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54 章

第54章

空氣陷入短暫的靜默, 而後忽響起一聲怒喝,林太尉一馬當先沖到前面,先是撫掌驚呼, 而後便指着雪棠怒斥起來。

“你這個不知廉恥的狐媚子,先帝駕崩時便該将你打殺了去,也不至于将你留到今日來禍害今上。

今上銳意圖治、當是千苦流芳的聖君, 今日竟也被你引着做出了不倫之事,你這魅惑君心的紅顏禍水還有什麽顏面活在世上,我若是你當自戕了才好。”

沈離年少成名,未禦極時馳騁沙場為大英開疆拓土立下了不世之功,禦極後更是內政修明、勵精圖治,人人稱贊。

是以瞧見他和雪棠在一起,沒有一個人會把責任歸咎到他身上, 皆會把矛頭指向雪棠。

雪棠早就預料到事發時她會成為衆矢之的,想歸想到底沒有經歷過,現下看到虎視眈眈的朝臣,不由想起昭帝駕崩時她被衆人追着打殺的情形, 一時心有戚戚,臉上血色盡失, 微微顫抖着埋頭藏到沈離胸前。

沈離輕撫她的脊背以做安撫,視線在在場之人的身上一一掃過,他的眸光猶如潭水平靜而深沉,卻不知為何莫名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最後,沈離把目光定在林太尉身上, 沉聲道:“卿所言差異, 安寧驕矜自持從未做過輕浮之事,是朕心悅于她, 頗用了些手段才将她留在身邊。”

“聖上!”林太尉大呼一聲,眼睛瞪得似銅鈴一般大,滿目震驚,萬接受不了神明一般的陛下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作為忠君愛國的臣子,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責怪自己的君上,誰都會犯錯,天子是萬不會犯錯的。

林太尉只當沈離是被雪棠蠱惑地失了心智,耐着心思規勸:“陛下,天下女子多如過江之卿,只要您一句話,無論什麽樣的女子都會到您後宮去。

您又何必冒着被人诟病的風險與九公主糾纏不清,九公主是上了玉碟的公主,您與她乃兄妹,兄妹相守違背人倫、天理不容!”

“天下人皆知安寧不是皇家血脈,朕與她相守何過之有。”懷中的人兒尚在瑟瑟發抖,沈離不再多做停留,扔下一句話就抱着雪棠上了禦攆。

夏日炎熱,禦攆四周的紗帳盡數挽了起來,沈離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把雪棠置到他膝頭,滿臉擔憂之色,半點都不遮掩對雪棠的關愛之情。

禦攆到達太極宮的時候,太醫也火急火燎趕到,王醫正行醫多年,見慣了宮廷內的隐私,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只當沒瞧見沈離和雪棠太過于親昵的姿态。

帝姬尊貴,且男女有別,王醫正便隔着绫襪給雪棠診察傷勢,這時,只見站在一側的沈離走上前來,沈離蹲到雪棠跟前,小心翼翼把她的绫襪脫掉,伸手向王醫正做了個“請”的手勢。

沒有绫襪阻擋,王醫正很快就診斷出雪棠的腳踝處脫了臼,他擡頭看向雪棠,溫聲道:“公主的腳踝脫了臼,微臣需給公主正骨,還請公主忍耐一下。”

雪棠點點頭,正骨雖不好受卻好過長期遭受疼痛,她深吸一口氣,緊閉上眼睛,做好忍受痛楚的準備。

這時淡淡的龍涎香萦繞到鼻端,一具溫暖的胸膛慢慢與她相貼,沈離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若是覺得疼便只管咬我,斷不可自已個兒生生忍耐。”

話畢,雪棠便察覺到一股鑽心的疼從腳踝處傳來,那疼來勢洶洶,折磨地她眼淚汪汪,終是舍不得讓沈離也經受痛楚,只死死咬住他胸前的衣襟聊以慰藉。

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王醫正開口說道:“公主動一動腳踝。”

雪棠慢慢把腳踝轉了一圈,這才發覺腳部的疼痛已然緩解,并不像以前那樣難受了。

見狀王醫正便知雪棠的腳骨已經正好,留了幾貼去腫的膏藥便告辭離去。

想到适才的局面,雪棠心急如焚,王醫正一出門她便扯住沈離的衣袖與之低語:“皇兄,如今那麽多人瞧到了我們在一起,我們可該怎麽辦?”

