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56 章

第56章

沈離站在門口, 面容平靜,嘴角甚至還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雪棠緊緊凝着他的面容, 試圖從他的神色中窺出一絲情緒,卻徒勞無功,半點用處都沒有。

她的神經越繃越緊, 幾欲斷裂之際,忽見沈離向屋內走去,邊走邊道:“你杵在哪裏做什麽,可用過午膳了?”

他的态度溫柔和煦,毫無異常,仿若沒瞧見屋內的不速之客似的,雪棠這才發現從沈離的角度只能瞧見一架花鳥屏風, 并不能看到屏風後的人。

她微微轉過頭,向傅修安使了個眼色,繼而快步迎到沈離跟前,柔聲道:“我尚未用過午膳, 現下正餓得緊,皇兄與我一同去用膳吧, 正巧可以嘗一嘗用野果子泡的酒。”

沈離點點頭,拉過雪棠的手握在掌心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忽頓住腳步,低聲問道:“你的手怎得出了這麽多汗?”

人只有在極度緊張或恐懼的時候才會不自覺流汗,雪棠只當沈離發現了端倪, 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手心的汗水也越發淋漓。

她甚至已經開始思忖該如何為傅修安求情,這時, 忽聽沈離道:“我原以為山間清涼,無需放置冰鑒,哪成想竟把你熱成了這副模樣,倒是我的過錯了。”

話畢,扭頭看向十一,揚聲吩咐:“從宮內運幾方冰鑒過來,九公主的寝屋萬不能短了冰鑒。”

十一應聲而去,雪棠高高提起的心也落到了實處。心裏藏着事,她這一餐用得無甚滋味,因着不想讓沈離看出異常,也不好不食,甚至還比平時多吃半碗飯。

待用完膳食,二人便一起回寝屋午憩,傅修安早已離去,屋內靜悄悄一片,二人相攜着上了榻。

沈離勤政,不過休憩半個時辰便又匆匆到書房處理政務,待離開以後,雪棠才小心翼翼打開荷包将輿圖取了出來。

那輿圖甚詳細,不僅把小泉山的山河樹林标得清清楚楚,甚至還畫出了兩條逃跑路線,雪棠把路線快速浏覽了一遍,複又把輿圖塞進荷包。

塞進荷包猶覺得膽戰心驚,忽想起她的鑲寶石纏絲金手镯是镂空的,複又把金手镯的搭扣打開,将輿圖折成細細的一條塞了進去,如此才放下心來。

夏末秋初,天氣雖還有熱意,到底帶了一絲涼,秋雨過後,再穿闊袖衫便太過于輕薄,雪棠由宮人伺候着換了一套微厚的橘紅色的窄袖衫。

雪棠生得好,淡妝濃抹總相宜,穿闊袖衫時慵懶嬌憨,換上窄袖衫又顯得幹練利落,頗有胡女的風範。

沈離将雪棠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開口說道:“你這副打扮倒是極爽利,想必騎馬也适宜,想不想到林子裏狩獵?”

提起打獵,雪棠的眸子倏得便亮了起來,她不同于旁的公主,自由便被昭帝捧在手掌心長大,便是打獵昭帝也屢屢将她帶在身邊。

是以不論騎馬還是射箭雪棠都有涉獵,箭法雖不甚漂亮,偶爾卻也能獵一兩只稚雞。

狩獵是歡快的,狩獵之後分食戰利品更讓人欣喜,薄薄的肉片炙得滋滋冒油,再撒上各色調料,味道鮮美的簡直要把舌頭都咽掉。

誠然宮裏的禦廚也會做炙肉,但總少了一些風味。

雪棠看向沈離,雀躍道:“好呀、好呀,我最喜歡狩獵了,狩完獵我們便吃炙肉,我想吃炙兔肉,炙稚雞,還有鹿肉,我能打一兩只稚雞,獵野兔應該也不在話下,至于麋鹿,就勞煩皇兄了。”

