輕輕踱出房門。

又是一夜無眠,天還未亮雪棠便起身到院子裏散步,鄭太後治下有方,豫章宮的宮人無論做什麽都有條無紊,今日卻十分忙亂、來去匆匆。

雪棠喝住一個宮人詢問緣由,只聽宮人道:“天氣的越發熱了,太後娘娘受不住暑氣,欲要往小泉山避暑,辰時便要出發,奴婢得在娘娘出發之前,把細軟收拾妥當。”

宮人話音剛落,太後跟前的大宮女翠珠便行至雪棠跟前,翠珠向雪棠行了個禮,溫聲道:“九公主,太後娘娘道您純孝,甚喜歡您,便是到小泉山避暑也要帶您同去。”

雪棠知道太後這是要和沈離打擂臺,母子二人既已撕破臉,太後也不欲再粉飾太平,鐵了心要将他們二人分開。

若是以往,雪棠定不敢私自随着鄭太後外出,可現下前有狼後有虎,與其和沈離謀皮,倒不如跟太後出宮。

說起小泉山,雪棠忽得便想起了謝華瑩的囑托。或許她就此能從小泉山逃往豫南也未可知。

她看向翠珠,溫聲道:“容我到長樂宮收拾一些細軟,待收拾停當便往豫章宮來。”

收拾細軟只是個由頭,帶上那包藥粉才是真。雪棠唯恐随行的宮人幫她整理行禮,遂把藥粉裝到了袖兜內。

待收拾完一切,又行至凝枝的屋舍。凝枝正在繡帕子,看到雪棠忙站起身來:“公主怎得這個時辰回來了?”

雪棠關上房門,将一個包裹塞到凝枝手中,低聲道:“太後要帶我到小泉山避暑,若能尋到機會,我定要逃到豫南去。”

“這包裹裏面是一件醫女的衣衫和一塊兒令牌,你若聽到小泉山有什麽動靜,就只管出宮向豫南逃去。”

凝枝不似雪棠,雪棠身份特殊,宮內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是以哪怕謝華瑩給了她一套醫女的衣衫也不敢輕舉妄動。

凝枝便不同了,她不過是個宮人,講便是逃了,一日半日的恐怕也不會有人察覺,便是被人察覺了,恐怕也不會大動幹戈去追捕。

自知道真相後,凝枝恨不得立馬就把雪棠送到宮外去,可惜她無權無勢,除了幹着急半分用處都沒有。

現下聽到雪棠有法子逃走,自是歡喜不已,她接過包裹,低聲對雪棠道:“公主若能逃出這牢籠,便只管去罷,無需為奴婢擔憂,奴婢微末之軀,總能保全得了自己個兒。”

雪棠颔首,複又匆匆折回豫章宮。

花廳內鄭太後正怏怏地側躺在貴妃椅上假寐,眼角眉梢皆是倦意,顯見昨夜未休憩好。

雪棠躬身向她行了個禮,便恭恭敬敬垂立到一側。

這時只見安樂風風火火而來,她瞥了雪棠一眼,複把目光投到鄭太後身上,朗聲道:“母後,我們好容易到小泉山清靜幾日,您又何故把安寧也帶去。”

“兒臣最厭惡安寧,只看她一眼便食不香、睡不安,您若真心疼愛兒臣,便将安寧留在宮內罷!”

安樂說話從來都是直來直去,即便當着雪棠的面也毫不掩蓋對她的厭惡。

鄭太後對安樂一向百依百順,這次卻難得的違了她的意。

鄭太後看向安樂,訓斥道:“安寧是你的妹妹,你們合該姐妹情深,又何故總針尖對麥芒似的針鋒相對。”

安樂詫異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鄭太後,委屈巴巴道:“母後,您怎麽也開始維護安寧了,皇兄偏……”

屋內站着半屋子宮人,安樂又沒遮沒攔慣了,鄭太後唯恐她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忙打斷她:“夠了,你休要再胡言亂語。”

話畢看向一側的翠珠:“還不趕緊請七公主上馬車!”