她憂心忡忡,他卻安之若素,沈離握住雪棠的素手,溫聲對她道:“我原就想封你為後,與你厮守一生,現如今朝臣既知曉了我對你的心意,索性便大大方方承認,再将你的身份公之于衆既可。宣平侯之女為後,還是很相宜的。”

雪棠一心想要逃離皇宮,自不願讓沈離把她的身份公之于衆,更不願讓人知曉她和沈離之間不同尋常的情愫。

可現下事情已然被人知曉,她又無法用正當的理由反駁沈離,只得聽之任之。

天蒙蒙亮朝臣便結隊跪到豫章宮門口,欲請太後出面,阻止陛下和安寧公主行不軌之事。

鄭太後氣得臉色發青卻又無可奈何,沈離和安寧的感情,就像一把懸在她頭頂的利劍,那劍時時刻刻都讓她提心吊膽,現下掉下來了,她反而生出一種解脫了的感覺。

沈離主意正,左右皇家的顏面已一敗塗地,即便她聽從朝臣的建議和沈離周旋,沈離也不會依從她,反讓人看了笑話去。

鄭太後也不接見那些朝臣,只稱病不出,将宮門關了個嚴嚴實實。

朝臣沒法子,又烏泱泱湧到太極殿,擎等着在朝堂上規勸聖上。

卯時,大殿外響起笞鞭的聲音,沈離緩步行入殿內,姿态昂揚悠然,絲毫不見窘迫,仿若做出不軌之事的是旁人,與他毫不相幹一樣。

他慢條斯理坐到龍椅上,剛剛入座便聽國子監祭酒揚聲說道:“現如今海清河晏、天下安寧,為了江山永固、千秋萬代,還請聖上早日立後。”

國子監祭酒話音一落,林太尉便接了腔:“雲尚書家的嫡幼女不僅生得姿色出衆,還飽讀詩書、溫柔恭儉,頗有國母之風,微臣薦雲六娘為後。”

朝臣都了解當今強硬的性子,知曉上綱上線解決不了問題,商量一番後決定迂回一些,先請聖上将正宮迎進皇宮。

男子大都喜新厭舊,聖上若見到新鮮面孔,不愁不将安寧公主抛之腦後,安寧公主又身份尴尬,日久天長,總不會一直占據聖上的心。

是以都紛紛附和林太尉,仿若那雲家六娘是九天仙女下凡,若不立她為後便違背天意一般。

待衆人表完态,沈離才不急不緩開口:“衆卿倒是和朕想到一處去了,朕年過二十卻膝下無子,實在愧對列祖列宗,是以決定盡快立後。”

堂下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中都是驚訝之色,原以為要好生費一番功夫才能勸得聖上充盈後宮,沒成想聖上輕易就答應了。

他們尚浸yin在喜悅中,忽聽沈離道:“宣平侯嫡女毓自名門、柔嘉維則,朕心悅之,可擔中宮之則。”

宣平侯雖身份顯赫,但因着遠在豫南,甚少有朝臣與之交好,是以并沒有人知曉他的嫡女品貌幾何。

不過無論怎樣,只要聖上肯充盈後宮,總好過一心撲在安寧那妖女身上。于是衆人紛紛點頭稱贊。

沈離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無論做什麽都要幹脆利落,為了杜絕後患,他直接便把雪棠的真實身份說了出來。

衆人好容易平複下來的心,又高高提了起來,繼而紛紛跪地,請求聖上愛惜名聲,萬不可做違背倫理之事。

沈離居高臨下看着朝臣,一字一頓道:“有過錯的人是先帝,不是朕。朕這就把安寧從玉碟上除名,恢複她宣平侯嫡女的身份,待欽天監測好吉日便大婚。”

話畢,再不多言,大步走出太極殿。

聖上獨掌乾坤、說一不二,朝臣勸誡無效,便又紛紛湧到長樂宮門口,欲要讓雪棠知難而退。

自在禦花園門口撞到朝臣,沈離便把雪棠送回了長樂宮,女子大婚以前便和男子住在一起總歸不妥,沈離倒不是畏懼那些朝臣,無非是為了讓雪棠能體面一些。

天氣炎熱,屋內雖置着冰鑒,卻總比不得外面涼爽,雪棠用完早膳,便由凝枝攙扶着到院內的葡萄架下小憩,剛坐到藤椅上便見宮人匆匆而來。

宮人滿臉焦急,說話的語速也比平時快很多:“公主,江寧進貢的新料子到了,奴婢适才欲到尚衣局領新料子,忽見一群朝臣向咱們院門口湧來,不過片刻,就将院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聞言,雪棠忙把目光投向門外,只見那些朝臣如雕塑一般直愣愣杵在院門口,神色肅穆,壁壘森嚴。

雪棠臉色一沉,只覺得郁氣上湧,堵得難受,她看向凝枝,低聲道:“把我扶到屋內去。”