小泉山樹林茂密,野獸藏匿于其間,二人也無需做過多的準備,帶上弓箭便帶着侍衛飛奔而去。

一開始雪棠和沈離尚能看到對方的身影,因着追趕的獵物不同,便漸漸分道揚镳。

稚雞遍地都是,不過半個時辰雪棠便獵得了三只,相比于稚雞,野兔要狡猾得多,她揚鞭打馬向野兔奔逃的方向追去。

鹿多藏匿在樹林深處,沈離打馬來到密林,尋了一會子總算瞧見了一只半大的麋鹿。

他箭法精準,只要鎖定目标,就斷沒獵物能逃出他的掌心。沈離把羽箭搭到長弓上,用力一拉,羽箭破空而出,帶着直直将麋鹿貫穿。

與此同時,一支不知名的箭羽從樹林中呼嘯而來,沈離眼疾手快,忙側身去躲,到底還是慢了一步,長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入他的右肩。

那箭頭煨了毒,一插入肌膚,肩頭便變得麻木起來,沈離深吸一口氣,單手握住箭柄用力把箭羽拔出來,投擲到地上。

箭頭帶出耀眼的鮮血,那血不是紅色,已然變成了赤黑。

侍衛都守在外圍,沈離忙打馬向林外奔去,不過行了半裏地,忽見一人一馬擋在路中央。

那人身高八尺有餘,魁梧健壯,手中的大刀足足有三尺長,正是朝廷要犯霍青。

自霍青墜落懸崖後,沈離便下令斬草除根。禦林親衛斟察手段高之又高,死死咬在霍青身後。

曾經威風凜凜的大将軍,陷入了東躲西藏的境地,是以決定殊死一搏。

贏了從此再無掣肘,便是輸了也不過失掉一條命,再不用過猶如喪家之犬般的日子了。

霍青目不轉睛盯着沈離,眸光猶如鷹隼,倏得一下拔出長刀,向沈離沖去。

沈離竭力拔出長劍和霍青厮殺起來。饒是他劍術高超,也敵不過體內越來越洶湧的藥性,在藥力的作用下,他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知覺,從馬背摔下跌落在地。

霍青奔到沈離身邊,舉起大刀便要砍下去,這時一支利箭直直貫入他的小腿,自跌落山崖後他的腿就落了疾,現下被利箭貫穿,更是疼痛難忍,當即便以刀為支撐,頓在原地。

他擡起頭來,只見一道橘色身影俏生生站在不遠處,陽光透過枝葉斜斜散下來,斑駁的光暈打在雪棠身上,愈發顯得她嬌柔美麗,姝色無雙。

權臣最忌功高震主,霍青戰功赫赫,唯恐昭帝忌憚,為了迷惑聖聽,制造他重欲的假象,才納了一房又一房妾室。

那些妾室個個都是胭脂俗粉,唯一能走到他心裏的女子,不過雪棠一人。

他只當雪棠是一朵嬌嬌柔柔、經不得風吹雨打的嬌花,哪成想還會拉弓射箭,保護心上之人。

霍青收斂起滿臉的戾氣,低聲對雪棠道:“我倒是沒想到你還有這般本事。”

雪棠沒有答話,只哆嗦着雙臂抽出一支利箭,搭到長弓上,沖着霍青的方向射去。霍青側身躲過,這時又一支利箭向他射來,直射進他的胸腔。

霍青轟然倒地,鮮血從他的衣襟處滲出來,滴滴答答蔓延到地上。看着地上的鮮血,雪棠抖得越發厲害,卻又接連抽出第三支、第四支……箭向霍青射過去。

她的箭法并不準,直把箭簍內的長箭射空了才停将下來,此時,霍青四周全是射落的長箭,他的身上也猶如刺猬一般,插滿了長箭。

眼皮重得幾欲擡不起來,霍青費力地撐開眼皮,眼睜睜看着雪棠從他身邊跨過,急切地奔向沈離。

他伸出手,想觸一觸雪棠,可惜,手臂似有千斤重,連她的衣角都觸不到。他無奈地垂下手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雪棠連看都沒再看霍青一眼,她奔到沈離身邊,摟住他的手臂往起來攙扶,她生得嬌嬌小小,沈離又格外高大,用盡全力才把他攙扶起來。

汗血寶馬膘肥體壯,憑雪棠的力氣,無論如何都沒法子把沈離扶到馬背上,沈離不僅身體便連舌頭都麻木起來,他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尖,直咬得鮮血淋漓才說出話來。