翠珠應是,半請半脅迫地将安樂架上馬車。

小泉山果真是避暑的好地方,不知比京都涼快多少倍,天一暗下來,太後便命人搭了炙爐,在院子裏炙羊肉。

不過須臾,羊肉的香味便散播開來,勾得人食指大動。衆人大快朵頤一番,才紛紛離去。

雪棠行至半路,忽發現自己腰間的荷包不見了蹤影,丢了荷包倒不要緊,若有人用她的荷包做文章便大大不妙了。

她帶着宮人折返到炙羊肉的院內,仔仔細細在院內搜了一翻都未尋到荷包。既未拉在院內,那丢到了來時的路上也未可知。

雪棠複又帶着宮人尋到行宮外圍,行到竹林時,忽被一群人團團圍住,那群人二話不說便從麻袋裏抓出一堆東西向雪棠投擲而去。

那些東西又涼又滑,身上布滿濃稠的粘液,肚子圓滾滾鼓起來,還發着“呱呱”的聲音,不是蟾蜍又是甚?

雪棠最厭惡蟾蜍,只覺得毛骨悚然,不自覺便向一側躲去,旁邊的人又哪裏肯輕易放過她,圈子越圍越小,直圍得雪棠無處可逃才停将下來。

蟾蜍在地上跳來跳去,有的甚至躍到了雪棠身上,雪棠吓得尖叫起來,随她出宮的宮人手忙腳亂幫她驅趕蟾蜍,一時之間亂成一鍋粥。

這時,忽聽到一陣馬蹄聲,衆人擡起頭來,只見兩個彪形大漢騎在高頭大馬上,直向着他們的方向沖來。

那馬速度甚快,直接便将人群沖散了,待衆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雪棠已不知所蹤。竟是被擄走了。

主子出了事,下人又哪裏能全身而退,宮人吓得血色盡失,匆匆折回行宮尋太後去了。

那幾個拿着麻袋的黑衣人也有些無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後忙把夜行衣脫下,丢到低矮的草叢中,奔回安樂的寝宮複命去了。

“你們是說安寧那賤人被擄走了?”安樂驚得目瞪口呆,“我不過是想給她點顏色瞧瞧,又如何想要将她擄走?”

女子的名節最為重要,被人擄走過的女子,哪怕身子還是清白的,名節也已然保不住了,女子若失去了名節,便會被人诟病,與其被人指指點點,還不如死了幹淨。

安樂豁地站起身來,原想找太後讨主意,卻又唯恐太後責怪她捉弄雪棠,複又坐回矮榻上,只神色惶惶,始終不能展顏。

她緊盯着院外,不過片刻便見一群士兵舉着火把匆匆而去。安樂懸着的心這才平靜了一些,太後身邊的侍衛皆是人中龍鳳,他們若去追尋,定能把雪棠給尋回來。

雪棠是個狐貍精,随時都能讓沈離的清譽掃地,鄭太後恨不得将她挫骨揚灰。

可現下衆人都知道雪棠随她到小泉山避暑來了,雪棠若在小泉山出現差池,沈離定會把仗算到她這個母親頭上。

自己生的兒子自己了解,這個梁子若是結下了,沈離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人命關天,現下不是置氣的時候,鄭太後重重嘆了一口氣,扭頭看向一側的翠珠:“尋個機靈點的侍衛趕到宮裏去,務必要第一時間把九公主被擄走的事禀告給陛下。”

駿馬勢如閃電,雪棠臉面朝下,腹部橫貫在馬背上,駿馬颠簸着她的腹部,讓她惡心難當,腸子幾欲被颠出來。

身子的不适,讓她頭昏腦漲、無暇他顧,只盼着能早些停下來,緩一緩難受之感。

雇主謹慎,千叮咛萬囑咐要離小泉山遠一些了再動手,羅東羅西沿着偏僻的小路奔下了小泉山,原想到遠一些的亂墳崗再結果馬上之人的性命,哪成想一下山便看到有一隊官兵在巡邏。

