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49 章
屋一片漆黑,唯一的燭火也早在一刻鐘前便已熄下,僅有的幾縷月光落在男人半邊臉上,将他的五官刻得更立體銳利。
沈時葶不明所以,困頓地眨了眨眼,“世子,怎的了?”
怎的了?
陸九霄簡直要氣笑了,瞧瞧,瞧那一臉無辜狀,不知的還以為他冤了她!
他一個借力坐起,冷冷凝着她道:“誰給你的膽子,在我的床上喊別的男人的名字?”
沈時葶懵了一瞬,在他那道刀子似的目光之下,眼神漸漸清明。
她雖并不知自己睡夢裏做了甚,但她做了什麽夢,卻是清清楚楚……
若依陸九霄所言,夢裏喊了誰,也實在好猜……
“我……”小姑娘撐起身子,懊惱地低下頭,思忖着從何說起好。
然,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落在陸九霄眼裏與心虛無異。
“你什麽你。”男人譏诮道:“怎麽,久別情郎,連在夢都情難自制?”
“情郎”二字讓沈時葶瞪大了眼,“才不是。”
陸九霄牽了牽嘴角,唇邊溢出一道似笑非笑的氣音,“你那點破事,當我願意聽?沈時葶,你給我記好了——”
他輕輕掀起眼眸,口吻略重道:“不管你二人從前什麽交情,你再敢在我的榻上喊人……我就掐死你。”
莫名被安了一樁罪名的小姑娘委屈地咬了咬唇,不得不應下:“知道了。”
殊不知,這毫不反抗的一口應下,猶如往陸世子心頭那把火裏又添了一把幹柴。
陸九霄冷凝她數刻。
“躺下。”他口吻涼涼地說。
“哦。”她低低應。
而正在她拉了拉被褥欲側身卧下時,一道極輕極輕的聲響自窗邊傳來,若非耳力過人,恐難察覺。
陸九霄神色微變,倏然拽住她的臂,眉頭皺起。沈時葶一愣,驀地警覺起來。
陸九霄跪坐在一側,一瞬不差地凝着随風搖晃的紗帳。
氣氛一時詭谲難辨。
小姑娘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些。
就在她眨眼的片刻,那紗帳縫隙間陡然現出一把銀刃,毫不留情地往原該躺着人的地方刺去。
可卻刺了空。
沈時葶立即捂住唇,瞪大了眼睛。
來人反應過來,拔刃欲掀開床帳,卻被陸九霄先一步擒住。
此人武力不低,竟未因陸九霄的牽制松開銀刃,反而一個左拳便要揮下。
陸九霄側身避開,一腳踹在他腹上,來人免不得退了幾步。
如此一退,可遍觀帳情形。
來人自是沒料到這屋竟會有第二人,眼看在陸九霄裏讨不了好,刀刃一轉,直朝他身側刺去。
沈時葶攥緊被褥,緊緊閉上了眼。
忽然小臂被人一拽,她直直撲到了男人身上。
“世、世子……”她慌忙道。
陸九霄迅速摟着她起身下榻,将她往地上一放,“出去。”
說罷,兩個人便纏在了一起,紛紛滾至地上。
那銀亮的刀尖時而對準陸九霄,時而對準蒙面之人,直叫人心驚膽顫。
陸九霄額間青筋暴起,汗滴順着高挺的鼻梁滑落直下颔,薄唇都在用力緊抿。
然此刻他感受到了沈時葶口強效的藥力,只覺胸口一沉,一時脫了力,那銀刃頓時從他耳邊劃過。
就在此時,他眼前劃過一抹白影。眼看小姑娘跑出內室,他心下陡然一松。
可這口氣還沒徹底松下,又見那道影子跑了回來。
就見她抱着偌大一個白瓷花瓶,赤腳奔來,“砰”地一聲,對着那顆腦袋閉眼砸下,瓷器碎裂,嘩啦啦散了一地,“噹”一聲,蒙面人的銀刃落地,他似是滞了一瞬,才側身倒下。
陸九霄亦是一愣,擡頭去看僵硬的小身板。
“嗙——”
尹忠與秦義二人推門而進,“主子,發生何——”
他二人掀開內室門簾,入眼便是一地狼藉。
陸九霄彈了彈衣袖,撐地起身,“回到京都後,一人十板子,自己領。”
兩人紛紛正色應下,心底一陣後怕,将暈死在地上的人拖了出去。
不必想,也知與李家脫不了幹系。
他早就知道離了京都,這一路必不太平,生出這種事全然在意料之內,是以并無甚驚異,然一旁的小姑娘卻全然不同了。
他捏住沈時葶的肩,看那張小臉上毫無血色,眉心一跳,“吓着了?”