“把我扶到那塊兒青石上去。”他伸手指向一側的石頭,那石頭有一尺來高,雖說站上去有些艱難,卻也勉強能上去。

雪棠點點頭,複又扶着沈離向青石的方向走,沈離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她肩頭,她的肩分明瘦弱又纖薄,現下卻猶如堅韌的蒲葦,總會在要彎折的時候,重新挺直。

一步、兩步……雪棠總算把沈離攙到了青石上,複又把汗血寶馬牽至青石旁,那汗血寶馬是馴獸師精心訓練出來的,似有靈性一般,只聽沈離吹了一聲口哨,便匍匐到地,匍匐下去以後脊背的高度差不多和青石齊平。

也不用雪棠幫忙,沈離就這樣爬到了馬背上。

他深受重傷,不宜颠簸,雪棠就牽着馬,緩緩向林外走去。

行至半路,天空忽蒙上了一層烏雲,不過片刻便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雨勢駭人,莫說沈離便是雪棠都有些受不住。

她忙牽着馬尋了一處山洞,連拖帶拉把沈離扶到了洞內,經過風吹雨淋,沈離雙目緊閉、臉色蒼白、連呼吸都微弱了幾分。

雪棠大驚失色,但她知道此時此刻沈離危在旦夕,她應該立起來,于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将沈離拖到石壁邊上,伸手解開他的衣襟。

沈離肩頭的傷口已變成了青紫色,饒是雪棠再不谙世事,也知曉那是中毒的症狀。

她低下頭含住沈離的傷口,用力吮了一口,濃重的血腥味溢滿口腔,她将污血吐出來,複又吮上去。

一連吮了十幾口,直到吐出來的血液變成了鮮紅色,雪棠才停下來。

天越來越暗沉,雨也越下越大,沈離虛弱的氣若游絲,雪棠知道除卻等侍衛找來,他們是出不了這個山洞了。

她暗暗氣惱起來,平日裏禦林軍威風凜凜、如影随形,怎麽到了關鍵時刻,便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真是一群廢物。

雪棠嘟着嘴靠坐到石壁上,把沈離的身體放平,将他的腦袋置到她的大腿上,以便他能躺得舒服一些。

沈離的臉色越來越白,漸漸呈現出一種灰白的青,那青色仿佛要把他的生命都抽走一般。

雪棠的心越抽越緊,眼淚如決了堤的湖水,當即便湧動出來。

饒是她憎恨沈離奪了父皇的命,最大的想頭也不過是離沈離遠遠的,再不與他相見。

她從來都舍不得讓他去死呀!

“皇兄!”雪棠抱着沈離低低哭泣起來,目不轉睛凝着沈離的面頰,唯恐一不留神他便離她而去。

正哭得痛不欲生,忽聽不遠處有人在喊“聖上”,雪棠的眸子倏得便亮了起來。她輕輕把沈離的腦袋平放到地上,拔腿奔到洞外。

大雨接連不斷地潑灑着,透過雨幕,雪棠瞧見副侍衛統領鄭骁帶着一隊人在樹林中搜尋。

“鄭統領,陛下在這兒,在這兒!”雪棠沖到雨幕中,跌跌撞撞鄭骁的方向奔去。

雷雨交加,将雪棠的聲音遮掩了個七七八八,雪棠唯恐鄭骁行至旁的地方,發瘋一般狂奔,山路泥濘,她又嬌弱不堪,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才跑到鄭骁跟前。

雨中的女子頭發淩亂,衣衫褴褛、沾滿泥濘,真真狼狽至極。若不是平時經常瞧見雪棠,鄭骁簡直不敢認人。

他忙向雪棠作了個揖,沉聲道:“九公主,雨勢甚大,卑職來接您和陛下回行宮。”

“陛下身受重傷,你快些跟我到山洞接駕。”雪棠火急火燎,說話的語速都比平時快了很多。

不過狩了一場獵,聖上怎麽就受了重傷,鄭曉臉色一沉,忙将雪棠請上馬車,親自駕着馬車向山洞的方向駛去。

馬車停至山洞門口,鄭骁徑先奔了進去,雪棠接踵而至,剛一進洞,便見鄭骁已拔出長槍,向沈離的胸膛刺去。

“皇兄!”雪棠大叫一聲,聲音尖利得像是要破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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