雖說在天子腳下,但因着小泉山人煙稀少,甚少有官兵踏足,羅西自覺那官兵和他擄走之人有關。

為了不引人注意,忙勒住缰繩,将雪棠抱到了就近的客棧裏面。

待進了屋,才一陣後怕。小泉山裏面建着皇家北苑,能入內者非富即貴,他真是豬油蒙了心才被一千兩銀子迷得失了心智,答應了殺人的勾當。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是後悔也已然晚了。

左右官兵還在樓下巡視,他們也走不了,倒不如先填飽肚子再行計議。

羅西和羅東對視一眼,一人拿出繩索将雪棠的雙手牢牢縛住,另一人拿出布帛把她的檀口塞滿,才将房門鎖上,下樓吃飯去了。

待人走了雪棠才鎮定下來,她知道這次想要奪她性命的人定不是鄭太後,鄭太後若想下手,在山上就方便不過,又何至于如此大費周章。

那人也定不會是安樂,将她團團圍住向她投擲蟾蜍的人雖穿了黑衣卻并未換鞋子,他們腳底的皂靴繡着豫章宮的圖樣,豫章宮的人卻出鄭太後也只有安樂能支使得動。

将她擄走的人,很明顯和投擲蟾蜍的人不是同夥,那到底會是誰支使得呢?

雪棠思忖半晌,腦海中忽得便出現了周晗蘊的身影?除卻周晗蘊再沒人有立場害她,可周晗蘊平素看起來端方文雅,斷不像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雪棠思來想去總捋不出頭緒,罷了、罷了,無論如何,還是先脫身為好。

牆角的矮幾上點着一支蠟燭,雪棠蹭到矮幾邊,将捆着繩索的手腕置到燭火上面,繩索被點燃,雪棠凝白的腕子也被燒得通紅。

她強忍着疼痛,待燭火将繩索燒斷,才騰出手來,這時,手腕已被燒得血淋淋一片,嚴重的地方甚至成了焦肉。

雪棠疼得汗水直流,卻還是強撐着站起身,打開了一側的窗戶。

雪棠原想忍受椎骨之痛從二樓跳下去,沒想到窗戶邊竟有一棵老槐樹,真是老天保佑。

她順着槐樹往下爬,乍一落地,便撒腿向山林深處跑去。山林茂密,她又生得小巧,在密林中最容易藏身。

大約跑了一刻鐘,雪棠忽聽到一隊人馬疾馳而來,聲音驚天動地,少說也有上百人。

她心有戚戚,自知跑不過馬匹,忙縮身藏到山崖旁的灌木叢中。

馬蹄聲越來越近,雪棠的心也越提越高,她汗毛直立,僵着身子探聽外面的動靜。終于,那隊人馬在離她還有十幾步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陛下,卑職已将整座小泉山都尋了一遍,未曾尋到九公主。”

是十一的聲音,雪棠的心倏得便放松下來,原想沖出去投奔沈離,可轉頭一想,若是能趁亂逃出沈離的掌心,也不為一翻好際遇。于是她又強壓下狂奔出去的沖動,徑自靜默着。

這時只聽沈離道:“照安寧的性子,從客棧逃出來以後定會奔到山林,爾等且尋仔細,安寧定就在這山中。”

他竟這般了解自己,這般篤定,雪棠原本升起的希冀又一點一點墜落下去,便連手腳都變得冰涼。

禦林親衛最是迅疾,沈離一發話,便如閃電一般四散開來,沈離原也要前行,眼角餘光忽瞥見十幾步外的灌木叢下有一角藕色衣衫。

夜色深沉,若是旁人哪裏能瞧見那一小塊兒衣衫,可他視力超群,不僅瞧見了那衣衫,甚至連衣衫上的海棠花紋都瞧得清清楚楚。

他沉着臉踱到灌木叢旁,“唰”的一下抽出長劍,長臂一揮便将灌木攔腰斬斷。

他居高臨下睨着雪棠,眸中寒光四溢,聲音也冷得迫人:“妹妹,你可真讓皇兄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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