她白着臉朝他搖頭。
陸九霄望着一地瓷器碎片,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彎腰将她抱起,放至榻上,“膽子這麽小,還敢跑回來,能耐。”
沈時葶攥了攥單薄的寝褲,她也不知她哪來的膽子……
陸九霄瞥了她一眼,走至門外吩咐了兩句什麽。
他拿着一瓶傷藥,去而複返。
屋燃了支燭火,微縮地光照在床壁上。
他徑直坐下,指腹沾了點透明凝脂往小姑娘額上碰,沈時葶下意識往後仰了下身子,那眼神一時間竟是有點警惕。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額前都要腫出一個犄角了。”
她微微一滞,聞言才忽敢額頭一陣疼痛,是方才那銀刃朝她刺來時,陸九霄拽着她小臂往前一撲,撞在了床柱上。
只是方才身心緊繃,疼痛也未覺,眼下叫他一點,忽然覺得疼極了。
是以,小姑娘乖乖前傾,将額頭自動送到陸九霄指下。
陸九霄垂了垂眼,法熟稔地将淤血揉開。
一室靜谧,夜風四起,投影在白牆上的燭火影子肆意搖曳。
沈時葶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好像又“使喚”了眼前這個金貴的人。
她一怔,剛把腦袋挪開半分,頭頂便落下一道冷冷的嗓音,“別動。”
沈時葶僵住,眼眸輕擡,入眼的便是男人那刀一樣鋒利的薄唇。
此時那唇緊緊抿着,唇縫似一條直線。
再往上,高挺的鼻梁,如星的鳳眼。
即便是這個角度,也絲毫不輸俊朗。正如松苑的下人所言,陸九霄的模樣,放眼全京都,都是數一數二的好相貌。
不言不語時,很是賞心悅目。
倏地,額上的觸感滞了一瞬,那雙俊美的眸子忽的垂下,目光與之相撞。沈時葶有片刻的心虛與愕然,眼睫飛快地顫了幾下,忙低下眼,去看自己素色的衣擺。
陸九霄盯着她顫動的眼睫,眉尾下意識一擡,“疼?疼也忍着,不準喊。”
“……知道了。”
上過藥後,陸九霄淨了。
燈燭熄滅,一室昏暗。
沈時葶整了整被褥,鑽進裏側,堪堪躺下。
她直直望向頭頂的床帳,眨了兩下眼。今夜這樣明晃晃的行刺她到底從未見過,眼下風平浪靜,那畫面便不自覺在眼前發散。
一閉眼,便是那把锃亮的刀子。
沈時葶翻來覆去幾個來回,時不時瞥向飄飄忽忽的紗帳,總覺得是不是又會冒出刀刃來。
“再看,也不會有人。”
她一怔,老實了數刻。
可聽她呼吸深淺便知她還未睡下,陸九霄睜眼,忽然翻身,熟門熟路地拉開她的衣帶,掌心探入。
沈時葶渾身一跳,握住他的腕。
“別動。”陸九霄低喝道。
小姑娘咬住唇,也不知他深夜發的哪門子瘋,卻也只能如一條砧板上的魚,由他胡來。
那兩處被揉扁搓圓,她捂住唇,将莺啼聲盡數咽下。
陸九霄挪開她的心,挑-逗似的吮了吮那兩瓣唇,直将她弄得呼吸沉重。
就這樣,她腦子裏哪還有那把锃亮的刀子?
好一番折騰後,沈時葶鼻尖冒出一層細汗,眼皮沉沉,須臾入夢。
半響後,陸九霄披了件薄衫,推門而出,在廊下吹了陣夜風消消火。
他煩躁地皺了皺眉,也不知他折騰自己作甚……
守夜的尹忠從房檐上跳下,驚疑道:“主子,怎的了?”
陸九霄恹恹看他一眼,懶得回話。
尹忠頓了頓,道:“夜裏京都來信,見您睡着便沒禀。西瀛來犯,侯爺白日便整裝出發回冀北了。”
陸九霄微一頓,半響才道:“早走晚走,左右都要走。”
尹忠緩緩颔首,試圖從男人那張涼薄的面上看出些什麽,可并未能如意。
但他心下知曉,世子嘴上不說,心上卻還是希望侯爺能久留京都的。
可惜陸家父子倆的嘴,是絕不會開口認輸的。
尹忠欲再說些甚,屋裏忽然傳來幾聲翻身的動靜,陸九霄側了側身,“回去守你的夜。”
說罷,他徑直入內。
上了榻,他将那具不老實的身子摁住,“沒人來,睡你的。”
陸九霄面無神色地瞥了眼小姑娘的發頂,女人果真是很麻煩,帶在身邊的尤為麻煩。
似是有所感知,懷裏那顆腦袋往他胸膛靠了靠。
男人停滞半響,想起她方才舉着花瓶那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收緊臂,緩緩阖眼。