凝枝應是,複又把雪棠從藤椅上扶起來,剛要往屋內走,忽聽門口有一人大聲道:“妖女,你迷惑聖心、罪大惡極。

現下若迷途知返,撇清和聖上的關系,吾等便饒了你,你若執迷不悟,我們便日日都守在長樂宮門口,你休想踏出去一步。”

朝臣的嗓音越來越高,若不是門口有禦林軍相守,定會沖到院內,将雪棠打殺了去。

沉穩如凝枝也有些氣不過,是聖上步步為營才和公主有了勾扯,關公主什麽事,她看向門口,原想和給雪棠潑髒水的大臣理論幾句,只見雪棠沖着她搖了搖頭。

世人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又豈會聽人辯駁,雪棠沉默着挽住凝枝的手,慢吞吞向屋內踱去。

沈離處理完政事來到長樂宮,一看到宮外那群朝臣便皺起了眉頭,到底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他也不好讓禦林軍驅逐、訓斥了幾句便踏入院內。

雪棠正怏怏地歪在榻上假寐,臉色白得駭人,半點血色都沒有。

沈離心疼得把人抱到懷中,輕聲安撫:“都是我的過錯,是我沒有處理好,才讓你陷入這般境地。”

說不怨他是假的,可事到如今便是口出惡言又能有什麽用,雪棠搖搖頭,只伏到沈離懷中沉默不語。

因着心情不好,雪棠連午膳都沒怎麽用,左右也出不了門,便縮在寝屋午睡,一直睡到傍晚才昏昏然轉醒。

人若沒有了自由,時間便格外漫長,她不知道該怎麽打發時間,便到隔間去打絡子,雪棠手藝不好,但勝在會配色,各種絡子打出來倒也入得了眼。

一直打到夜幕四合,她才折回寝屋,這時只見宮人引着一個頭戴帷帽的婦人進了屋,那婦人姿容卓絕,不是貴妃又是誰?

“母妃!”雪棠頓在原地,話剛出口,便已淚盈于睫。

消息傳得飛快,謝華瑩雖在宮外,卻也聽到了陛下不顧人倫和幼妹厮混的傳言,她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滿心擔憂之際,沈離派人到別苑将她接到了皇宮。

用意不言而喻,自是想讓她安撫雪棠。

沈離确是冷血,但對阿棠也算用了幾分心思。

謝華瑩牽着雪棠坐到繡榻上,溫聲安慰:“嘴巴長在旁人身上,你何故因着旁人的閑言碎語而傷神。”

謝華瑩入宮十六載,分明是被昭帝強搶入宮,可自進入皇宮的那一日起,便被人罵做狐媚子,沒有比她更能了解雪棠的感受。

雪棠“嗯”了一聲,只依舊怏怏的,整個人都無精打采。

雪棠被捧在手掌心長大,半點挫折都沒經受過,謝華瑩知道她一時半會兒也開懷不了,便挑着緊要的事情告訴她。

謝華瑩環視四周,見門窗都關得嚴絲合縫,才壓低聲音道:“傅世子來了信,道明了他的真實身份,他乃龜茲王子,深受龜茲王信重,待你逃出皇宮,他便帶你到龜茲去。”

“陛下雖權勢滔天,勢力卻也延伸不到龜茲去,屆時,你便能安心生活。你若能和傅世子舉案齊眉,母妃也能安心了。”

“母妃。”雪棠低低嗔了一句,“女兒是為了和母妃團聚,才一心想要出宮,若不能和您在一起,我去那龜茲作甚?”

母女連心,雪棠離不得謝華瑩,謝華瑩自然也舍不得雪棠,她輕輕笑了一聲,對雪棠道:“我和父親只你一條血脈,自舍不得與你分離,你且好生籌謀,只要能出得宮去,母妃便能想法子将你帶走,到時候,我們便一同前往龜茲。”

聽到貴妃的承諾,雪棠才放下心來,想到能離開這黃金打造的牢籠便開心不已,又撲到貴妃懷中膩了一會子,才依依不舍的将人送走。

翌日,散朝以後朝臣又一窩蜂似地湧到了長樂宮門口,雪棠被他們堵地舉步維艱。所幸又貴妃開解,雪棠不似之前那樣郁郁。

她只當沒瞧見門口烏泱泱的朝臣,只坐在葡萄架下品茶吃點心,待吃完了半碟點心,才看到一道玄色身影進了門。

雪棠提起衣裙,強忍着腳踝的疼痛飛撲到沈離懷中,委屈巴巴道:“皇兄,日日被這群老匹夫盯着,我是半點都忍受不得了,你帶我到宮外住一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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